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三)

    “老伯,实在抱歉,我那天不知道这樱桃树是有主的。”千萤从袖子中掏出几颗碎银,递到老伯手上。“这些银子补给您!”

    “我还想再买一些回去酿酒!”

    老伯笑得很随和:“小姑娘,我这颗樱桃树,不是拿来卖的,本来就是我们自己家里种来吃的。”他又将银子给递回去,“这银子可使不得,那天你们转头就跑,我还以为你们是贼。”

    “你若喜欢,便随便摘吧。只不过……姑娘酿的樱桃酒能否给我也尝尝?年龄大了,就好这一口。”

    千萤喜笑颜开:“那我就不客气啦!老伯你放心,等酒酿好了,第一口肯定给您先尝。”

    “但是小姑娘,你这个头儿,可摘不到樱桃吧。之前同你一起的那位公子呢?让他来帮你摘。”

    千萤被入口的一颗樱桃酸到了,五官都被迫挤到了一起。她连忙摆手:“不、不用了。他手受伤了,正在养伤呢。我踩个板凳就好!”

    实际上,她更怕沈初黯把老伯吓到。他那个人,又凶又疯又恶劣又狂躁。

    老伯了然地点点头:“这样啊。”他刚想八卦一下两人的关系,就看到一位气质非凡的白衣男子朝这边走来。

    “知知姑娘,我来帮你吧。”

    千萤踩在板凳上转过头,认出是尘归雪后,笑道:“好啊!”

    “摘之前记得尝一尝!有些还没熟,有些是酸的。”

    尘归雪点点头,走过来同她一起摘。

    千萤站在板凳上,还比他矮一点点,她别开眼,觉得有些尴尬。

    但尘归雪好似知晓了她的心思似的,笑道:“还会再长高的。”

    她顿时有一种被看穿的羞愧感:“希望吧!”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开口问道:“道长最近身体如何?旧伤可好了?”

    尘归雪不假思索地答:“挺好的。”然后他愣了一下,反问道:“姑娘怎知我有旧伤?”

    千萤也呆住,赶紧搪塞道:“我猜的。像道长这样经常降妖除魔的人,身上肯定有旧伤吧。”

    尘归雪一边摘樱桃,一边徐徐地说着:“是,不过都无大碍。前些日子,我去极北雪域捉一只妖力极强的大妖,差一点就死在哪里了。”

    “当时我在雪地上昏迷了很久,醒来时伤莫名其妙地就都好了。我不知道是谁救了我,也许那人也不想与我有太多瓜葛吧。”说完,他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聊天突然聊到自己身上,千萤垂着眼,不敢看他:“也有可能,他认为这只是举手之劳,不想挟恩图报。”

    说完,她又猛地想起什么,有些严肃地说道:“道长,那个……”然后就此卡了壳。

    尘归雪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嗯?”

    千萤双眼紧闭,鼓足了勇气说道:“道长!那日我的灵器说我喜欢你,是开玩笑的。因为后来你留言给我说大道无情,你我无缘,我才知道道长是误会了,所以今天趁此机会解释一下。你千万别介意啊!”

    尘归雪被她的话惊到张口三次都没说出话来,最后还是磕磕绊绊地说道:“知知姑娘,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从未留言给你,也并未说过这些话。”

    不过千萤的一番话倒是提醒了他,他修的是无情道,有自己的道心需要坚守,如今却频频因为一个女子牵动情绪,这会扰乱他的心境。

    千萤站在原地,当场石化。

    苍天啊,能不能派一个人来救救她。

    她尴尬到恨不得立马消失在他面前。

    她尴尬之余,还气得发抖,立刻钻进识海把莫愁暴打了一顿,“你害我至此!你是不是想换新主人了!”

    在识海里,莫愁可以化成人形。她现在是个十几岁小姑娘的模样,扎着两个小辫子。

    莫愁哭天抢地地躲着她的攻击:“别打我!都是恸婆婆让我这么说的。”

    “你听她的话,把我害成这样,胳膊肘往外拐啊!”

    “她说让我别告诉你,否则就不能借你的口,给尘归雪传话了。更重要的是——我也想看你现在这个表情。”她忍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千萤的怒火蹭蹭地往上蹿,又揍了莫愁几下,她忽然反应过来:“诶?等等。恸婆婆为何要给尘归雪传话?他们认识?而且这些不着调的话,能传达什么信息?”

    莫愁挠挠头:“我也不知道。”

    “知知姑娘?”尘归雪在识海外唤了她一声。

    千萤哀嚎一声,从识海中出来,尴尬道:“不好意思道长,是我搞错对象了。嗯。”

    尘归雪被她逗笑了:“那看来你认识的修无情道的人还蛮多。不如说说看?我应该也认识的。”

    千萤欲哭无泪,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天快黑了,我们还是快摘樱桃……我今晚回去还要酿酒呢!”

    尘归雪看着她皱起的小脸,忍住嘴角的笑意,“好。”

    ……

    日落时分,千萤提着满满的一筐樱桃回了国师府。府里的丫鬟已经陆续离开了。

    她找了沈初黯很久,都不见他的踪影。最后还是她路过一颗梨树,眼睛一晃,发现了一抹红色。

    月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他单薄的后背落下斑驳的光影。千萤转到他身前,看到他手中拿着一壶酒,此时正昂着头,往嘴里送。

    有一滴漏网的酒从他的嘴角滑落下来,顺着他痩削的下颏,缓慢轻抚他的脖颈。

    听到声响,他垂眸看她一眼,冷声问道:“回来了?”

    他这语气,听起来就像他一直在等她似的。

    千萤仰着头,喊道:“你怎么跑树上去啦?你手上的伤,该换药了!”

    沈初黯撇开眼,当没听到。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肯定想说,这点小伤,不用药也死不了。但死不了也会疼啊,更何况还流了那么多血。我说你怎么那么傻啊,需要血祭钩,你可以用我的啊。我是妖,比你血厚。”

    “你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我不能不管。虽然他们是因为你才把我捉了去,但现在我们也算扯平了!”

    整治装聋的最好办法,就是不停在他耳边絮叨。

    果然,沈初黯皱了皱眉,他耳边就像有几百只蝉和蟋蟀,不停地聒噪。

    他手指轻轻一勾,千萤就直接被拉了上来。他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在自己旁边坐稳。

    “闭嘴,安静点。”他的声音很低,还带着几分酒浸染过的迷离。他的气息有些烫,掺着醇厚的酒香。

    千萤的脸被烫得微红。

    她身上若有似无的果香钻进沈初黯的鼻腔,就像一颗鲜红透亮、晶莹剔透的果子,让他莫名有一种想咬一口的冲动。

    但这其中还掺杂了一缕陌生而清冷的气息。他眉头皱得更紧,只觉得周遭无风燥热,烦得很。

    “说是去摘樱桃给我酿酒,结果是去会你的情郎?”

    千萤清亮的眸子轻闪,“什……什么情郎啊。”

    这件事情,怎么就过不去了?

    “我是真的去摘樱桃了,不信你去问老伯。”

    “反倒是你,不好好养伤,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喝闷酒。”

    沈初黯斜睨她一眼:“木知知,我只是划破了手,又不是瘫痪了,有什么可养的?”

    千萤瞪大眼睛,指着他那双白布下血淋淋的双手:“这是一般的划破吗?”

    “我之前不小心割破手指,都在床上养了半个多月。”

    沈初黯觉得有些好笑,不禁嗤笑出声:“那根本不是养伤,分明就是懒。”

    千萤有些恼:“你说话真的很气人。”

    真的就像见人就咬的疯狗一样。但后半句她没敢说出来,只能在心里暗自嘀咕。

    千萤扯开他手上缠着的布条,开始查看伤口。她埋着头,看得很认真。

    而沈初黯的目光紧紧地黏在她脸上,不知在想些什么。手心传来她手指的温度,恰如其分的暖意传入他的骨髓以后,竟烫得有些吓人。

    上一个这么关心他的人,还是他阿娘。她因为机缘巧合将他捡回家,之后便掏心掏肺地对他好。

    可她的结局是被那些山贼乱刀砍死。

    他的存在会给身边所有的人带来不幸,所以他不配拥有哪怕一瞬的温暖与爱。

    可是眼前的人完全不知道这些,只是专心地处理伤口。

    千萤换好了药,突然抬起头来盯着他:“沈初黯,你的酒可以借我尝尝吗?”

    其实她一直很想尝尝酒是什么味道的,而且自从她闻到酒香,便开始馋了。

    她有预感,酒会成为她除了糖葫芦之外的第二个最爱。

    沈初黯在她期待的眼神中点了点头。

    片刻之后——

    千萤连人带头,笔直地朝后仰去。

    沈初黯连忙伸出手抓住她,没想到自己也被她带了下去。

    “砰”地一声巨响,沈初黯的后背重重地砸在地上,千萤则砸在了他的身上。这颗梨树也被震了两下,树上的叶子和梨花纷纷掉落下来,铺洒在他们身上。

    “木知知,起来。”

    千萤闻言,两只手按在他身上,努力地想爬起来,但最后还是又趴下去。

    沈初黯差点被她按出内伤,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是故意的吧。”

    他一只手攥住她的双手不让她乱动,然后一把将她抱起来朝屋里走。

    等到了床边,千萤还是像壁虎一样挂在他身上,怎么拽都拽不下来。

    哪有人喝了一口酒就变成这样的?

    沈初黯只能将她生拉硬拽下来,然后把她放在床上。他站在床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的情绪。

    他本该恨她的,他也的确恨她。

    可不知为何,每次面对着她,他又恨不起来。

    他的恨意无处落脚。

    半夜,熟睡中的千萤猛地睁开眼,上半身像弩箭一样弹射着坐起来,如此情形很像诈尸。

    不是吧。

    她刚刚又丢人显眼了。

    她将脸埋在被子里,口中呜呜道:“人间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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