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好像变了些。”
芊芸坐在马上，手中握着缰绳，目光平视着前方草地。
“怎么说？”
沈复心情不佳，总觉得芸芸这话里也埋了坑子。
“如今流国攻打齐国，这种大乱的好机会，殿下竟然会给救下的难民机会，让他们自己选择是否追随殿下。”
芊芸语气依旧，丝毫不在意沈复因为自己刚刚说的话，语气中带出的那份不高兴。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只是想他们有自己选择的机会，而不是被人强制推着跟我上战场罢了。”
沈复苦笑自嘲地暗想，这也是他提前知道了世界的结局。
否则他可能也做不到这个地步。
“殿下有些太心软了。”
芊芸侧头看向沈复，眼中带着惊讶。
“成大事者要不拘小节，殿下尚未功成，如此仁善恐怕会让宵小认为殿下软弱可欺。”
“是吗？”
沈复看着芊芸眼中对自己不理解的眼神，他心中苦恼，却也知道这种事情就算告诉了芊芸，她也不会理解的，反倒会认为他疯了。
“可能我是变得软弱了吧。”
沈复没在这件事上同芸芸争执。
芸芸看得清楚，对他说的也是实话。
在大庸，同周芸一起征战时，他哪次有过这种妇人之仁。
战场无父子，刀剑无眼。
双方对峙，除了大庸大胜，并无第二胜方。
不过，这是在这个世界。
芊芸也不是周芸。
沈复心底落寞，或许是世界正在崩溃，让他总止不住想起曾经那些痛苦的记忆。
“殿下不应该承认自己的弱点，哪怕外人说的弱点就是殿下真正的弱点。”
“而且软弱是好事。”
芊芸平静的声音，把沈复从痛苦的回忆中拉回。
只见芊芸微微笑着，眼中带着温柔的神色。
“软弱，而非杀戮，这对楚国，还是对人民都是非常好的事情。”
沈复安静听着，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芊芸刚刚说的话里，话中有话。
跟他曾跟芸芸直来直往的相处模式很是不同。
“谢谢。”
说完，沈复不想跟芊芸这么猜忌地交流，他收紧了刚刚放松的缰绳，眼睛再次警惕的看着前方。
“殿下，芊小姐，小人有要事需要商谈。”
沈复与钱芸单独驾马没多久，李土就骑马过来在沈复身侧开口说道。
“单独相谈。”
沈复有些苦恼，他不想跟芸芸分开。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就没有多少时间跟芸芸单独相处。
这几天一直都在跑沙漠跟森林，一周多了才第三次跟芸芸安静相处。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能感受到，李土总是对芊芸有着下意识的警惕。
也不知道是在警惕什么。
要不是李土实在是良才，又是为楚国大业付出真心。
沈复真就想找个什么机会，把李土给赶出去了。
“无事，我本就准备离开了。”
芊芸微笑着驾马回到了大部队，留下沈复与李土二人。
“殿下，算上行程，我们大部队距离森林还有五天行程，若是殿下如去沙漠一般，则短短三天就能看到森林。”
“可是，森林不比沙漠，森林中有野兽，或许难民们没有过多聚集，而是三两两留在山里。”
沈复思索后，赞成李土的观点。
“李将军可是有好主意？”
“殿下，小人无大能，只有一个想法，还需要殿下拿主意。”
“说吧。”
“殿下，小人在齐国当奴隶的时候，曾有一同乡兄弟也被抓住，他叫赵木，原是村里的老猎户。”
“我们后来因为难民太多在路上分散了，我记得他当初就准备往森林去。”
“原本，还认为他已经遇难了，不过在这路上，我发现了他为我留下的记号，或许我们能够用我和他曾经知道的声音暗号，联系他让他去联系森林里的其他难民。”
沈复好奇赵木了，“需要什么声音联系？”
李土一路上的表现，足以让他期待跟李土同乡，又是李土好友的猎户了。
能够在路上做暗号只为了让兄弟知道他还活着，且又不被别人发现暗号消息。
这足以证明赵木也是个可用之才了。
留下的楚国将领，打仗只能算是尚可。
在这个世界，他可缺良才了。
“那些东西不难找。”
知道沈复被说动了，李土喜得忙说道。
“只需要铜锣一个，铜锤一个，我敲了后他自然知道是我来了。”
“可以，我会让林大人着人准备。”
“不过你敲锣的时候，恐怕有危险，需要穿好甲胄，不要因为你兄弟还活着，就放松了警惕。”
李土大喜称是，很快就告退离开了。
后来几日，沈复都没再找到机会跟芊芸单独聊聊。
一是将军们拦着他询问后续布局，一是不信任李土抢先打锣报消息。
饶是沈复有过排兵打仗的经验，可事关多方国力，且将士们并不太相信沈复年幼前往齐国为质子后，能够比他们有更加丰富的战斗阅历。
沈复在同将军们讨论时，总是需要多费不少口舌跟心思。
他手上兵力增多了，需要考虑关心的事情就更多了。
到底没有在大庸时候来得顺心，凡事总有御史大人跟聪明安儿顶着。
那时结束烦心战事后，还能跟周芸谈心解压。
这次，沈复只有自己了。
当本场讨论第三次想到芸芸后，沈复叹息一声，忍住头疼想要骂人的心情，他手掌重重拍了下桌子，桌子应声裂成两半。
“明日李土一事不再阻拦，孤已决定绝不更改！”
沈复声音冰冷，虽说因头疼而眼中带着痛苦神色，语调中却是丝毫不允许将领再质疑。
“可是殿下……”
看着那个被拍成两半的桌子，一群将军原本掷地有声的质疑声，都因此变得软弱了。
“没有可是。”
沈复不愿再在这儿浪费时间，他已经浪费太多时间在糟心事上了。
沈复看向李土，厉声说着：“李将军你好好下去准备。”
他转而又看向众将军，冷眼看他们欲言又止的样子。
“孤已决定，若是真出现异常，孤一人负责。”
说完，沈复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营帐。
沈复首次这般恼怒，众将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自知再无扭转的机会。
只得相互告辞回去让士兵补充精力，准备应对明日可能会出现的异常状况。
沈复快步走出了营帐，天空已经完全黑尽了。
道路两旁已经燃起了营火，干燥的木柴在里面噼里啪啦响着。
离刚刚讨论的营帐越远，沈复脑中疼痛难受的感受渐渐消失了。
当他回过神来时，已经能够看到芊芸的营帐了。
芸芸……
沈复低眸思索，自从上次分开，他已经有两天没再跟芸芸交流了。
虽然每天都能够远远看到芊芸对战士们说鼓励的话，为前来逃难的难民给与心理上的安慰话语。
可那么短暂的眼神交流，哪里就足够了？
他们真的太忙了，都因为应对战争，没有了自己单独休息的时间。
这个时候，芸芸会不会已经睡下了？
沈复思索着，前往营帐的脚步也跟着变慢了。
营帐外并没有镇守的士兵，芊芸多半是真睡着了。
沈复站在营帐出口三步的距离，纠结着自己该不该进去。
虽说，他跟芸芸已经是几辈子的夫妻了。
但在这个世界，他们完全是两个陌生人。
芊芸的性子，也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或者说是，每个芸芸都是独一无二的芸芸。
“小姐，夫人派哨鸟来信了，询问小姐什么时候回去。”
正在沈复纠结时，他隐约听到营帐内有陈叔说话的声音。
沈复皱起了眉头，这孤男寡女的，外面又没有护卫是要干什么？
不会是要欺负芸芸吧？
沈复下意识靠近了营帐，原本就很微弱的呼吸与存在感，都被他特意隐藏了。
他靠在外面，安静观察着里面的情况。
沈复暗想着，要是陈叔有任何歹意，他当场就把那家伙给扬了。
“母亲这个时候急什么？”
芊芸的声音同沈复平时听到的声音不同，她现在的声音要比平时软上不少。
听上去，跟他曾经认识的芸芸很像。
“眼下楚国即将前往森林找到其余的难民，很快就要南下进攻齐国了。”
“母亲这个时候让我回去干什么？”
沈复听这两句话，心底突然再次冒出了奇怪的感觉。
“夫人也是担心小姐，夫人只有小姐一个女儿，可不就更加上心些了。”
沈复眯了眯眼睛，好像有些地方不对劲了。
芊家几代都是女儿，可最近一代却不是只有一个小姐。
难道芊芸说谎了？
猜到这个可能，沈复骤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些感觉不对的地方，都在这一刻能够说通了。
芊芸是假冒的芊家小姐。
芸芸是哪家的女儿？
沈复虽因为芸芸骗了自己有些难过，但如今局面复杂，沈复也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对芸芸有丝毫不满。
芸芸能够隐瞒身份，保护住自己，这难道不是好事一件吗？
“陈叔，你这话儿说的。”
芊芸好似在营帐内笑了几声，“母亲可有说芊小姐在轩国是否安好？”
“托小姐嘱托，那芊家小姐自然在轩国好好养着。”
“芊小姐安好就好，我到底是借着她的身份，才能够在这楚国境界站有一位。”
“可惜楚国同我轩国不同，果然是看清了我们女人的能力，就连那楚国皇子也没完全信任我，都不让我参与他们的布阵计划。”
营帐内，芊芸声音中有着满满的无奈。
沈复抿紧了嘴巴，原来芸芸是这样想的吗？
他只是担心芸芸会有危险，跟在大庸时一样，下意识保护她不让外人知道。
芸芸误会他是不信任他了吗？
那明天，就让她参与营帐讨论吧。
“小姐何必介意那些将军排挤你不入讨论？”
“那些个楚国庸俗之辈，怎知道小姐真实身份？”
“陈叔，你小声些，声音太大了。”
听陈叔话语有越说越激动的可能，芊芸小声呵斥了一句。
“不过这也是好事，他们不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等齐楚二国打完了，我也能安然回到国家，接着过我原本计划的生活……”
芊芸嘴中原本说的话停了下来，她震惊地看向营帐口，瞧着外面站着的来人身影。
沈复脸颊在营帐外烈火的照耀下，显得很是憔悴跟惨然。
“你不是芊家小姐？”
沈复悲伤的看着芊芸，在芊芸眼中，他的模样像是受到了极其严重的欺骗。
“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