第48章 程伯

    程伯
    果然是骤雨不终朝。
    那席天卷地的大暴雨,下来不到两个钟头,天便放晴,
    除了湖面上,添了些仙雾袅绕,几乎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吴家的狗场在杭州郊区。
    王盟亲自去将啸天提了,再开车送来,不过半天时间。
    罗保罗思女心切,巴不得即刻出发。
    一个下午,在与湖居大厅急的团团转,如坐针毡。
    但急也没用,手下很快回说,程伯去友人家喝酒,少说也得耗上半天。
    等这老头酒足饭饱,晃晃悠悠来到码头,已是夕阳西下。
    正好和牵着狗,在码头下船的王盟碰个正着。
    “哟小兄弟,你这狗不错啊。”
    老头摇摇晃晃蹲下身来,眯着眼与啸天对视。
    这人约摸花甲之年,瘦瘦的,穿着灰麻布中式夹袄,腰间别着一个细长的烟斗。
    头发灰白而凌乱,只在脑后揪了个发髻。
    整个人看起来颇有些古风古韵。
    不知是否醉酒走山路的原因,左边身体沾了一大片泥点,看起来脏兮兮的。
    浓重的酒味,令王盟嫌弃的往后退了好几步。
    狗绳子瞬间绷紧,啸天倒是没动。
    颇好奇的,与那醉醺醺的老头对视了半晌。
    程伯嘻嘻一笑,用沾着泥点子的手揉了揉它的脑袋。
    生性高傲的啸天竟也没躲,看得王盟好不惊奇。
    “嗯,好狗好狗。” 程伯点着头笑道:
    “你这狗给我吧。”
    王盟嗤笑道:“老人家,这狗你可买不起。”
    那人斜睨他:“谁说要买了,送我吧。”
    王盟瞪大眼睛,心道,怎么还有这种人?!
    刚想怼他两句不识好歹,肩上被人一拍,回头,见是吴邪。
    “老人家,这狗可不好养。” 吴邪笑道。
    “好不好养,得分人。” 那人笑眯眯站起身来:“你养不好,我养的好。”
    这老头不简单,吴邪想。
    他在与湖居院子里,远远看着王盟上岸,便先于一众上去迎他。
    后又听着他与这老头的对话。
    这人山野村民一个,腰间别着的烟斗,却有讲究。
    这东西细细长长的一根木头杆子,顶头嵌一精致的银斗。
    杆子是琥珀色的,带深咖色虎皮纹,盘摸的油光锃亮。
    吴邪一眼便认出来,这是虎骨木。
    一种极其罕见的名贵木材,通常用来做最顶级的罗盘。
    这根虎骨木看着很有些年头,绝对是个好物件。
    他笑了笑,回说:“老人家,这狗换你那烟杆子如何?”
    那人一愣,遂摆手笑道:“不行不行,没烟抽老子可活不下去。”
    两人一对视,心里明白,都是懂行的人。
    罗保罗一行此刻也跟着来到码头。
    他一见那老头,慌忙扑了上去。
    握着手,差点没哭出来:
    “哎呀程伯,你可要帮帮我啊!我就这么个丫头……”
    程伯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
    “别急别急,咱们现下就出发。”
    又笑道:“几个毛阿仔贪玩而已,多大点事啊。”
    他这样一副轻松的态度,令一众略宽心了些。
    伙计早已备好两艘快船,都配好了物资,加满了油。
    罗保罗拉着程伯不肯松开,执意要和他一起。
    这老头古怪的很,也不给面子,竟一指啸天道:
    “我跟这哥们有缘,你们随意。”
    罗保罗正尴尬,汪老师上前道:
    “罗总,我们几个都使不得船,不如您来开?”
    这样,几人分了两组。
    打头是程伯驾船,带着吴邪、胖子和啸天。
    后随的,由罗保罗掌舵,带着二汪。
    罗保罗原还想带几个伙计。
    被程伯一摆手拒绝,说,照应不了那么些人。
    入了湖,程伯便是一言九鼎,罗保罗只得作罢。
    吴邪一看,王盟也不好往里塞。
    只得交代他回去,将行踪告知黑眼镜。
    两船六人迎着夕阳出发,向波光粼粼的湖心处驶去。
    这程伯果然老烟枪,不一会便摸出一包烟丝。
    细细填了,再吧嗒吧嗒抽起来,驾驶舱一片烟雾缭绕。
    吴邪是什么人?!嗅着味就贴过来,透着窗户缝过烟瘾。
    这烟丝似是本地产的,带着点清凉的松香,很是舒爽。
    程伯瞥了一眼吴邪,将烟杆子往他跟前送了送。
    吴邪瞥了一眼胖子,摆了摆手。
    他打开微信中的照片,问:“能看出这是哪里吗?”
    程伯很快的扫了一眼,摇了摇头:
    “这湖上处处是岛山,长的都一样。”
    吴邪皱眉,又问:“那咱们这是去哪找人呢?”
    “这湖里有条水路,可以从北面进黄山。” 程伯回道:
    “那些毛阿仔们,平日去山里采茶打野,大多会走这条路。”
    吴邪点了点头,心里有了底。
    “那个张傲月,是个怎样的人?”
    “不熟。”
    程伯没看他,砸吧着吐了个烟圈,又说:
    “只跟这小子买过几回松萝茶,话不多,人看着还行。”
    吴邪想了想,也没什么可问的了。
    便回船舱,与胖子和啸天坐着。
    船行深处,遇两座岛山相夹,水面骤然狭窄。
    程伯放慢了船速,在岛谷间穿行。
    又行驶一阵,只见两旁岛山陡然高耸,水道愈发闭塞起来。
    此刻夕阳早已落山。
    晦昧的天光,衬托两旁高耸的岛山群,犹如密林的剪影。
    水道纵横,蜿蜒曲折。
    程伯关了发动机,利用水流的惯性驶着船左右穿梭。
    偶尔遇着逆流,才开动一下,有了动力,再马上关掉。
    可见这里暗礁密布,水上行舟犹如走钢丝,一点急不得。
    后面罗保罗循着前船的水痕,一点不敢偏差。
    吴邪见这两旁山势高峭,裸露着大片白色花岗岩,岩缝多生长有穹曲的老松。
    便知已是进入了黄山境内。
    驾驶舱的对讲机‘刺啦’一声,传来罗保罗的声音。
    吴邪和胖子凑过去,便听罗保罗问:“现在怎么办?”
    程伯皱着眉咬烟嘴,思索了一会,分析说,这片便是长松萝茶的地方。
    那小子惯常采茶,不至于会迷了路。
    至今未归,怕是因为那场暴雨,船触了礁,没法使船。
    一听‘触礁’,罗保罗立时急了,问:“那他们会不会……”
    程伯摇摇头,说:“此处水面狭窄,扑腾几下便到岸边,不至于溺水。”
    “他们估计已经上岸,不知在哪座岛上。” 吴邪点头附和说:
    “只是苦于没有信号,走陆路,又不知要绕上多久。”
    胖子听得皱眉,说:“我看这岛山挺多的,先找哪座?”
    确实是个问题,众人沉默半晌。
    吴邪看了看啸天,无法,只能随便碰碰运气。
    众人找了个水深适合停船处,小心的将船靠岸栓牢。
    刘丧的衣物,是吴邪从民宿房间里带出来的,一条绿色条纹围巾。
    它给啸天闻了闻,便解开绳子,放它到干燥的河滩上。
    啸天大约也明白他的意思。
    左右嗅了嗅,又进林子里转了一圈,无甚结果。
    胖子靠过来小声道:
    “这不行啊,就算丧背儿他们来过这岛山,万一不是在这上的岸……”
    吴邪皱眉,心道,确实,这概率太低了。
    正是一筹莫展之时,只听汪老师道:
    “湖面上好像有东西。”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一看。
    远处,确实有一黑乎乎的玩意,飘飘荡荡而来。
    此刻天光已相当昏暗,那东西又远,看不清晰。
    众人只得屏息待它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一艘柴油机船。
    这船没开电机,也没开灯。
    顺着水流漂过来,跟个湖面幽灵似的。
    罗保罗瞪大眼睛,一眼便认出,那是张傲月的船。
    他思女心切,立刻欲跳下水去,被众人拦下。
    程伯不由分说,立刻驶船过去。
    到了那船跟前,抛了锚将船舷勾牢实了,拖拽回来,再同另外两艘并排拴好。
    啸天一跃而上,兴奋的转悠了一圈。
    看着吴邪,尾巴直摇。
    看来是没跑了,这三人,之前确实在这船上。
    现下自然已是人去船空。
    众人上前细细查看,发现船身满布长长短短,或深或浅的剐蹭痕迹。
    靠近左后部,有一不大不小的破洞。
    再入内部,水从左侧汩汩涌入,舱内积水已没过小腿。
    “看来他们已弃船上岸。” 汪老师说。
    罗保罗点头,大为松了口气。
    船既然未沉,这三人必是找到了更安全的去处。
    “这下倒好办了。”
    程伯从驾驶舱出来,说这进山一个来回,须是加满了油的。
    他刚查看了油表,再根据这一路使船的规律。
    估算着,他们弃船的地点,还要行个约十来公里。
    又指着山谷深处道:
    “这船既是顺水漂来的,咱们只须逆流而上,便能寻着。”
    众人一听,大为欣喜,当即便动身出发。
    不多时,天已全黑,两艘船点上灯,将档位拉到最低。
    逆着水流,在狭窄的水道中缓缓前行,犹如漂浮于浓墨中的两盏孔明灯。
    又行驶了一会,只见两岸山峰褪去,一轮明月高悬。
    湖水映着月光,莹莹天光之下,见四周豁然开朗。
    无线电‘刺啦’一声,罗保罗道:
    “程伯,还能往前走吗?”
    程伯皱着眉默默不语,半晌,反问:
    “孩子们回去了吗?”
    原来出来时,罗保罗带了台卫星电话,以方便和与湖居那边联络。
    那边回答:“还没。”
    “往前开。”
    于是,两艘船又往前驶了一阵。
    只见正前方一线无边的黑色绵峰,便是到了陆地。
    又靠近一看,这岸边有一河谷。
    河谷上方,一天然石桥横跨两岸,高数百米,如黑暗的天门一般壮观。
    船入河谷,继续向前行驶。
    正要过那‘天门’,无线电再次‘刺啦’一声,这次不是罗保罗,却是那汪居士:
    “别再往前去了!奈何桥过不得啊!”
    那声音明显带着一丝焦虑和恐惧。
    吴邪和胖子一对视,心道,此地必有蹊跷。
    两人凑到驾驶座边,只见程伯深深地吸了两口烟,将无线电一关。
    那老头瞥了瞥一旁看热闹的两人,又看了看两人脚边安静的啸天。
    “神鬼迷信,不听他的。”
    说着,使着船,穿那天门而过。
    吴邪探出脑袋,见后面那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跟了过来。
    便笑问:“哦?什么神鬼迷信,我听听看。”
    那老头怪脾气上来,也不理他,兀自将船靠了岸。
    电机一关,将船绳往吴邪那一抛,又亲自去下锚。
    吴邪寻了块石头将船栓牢,胖子牵着啸天凑过来:
    “没事天真,咱这有个能捉鬼的呢。”
    吴邪看了看啸天,这狗平静的很,看来刘丧他们至少不是从这里上的岸。
    几人在河滩上支了篝火,又吃了些东西。
    天色太黑,不能进山。
    唯有早些休息,待明日清晨再入山寻人。
    除了独来独往,吃完便回驾驶室的程伯,和一开始便有心理预期的吴邪和胖子。
    另外三人,俱是忧心忡忡。
    “这地不好来的……” 罗保罗皱着眉头自语:
    “张傲月那毛阿仔,不会这么不知轻重吧?”
    汪居士冷哼一声,说,现在的毛阿仔都叛逆的很,祖宗的规矩算个啥?!
    吴邪和胖子一听,便凑过去搭话。
    原来,此地是黄山北面一处原始的,未经开发的无人区。
    传说这地方怪异,只要人或船进了这里,便再没有能回去的。
    河谷那标志性的石桥,被当地人戏称为‘奈何桥’,取的,便是‘阴阳两隔’之意。
    这是比较典型的‘禁地传说’,吴邪心想。
    这类传闻,其实各地都不少。
    主要是因为以前落后,或遇到一些古怪的地形磁场;或因为气候恶劣,野兽出没。
    倚靠简易的工具和手段,人很容易折在里面。
    但现在不同了,卫星电话、GpS定位、汽车枪支什么没有?!
    连罗布泊、可可西里尚且能穿越,哪里还有真正的禁地。
    哪知这回,连身为科学工作者的汪老师亦摇了摇头。
    说,此地情况确实不同。
    前几年,中科院下一个植物研究所,失踪了一个老师。
    据说,手机信号最后消失的地方,正在这附近。
    又说,科技虽然发达,尚有百慕大三角、麦理浩径这种无法解释的现象。
    山区植被茂密,地下溶洞盘曲,地形复杂,磁场混乱。
    真迷了路,信号受扰,直升机亦无用武之地,还是谨慎些的好。
    罗保罗点了点头,说只希望几个孩子是从别处回了村。
    这样一来,他们明日一早返程,不进那林子,才是上策。
    “这里可是黄帝成仙之所在,岂是凡人可以来的。” 汪居士摇着头感叹。
    是了,这黄山便得名于此。
    “既是黄帝成仙的地方,那风水应该老好了啊!” 胖子笑呵呵打趣道:
    “天真,咱在这多吸几口天地灵气,不说成仙,多活几年也行。”
    那汪居士听了,眉头一皱,狠狠白了他一眼,嘴里嘟哝:
    “真是不知者无畏!”
    吴邪对这几个老头,都是哄着的心态,此刻赶忙接道:
    “就是,成仙岂是我等凡人能肖想的。”
    又笑道:“胖子你最多也就成精,野猪精!”
    汪居士看了看吴邪,那眼神仿佛是终于听到了句人话,语气亦缓和下来。
    便说,这‘成仙’实非常人所理解的白日飞升那么简单。
    “看看咱们这身臭皮囊。” 汪居士拍了拍肚子,又指着远处叹道:
    “肉体凡胎,凭什么去那瑶池仙境呢?!”
    吴邪绕有兴致的问:“那如何才能成仙呢?”
    汪居士看了看众人,突然压低声音,像在分享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似的:
    “那仙人的肉身,和我们不一样,都是水晶一般透明的。”
    又冷哼一声,说,凡人想要成仙,那非得剥肉拆骨,死一回,再生一回不可。
    吴邪一听,心头一怔,忙问:
    “这么说,您见过仙人?”
    汪居士一愣,慌忙摆手,连连说‘没有没有’。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多了,便又说该睡了,起身便进了船舱。
    吴邪目送他离开,借口上厕所,给胖子使了个眼色。
    两人找了个避人处说话。
    “透明的……” 胖子砸吧着花生米,想了想:
    “毕府的仙胎?”
    吴邪从他手上取了两粒,放嘴里细品着点头:
    “还有林广生。”
    “嘶……这林广生也不是透明的啊。” 胖子皱眉:
    “你说这几件事是个什么关系?”
    吴邪摇头,这些事总是不可忽视的纠缠在一起。
    但再想细摸,却又捋不出头绪。
    哦对了,还有一个谜一般的张傲月,和总是欲言又止的闷油瓶。
    吴邪看着远处的温黄的篝火:
    “看来咱们这四位队友,没一个省油的灯。”
    胖子愣了愣,心想,哪来的四个?
    罗保罗加二汪,这不是仨人么?!
    之后反应过来,还有一个程伯……??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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