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个盘子吧，跑又不能跑，黄毛暂时也只能把手上的事做好，但她动手之际看到如意在房子一头偷偷看她。
    这个地方，人人脸上都有面具，但如意与我是心意相通的。黄毛有种不需要理由的笃定，她冲如意小心点了下头，决意到了晚上……
    哎呀，这里只有晚上。
    总之就是找个合适的时候，去偷偷会她。她一定又梦到了什么。
    寻了个时间，是那岳思源过来对她说：“主上不用休息，但你们都是凡胎而来，主上会等五个时辰再过来。她们不用上课，你也随便休息吧，莫要乱跑。”
    “嗯。”黄毛应了岳思源。
    等她走了，她在自己的窝里睡了那么一小会，听外头没什么声音了，就悄悄摸了出去。她的身份是打杂，一个人住在那间书房里，而另外的人都在北边的小楼。
    黄毛偷偷出了门，想着要去北边小楼就要经过花园迷宫，这可……即便宝月英华说过她不会再迷路，她也不敢再来一次。
    要不……
    她忽然看向花园边缘，心想，我就沿着这个边边走，走直线，总不会迷路吧。
    想到就做，黄毛贴着墙，从一个盆栽边压过去，下一步是直接翻过一个鱼缸，而下一步……
    她忽然听到人声。
    此处无日无夜，花园中自然是无事不可都灯火通明。
    黄毛听到人声时刚好身侧是一株人高的罗汉松。她隔着松叶去看，居然正好就是日里绣花时抱团在一起的四人。
    四人聊着什么叽叽喳喳的，从花园中走出去，往西边……通往天上人间其他地方的楼梯处走了。
    黄毛见状，心想上次自己从这个楼梯下去，那是因为宝月英华收了她做仆女，唤岳思源带她四处参观一下。而上次她被岳思源叫上来之后，岳思源就有叮嘱她没有命令莫要乱跑。
    所以见四人顺着楼梯下去，黄毛心里咯噔一下，第一个念头心想保命要紧，她现在……莫说是在这里随时随地都有性命之忧，就算此时有人救她出去，她也是死啊！
    她身上一点神力都给那四零四四四五一拿去炒碾子大去了，眼下一点神力都没有，出去就是死！！！
    这可……
    大不了投胎做人。花光老爹的钱，喝酒吃肉死在女人怀里！
    黄毛很快就说服了自己，从罗汉松后面压过去，找到条路，直接也跟着追下了西边楼梯。只是循着声音，沿着楼梯往下走了三层的样子，她忽然间觉得有些不对，怎么声音的位置听着不对？
    她在楼梯边停下，心里是很清楚，那几人都是跟着楼梯下去了，她亲眼所见，所以声音只能从下面来，但此时她站在这里，总觉得那声音……
    她抬头往上看去，朱红色口子型的楼梯，一环扣着一环，环环向上，一眼看不到头，好像一个螺旋的往上的血色管子，而往下看去……
    那没有底的管道变成了一个血色的漩涡。
    黄毛来过很多次天上人间，三千年里很多次，这里的确跟外面不同，像是没日没夜，长街没头没尾，你却总能从头到尾，还有神力能直接蹦出来变成钱，外面的法宝到了这里也会变得有些不同等等等，但这里还是有规则的，不是乱来的。
    从没有一次像这一次这样，那样说变就变的花园，还有此刻的楼梯，下来之前，黄毛明明看着这里就是最上一层，往上没有，往下……她上次行来的经验，也只是往下两层便能到达天上人间里的其他楼层，但此刻……
    上下都是螺旋，无头无尾，只有通红的螺旋一片，这个地方没有头没有尾，没有出口。声音明明该从下面来，此刻却出现在上面，但当她终于受不了往上走了两节楼梯，那声音又分明从下面而来。
    她迷路了，再一次。而这一次，更加恐怖，上上下下几次之后，她已经找不到出去的门了，每一节每一节楼梯的两边都是红色的挂着灯笼的墙，没有门，没有尽头的楼梯。
    那几个女子的声音究竟是从上面来还是下面，已经不重要了，黄毛觉得自己要出不去了。
    没有投胎做人，没有花光老爹的钱，没有死在女人怀里，没有了通通没有。她会被困在这里，永生永世往上是螺旋，往下也是螺旋，没有尽头。
    她出不去了！
    “阿紫。”黄毛喊了一声，而后便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坐下。她抱着膝盖，十分难过，但是她是不会哭的。三千年里，她其实都没有哭过，被他用打神鞭打到半边身体冒火光，她没有哭。被放逐在娥眉山幽暗的山底，她没有哭。
    头一次哭……
    还是此世再来。
    这次我好像真的搞砸了，好像是。但我必须冷静下来，我必须想个法子，想个主意！我也不是第一次搞砸什么事了，像是上一次……忽然，黄毛将头埋进膝盖里，恍惚间记起了那天的事。
    太山君走了，死了，放逐了自己，随便吧，哪个说法都可以。但是他没有传位，他走了却没有立刻传位。这才是最要命的，他留下遗言和一个法阵。
    那法阵每时每刻都在运转，什么时候会解开根本不受外力的影响，随时都可能解开，也可能你在那里等上一万年它也不会解开。
    一开始另外四大主神君都派了人守在那里，等了六十年，华山君最早放弃，说：“你们玩吧。”
    华山君离开之后，第二个走的是仙哥，他说：“太山君乃五岳之首，他的事他自有安排，是我的终归是我的，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
    珩山君是不会放弃的，他原本是最没有存在感的主神君，太山君身死才真正得了一些地盘，有了和蘅山菘山华山抗衡的一点点身家，如此一来，倘若新的太山君出现，又或是新的太山君是另外三家中某主神手下的某大神君，他定不会好受。
    所以他不愿放手，宝月也知他的心念，在那一天的前一夜对我说：“珩山君此几日都在太山，时机刚好，明日你与我共赴太山，当着他的面，我也会如仙生，天印那般不在设人等待太山君的法阵解开。你为我的掌簿，介时当为我执笔，写下诺言交付给珩山君。”
    我闻言说好，还故意问他：“那我要打扮漂亮一点吗？穿金戴银。”
    他哈哈哈大笑，道：“又不是送你出嫁，穿金戴银作什？哈哈哈，如裳，你啊，随便就好，你在我身边，便是这世上的第一。”
    你在我身边，便是这世上的第一。
    结果那日，我与他一同赴太山。太山君身死之后，百年之外那还是我第一次再付太山，到了山顶，写好文书，正要说话，法阵打开，一个东西从法阵中央滚落出来，到我脚边。
    我低头看去，那……
    是太山君的神牌。
    哎……
    哎……
    哎……
    如果那天我听了他的话，不要去捡，不要去捡。我现在在哪，是何人，开心还是不开心。
    最绝望的时候，黄毛突然感到呼吸声，她抬起头来，看到熟悉的人，熟悉的眼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温和表情。
    “你怎么不听话，总不听话？”他问她。
    如果我还是炼如裳会怎么说？
    她会说：“因为我知道你宠我，天下神君千万，对宝月英华而言，只有我炼如裳是不同的。所以他们都要听你的话，只有我可以不听。我知道你不会怪我，所以我就不听，我不听！”
    炼如裳会这样说。
    炼如裳被宝月英华以第十神技天地法雷劈死在太山之巅。
    黄毛呢？
    黄毛会怎么说？
    “我怕再也见不到阿紫了，我好难过。”黄毛才说话就不受控制地哭了出来。
    紫竹，她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期待紫竹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