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九星北斗
刘丧三人出了石室，与张起灵汇合，发现此刻外面已是深夜。
具体几点分不清，大约因为磁场关系，所有的电子设备早已全部停摆。
夜空中，明月高悬，银色的微光洒落，勾勒出远山近树淡淡的轮廓。
又轻轻落在不远处，鹅卵石一般的小湖泊上，化作如星辰般的粼粼波光。
阿风自从不咸不淡的说了句‘干活’，便立即动手干起来。
他将捡拾的柴火搭成一小堆，点上篝火。
又用几根长些的树枝，做了个简易的小架子，将的衣物和装备摊开来放在火堆边烤。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几乎不发一言，即使刘丧问他话，也只是点头摇头。
刘丧觉得他很是反常，但看了看他的表情，又不似生气的样子。
再说，他有什么理由生气呢？
刘丧撇了撇嘴，便把那一肚子问题，都去问了罗西。
罗西套着张起灵的藏蓝色连帽衫，基本上是几人现在唯一干爽的衣服。
湿答答的黑色长发粘贴在脸颊和后背，她本就不白，现在整个人更是黑乎乎的一团。
幸亏刘丧是听音辨位的，不然险些没找着她。
罗西被凉水浇得直哆嗦，凑到火堆边烤暖和了，才把话说清楚。
原来，大约是刘丧无意中碰触了石台上的机关。
这石室是连接着地下河的，而地下河，又连接着不远处小湖泊。
他们从那湖里浮上来时，张起灵正等在岸边。
刘丧瞥了瞥她身上那件连帽衫，心有不忿。
心想，累了有傲月哥哥背，冷了有起灵哥哥给衣服，你这丫头命挺好啊！
罗西知道他在想什么，似乎为了证明自己值得，指了指胸口，一昂头道：
“要不是在水里我死死拉着你，你现在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刘丧愣了愣，心道，也是啊，自己不争气一下子晕过去，反要一个女孩子照顾。
又想到之前，背着她吃独食，还给她取外号，便又心生愧疚。
赶忙竖起大拇指，赔了个笑脸道：“哇，那你可太厉害了！”
刘丧这人，就是不爱说‘谢’字，他觉得‘谢谢’矫情。
结果就是，很多夸人的话到他嘴里，总有股讽刺人的味道。
还好罗西不是计较的人，她一撇嘴，又说：
“我顾着你就顾不得其他，所有装备都是傲月哥哥一个人拿的呢！那么多东西，我俩还要在水里拼命的游，可是累死了。”
意思是，你敢紧也夸夸他。
刘丧转头看了看阿风，先是问他：“你看见那些金刚佛没有？”
那人连正眼都没给他，一边摇头，一边将烤的喷香的饼干递给罗西。
刘丧有些郁闷，心道，你还非要我夸你么？想了想，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阿风将所有人的衣物都烤的干爽，唯有自己身上那件湿透的衬衫，始终没脱下来。
胸口虽干了大半，但两臂的衣料仍湿答答的粘着，随着他每一个动作牵扯，看得人都费劲。
刘丧于是没头没脑问他：“你那衣服都湿了，不脱下来吗？”
那人这次，总算是斜睨了他一眼。
从架子上取下已经干了的豆绿色衬衫，默默的递了过去。
刘丧本来身上穿着黑色t恤，现下得了自己的衬衫，便赶忙换上。
又心想，阿风大概是没有干衣服换，便很顺手的把换下来的那件，给他递了过去。
阿风一愣，明显很意外他这一举动，犹豫了半晌才接下。
然后，直接缓缓的又将它传给了一旁的张起灵。
刘丧这才反应过来，这黑色t恤是张起灵的，此刻他还打着赤膊呢！
罗西观察着这一切，心道，一个没哄好又得罪了另一个，真是够可以的。
于是她默默的挪动了下屁股，决定离这几个人都远一点。
张起灵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只默默将衣服穿好。
只是刘丧心里到底有点过不去，便转移话题问他：
“你怎么出来也不和我说一声，不就是找镇宅镜么，我还能帮上忙呢！”
张起灵没回答，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阿风，眼神复杂。
犹豫了一下，才反问道：“你怎么和他一起？”
还没等刘丧回答，阿风接道：“和我一起，你不放心吗？”
张起灵本想紧接着问他‘吴邪呢？’，想了想，大约是跟二汪一路了。
便再没必要问下去，转而，又默默的看了一眼罗西。
阿风明白他那眼神的意思，大约是说，怎么还有她？
于是也瞥了罗西一眼，又看了看刘丧，最后递给张起灵一个眼神。
意思是，这人是刘丧的小尾巴，甩不掉。
罗西啃着手里的饼干，眨巴着眼，看对面两个哑巴用眼珠子打密码，不亦乐乎。
只有刘丧被夹在中间，不明所以，他想了想，刚刚他问自己什么来着？
“哦对，是阿风带我们过来找你的。” 他回道：
“你也太不够朋友了，怎么有事，找别人不找我呢？”
张起灵不置可否，只把眼神低了低。
刘丧低头，见他正定定看着自己胸前的骨哨。
“哦，这东西，之前我跟阿风借来探路用的。” 说着，便又要解下来还回去。
“送你了。” 阿风道。
刘丧愣了愣，他其实挺喜欢这东西的，但又不好轻易收下。
一则，这玩意似乎很贵。
二来，它本是挂阿风脖子上的，不知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其实，能送出去，至少不是什么丢不得的传家宝，主要还是贵。
大丈夫无功不受禄。
“啊，不好吧……” 刘丧嘟哝着，看了看又实在喜欢，便又小心的问他：
“真的可以吗？”
阿风笑了笑，然后竟越过他，看着张起灵，问：“可以吗？”
表面看，他似乎是借由这物件，再次询问张起灵对于刘丧入局的态度。
但又隐隐之中，借着‘双关’夹带私货。
一句‘可以吗？’，借私事问公事，以公事夹感情事。
怕就怕你一点头，他下回给你来个偷梁换柱，说我问了，你说可以。
一般人给他架上，也就只能点头了。
张起灵微微皱了皱眉，决定不惯着他。
“扔了吧。” 他别过脸去拨弄着篝火，淡淡说：“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怎么行，扔了多可惜！” 刘丧一听，反倒乐了。
他知道张起灵有眼力，认得出好东西，他能这样讲，那这东西收了也无妨。
于是，赶忙喜滋滋把哨子收好。
他哪里听得出来，这是在借着双关骂人。
但有人立刻就懂了。
阿风尴尬的笑了笑，又想，嘴上的事，自己好像还从没吃过谁的亏。
便转头又对刘丧道：“好不好的不重要，关键是合不合心意。”
后者狠狠的点了点头，说：“合，很合，你这人真够处。”
话音刚落，张起灵突然‘蹭’的一下站起身来，把他吓得一惊。
“怎么了？” 刘丧问。
“添点柴火。” 说着，便兀自走开，很快消失在密林黑色的剪影里。
阿风目送着他的背影，揉了揉眉心。
真是怼人一时爽，善后火葬场！
他心想，真犯不着为了这点嘴巴上的便宜把他得罪了，这往后的事毕竟还多。
便也起身，说了句：‘我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吃的。’
刘丧看了看身边，心道，吃的不都在这吗？
这问话还未出口，那白色身影便也紧随其后的消失了。
一瞬间，夜晚的凉风中，只余下篝火噼里啪啦声。
再就是火光中，把饼干啃的滋滋香的罗西，跟他大眼瞪大眼。
刘丧皱了皱眉，心想这两人突然前后脚走，摆明约会去了。
心中有些愤懑，便对罗西说：
“你看这两人感情这么好，不会是想把咱俩甩了吧。”
罗西‘噗’的一下，将半口饼干渣喷出来。
刘丧看着她，嫌弃的‘啧啧’了两声，翻了个白眼。
罗西也回了他一个白眼，并在心里道了声，傻逼……
阿风穿过那一排密林，又走了一会，才看见张起灵长身玉立的侧影，默默的仰头看着星空。
他走过去，先是观察了一下那人的表情，倒是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也是，他不该是因为一两句话，就能闹情绪的人，阿风心想。
便把本来想说的软和话给收了，又顺着他的目光向夜空中看去。
今夜的空气特别澄清，月光掩不住漫天的星光点点。
“九星北斗。” 张起灵察觉到他来到身边，没去看他，只淡淡道。
阿风看着那亮晶晶的北斗银勺，不过现在，倒不像个银勺的样子，反而像个哑铃，又像是一支待射的箭。
只是这箭头并不指向北极星，而是银河的深处。
他点了点头，说：“只有九个时辰，得抓紧时间。”
张起灵皱了皱眉头，低下头来，问：“他知道多少？”
阿风知道他在说刘丧，却又忍不住恶质的反问他：“你指的他是谁？”
张起灵默不作声。
于是他只好认输般叹了口气，摇头说：
“他就像当年的吴邪，一张白纸。”
张起灵的表情微微动了动，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但阿风敏感的捕捉到了他情绪的微妙波动，准备在他心湖上，再投上一枚小小的石子。
他问：“你后悔让当年的天真长大吗？”
张起灵想了想，轻轻的摇了摇头：“所有人都会长大。”
阿风释然一笑，说：“不仅会长大，还会变老呢。”
“可以。” 张起灵突然这样说，显得有些没头没脑。
阿风愣了愣，然后迅速的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回答之前，他问他关于刘丧能不能收下骨哨的那个‘可以吗？’。
他有些意外，很想问他，你知道这个‘可以’包含什么意思吗？！
然而他终是低下了头，轻轻的叹了口气：
“算了，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俩离开后，篝火边剩下的两人大眼瞪大眼一阵子后，彼此都觉着没意思。
刘丧百无聊赖用屁股转了个圈，从面对转变为背对着篝火。
暖烘烘的温度包裹着后背，令人感到无比的舒畅。
眼前的景象随姿势的变化骤然暗淡，他适应了一下，才看清面前如浓墨般的树枝剪影。
这些树枝，比像仓鼠般啃着干粮的罗小胖的脸更没意思，他便又抬头去看星空。
山里的空气干净澄明，大约雨气已经散尽，万里无云，星光愈发明亮。
中天银河淡淡的乳白色的微光，竟也依稀可辨。
他突然想到，银河两侧，能够找到牛郎织女星。
牛郎星宿像一颗小哑铃，那是他用一根扁担，挑着他和织女的两个孩子。
他顺着‘河边’去看，果然在接近中天的位置，找到了它。
星光烁烁，一呼一吸，静谧的夜将它们称托得如钻石般稀有精贵。
他欣喜的想指给罗西看，却突然发觉不对起来。
原来牛郎星宿有这样大吗？不对，这不是牛郎星宿，这是北斗星宿！
他吃惊的瞪大眼睛，又确认了一次，没错，是那个熟悉的大勺。
只不过，此刻勺柄一端的两侧，多出了两颗荧蓝色的星，使得整个勺变得两头平衡起来。
“北斗……” 他失声道：“北斗有九颗星！”
罗西将埋着的脑袋抬起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好一会。
亦吃惊的喃喃道：“原来是真的……”
刘丧见她神情有些异样，呆呆的，像受了不小的震动，便问：
“什么是真的？”
罗西定了定神，说：“在道教星神中，北斗星神一共有九位。上古时代的记载，北斗星宿，也一直记录为九颗。只是其中的两颗不得见了，称为隐星。”
刘丧问：“既然看不见，怎么知道有九颗？”
罗西又说，并非所有人都看不见，也有极少数人能看见。据传西汉权臣霍光家里曾有一个家奴看见过，这人后来活了六百多岁。
“所以便有传说，看到北斗隐星，是要得道成仙的。”
刘丧一听，乐道：“那咱们也看到了，也要成仙了吗？”
罗西完全没有激动，反而平静的问他：“成仙有什么好处？”
刘丧愣了愣，还真没想过，所以他歪着脑袋问：“能长生不死？”
罗西嗤笑了一下，说：“人生很快乐吗？要活那么久干嘛。”
好像也是，刘丧想了想，神仙不用吃喝拉撒，好像连钱也没什么用处。
这么一看，成仙到底有什么好处呢？好像还真没有。
怪不得那西游记里的神仙整日就是呆坐着，再不然就是思凡，可见当神仙是无聊的。
他叹了口气，又想，这两个人也走得太久了些吧，便竖起耳朵去听周围的动静。
这一听，便发觉那林子深处稀稀祟祟的，似有杂乱的脚步声。
他起先一喜，再去辨认时，发现有好几种脚步声，却没有一个属于张起灵和阿风。
这大半夜的，山里还有什么人？莫不是阿风之前说的，进山采松萝茶的采茶工？
刚这样想，四周骤然暗淡，眼前一片漆黑。
是谁把篝火给灭了？他想。
刚要回头，却被一人从身后抱住，嘴唇立刻覆上温热的掌心，紧接着耳畔有人用气声道：
“是我。”
是张起灵，刘丧先是一惊，然后松懈下来。
光顾着听树林里的动静，让人从后面包抄了，他竟还浑然未觉。
他轻轻的点了点头，张起灵才将手放开。
眼睛已经适应了周边的黑暗，刘丧看了看对面，阿风也在，控制着罗西。
他用手指了指树林，然后在张起灵的腿上，写了个‘人’字。
后者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又问：“几个？”
刘丧又听了听，发觉脚步已远，便出声回答说：“四个。”
又叹说：“跑得可真快，是什么人？”
他低头看见篝火堆上，杂乱的覆盖着之前摊开的装备。
看来有人不想被发现，情急之下灭了篝火，他心想，难不成这些人不是善类？
“往哪里去了？” 阿风问。
刘丧指了个方向，阿风和张起灵一对视，道：“跟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