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婚(三)

    孟路把青遥押回了国师府,用尽酷刑、严刑拷打,也没问出肖厌之和幽释的下落。

    千萤本不想参与他们之间的恩怨,可她莫名被他们摆了一道,这个仇她是一定要记上的。

    沈初黯死后,府里的丫鬟侍卫相继离开,只剩下孟路和几个比较衷心的侍卫还留在这里。

    她来到关押青遥的柴房。

    他手上拴着锁链,浑身是伤,窝在角落里的干草堆上发呆。

    看到千萤进来,他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

    “姐姐,你来看我啦?”他说话声细若蚊蝇,却带着些许雀跃和兴奋。

    千萤不留情面地说道:“我不是来看你的。”

    青遥肉眼可见地变得失落和委屈:“那姐姐来做什么?”

    “我问你,你知道崇严寺与肖厌之勾结的和尚是谁吗?”

    他嘲讽地轻笑一声:“我还以为能从姐姐嘴里听到什么有趣的问题,没想到还是这么无趣。这个问题我今天听到不下十遍了。姐姐这么聪明,不会自己猜吗?怎么,姐姐想替他报仇吗?”

    千萤摇头:“我不是报仇,是记仇。你们这笔帐,我记下了,将来如果有机会,我肯定会加倍奉还的。其实我心中已有猜测,只是想从你嘴里听到一个确定的答案,要是记仇记错了人,可就不好办了。”

    青遥开心地眨了眨眼:“真的吗?太好了!姐姐,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就能永远记得我了?”

    千萤:“……”

    “你刚才是不是把脑子摔坏了?”

    “没有啊,姐姐不用担心,我好着呢!”

    “要是我告诉你他是谁,你能放了我吗?”

    “我恐怕没这个权力。”

    青遥盯着她额头上系着的白色布条,觉得有些刺眼。“你把你头上那个玩意儿摘了,我就告诉你。”

    千萤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是孟路给她的,说是要为沈初黯守丧。

    她默默将它取下来,说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青遥后背倚着墙,好整以暇地仰头看她:“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我不过是他们手中的一把刀,用得顺手就给个好脸,这等重要的事根本不可能告诉我。我呢,也只是想跟他们合作,对他的身份也不感兴趣。”

    “但从崇严寺传出的种种消息来看,我猜测,他应该就是明镜法师。”

    千萤点头。明镜法师的确符合所有的条件,但缘修法师和空玄和尚未免也把自己择得太干净了。

    青遥似乎不想再说这个话题,转而调侃道:“姐姐,听说你要为他守寡,是真的吗?”

    千萤将那布条重新系上,转身就走。

    他在她身后大声喊道:“姐姐,你能不能别嫁给他啊。”

    她的脚步顿住片刻,却还是像没听到一般,径直走了出去。

    ……

    天黑如墨,国师府内只有灵堂还点着灯。

    灵堂中间的灵柩并未合盖,沈初黯静静地躺在里面,仿佛只是睡着了。

    千萤提着引魂灯在旁边站着,时不时地揉一下发肿的眼眶。

    她在等那些怨灵。

    怨灵很少在白天活动,所以沈初黯死亡的消息他们还不知道。可到了晚上,他们明白了一切,就一定会躁动不安。

    沈初黯不在了,这些怨灵绝不能继续留在国师府。

    她今天下午紧急给恸婆婆传信,一五一十地告诉她现在的情况。

    可没想到恸婆婆只回了她四个字:随机应变。

    虽然很抽象,但千萤看懂了,意思就是让她自己看着办。

    阻止念鬼灭世就这么……随意吗?

    这个所谓的任务越来越像一个巨大的骗局。

    可是恸婆婆一直以来最疼她了,她想不出恸婆婆骗她的理由。

    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灵柩前的烛光忽然疯狂摇曳起来,就像几个淘气的小孩摆弄火苗,将屋内映得忽明忽暗。

    沈初黯的灵柩前,几个很淡的人形影子若隐若现。

    千萤做好了心理准备,后退几步,还用手捂住眼睛,只露出一条细细的缝,却还是被他们突然冒出的人脸吓了一跳。

    她默默咽了下口水,深吸了几口气,才稍稍镇定下来。

    领头的怨灵是那天写字与她交流的年轻男子。

    他们似乎都想说话,却都发不出声音,只能围在千萤面前“啊啊”地叫。这个场景实在是诡异得紧。

    这些怨灵,竟然全都没有眼睛、没有舌头,好像也没有记忆。他们死法出奇地一致,很有可能是死在同一个人手里。

    “姑娘,他怎么了?”他还是用写字的方式与她交流。

    千萤道:“他死了。”

    他瞬间呆住,许久没有反应。片刻后,一滴血从他眼眶滑落,脸颊微微抽动着。

    “这不可能。他不会死的,你在骗我。”

    千萤疑惑道:“他死了,你好像很伤心?”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那我现在……还活着吗?”

    她盯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我好像……明白了。”他忽然捂住自己的头,神色痛苦。“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他编织的美梦。”

    写到这里,他好像想起很痛苦的事情,不愿再动手。

    千萤静静站在一旁,等他镇定些,她才道:“什么美梦?”

    他整理好情绪,颤抖着手指写道:“我姓沈,叫沈子寰,是沈氏一族第二十八代嫡次子。”

    “沈氏世代隐居在轻崖山,后来一场大火把轻崖山给毁了,我们举家迁移出来,隐匿于市井。在这场梦里,沈氏的所有人都还活着,而且非常幸福。可我总是觉得有些不真实,因为每个人的脸都很模糊。我当时以为,自己是幸福得傻了,才会有这样疯狂的想法。”

    他身旁的其他怨灵也像疯了一般,抽泣起来。

    “今日梦境破碎,我才想起来,原来我们全都已经死了,还变成了怨灵。”

    此刻,千萤觉得自己的脚有千钧重,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

    她举起引魂灯,声音有些哽咽:“敢问,怨从何来?”

    沈子寰写道:“沈氏以医入道,世代行医,救人济世,从不敢忘。可最终,全族五百二十九人,唯有一人存活,一人失踪,其余族人,全部殒命。”

    “怨,就从此来。”

    “那个活下来的孩子过得很苦,可他是沈氏唯一的希望。轻崖山是我们的家,他现在死了,我们就再也回不了家了。”

    “为什么?”

    “以医入道之人,大多武力不济,所以在轻崖山设下禁制,非我族人,不可踏入。现在我们已是怨灵,自然不会被认可。”

    千萤愣了一会儿,迟疑地问道:“你说的族人,可包括娶来的外族妻子?”

    他也顿住:“当然是包括的。”

    她好像明白了沈初黯的用意。

    他是想,将他的家人托付给她。

    千萤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是什么。然后,她像是下定了决心,抬眸,眼神坚定:“如果你们信我,就先附在他身上,藏在灵柩里。我会以他未过门妻子的身份,带着他的尸身回家。”

    人死灯灭,生前的恩怨情仇一笔勾销。

    她不知道他死后还会不会变成念鬼灭世,她也不能去冥界找他。

    所以任务应该是失败了。

    她本想离开这里另寻他法,可当她听到沈氏一族满族被灭,却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帮他,那便帮到底吧。

    所幸妖族结亲时,须得两人真心相爱,并一同向天地发誓,一生一世,唯此一人。她就算按照人类的流程成亲,也是作不得数的。

    她默默将怨灵引入沈初黯体内,然后将灵柩封好。因为怕出差错,她一步也不敢离开灵堂。

    没过一会儿,她控制不住自己渐渐发沉的眼皮,靠在灵柩旁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既恐怖又真实的梦。

    梦里,是无端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触目所及,皆是幽深的黑,令人莫名心悸。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像是盲人误入了屠宰场和乱葬岗。

    她能听到树木随风而动的沙沙声,却看不到它的具体形状。而树叶的声响,也像厉鬼哭嚎,凄厉而尖细。

    她脚下常常会踩到不明物体,然后会传来骨骼断裂般的脆响。一个球状的东西将她绊倒,她艰难地爬起来,发现手中沾满了黏腻、腥臭的液体。

    某个不知名是角落,传来婴儿无力的啼哭声。在这样的环境听到这样的声音,无异于魔音贯耳,骇人非常。她尖叫两声,落荒而逃。

    可无论她往哪个方向跑,都离婴儿的哭声越来越近。

    除了哭声,还有滴答的水声,像是顺着洞穴内细长的钟乳石,缓慢地滴落到岩石上,水花四溅。

    离得更近些,她分辨出水滴下不是岩石,更像一个天然的容器。隐隐的,还能听到一道不易察觉的声音,好似婴儿在吞咽口水。

    所有的声音都在她脑海中无限放大,无比清晰又挥之不去。

    她奔走半天,直到那声音近在咫尺,震耳欲聋。她颤抖着手指拿出引魂灯,照亮了眼前的那一方天地。

    眼前的树枝上,倒挂着一个年轻男人的尸体,鲜血正顺着他垂下的手臂蜿蜒而下,在手指处凝成血滴。

    她视线下移,看到一个女子仰躺在地上,微微鼓起的肚子被剖开,变成两片松垮的皮肉,向两边耷拉着。

    一个婴儿躺在里面,脐带还没剪开,张开嘴巴大声哭泣。树上尸体的血液滴进它嘴里,将它薄而小的嘴唇和肉嘟嘟的脸蛋染得鲜红,像是生吃了肉。

    她缓缓蹲下身,伸出抖如筛糠的手指探它的鼻息。

    下一刻、她就像一只惊弓之鸟,飞快地撤回手,站起来,后退几步。

    因为那个婴儿,忽然冲她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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