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与重]五

    十个小时前用木板封上的窗户下,她从对方手里接过那份比字典还厚的文件。里面的是这起银行抢劫案目前为止所有的证词和嫌疑人,颜文斐一页一页地翻,裴右也不急,就坐在原地等。过了大约20分钟,她粗略翻完了一遍,合上:“死者籍贯是平沟村,嫌疑人里有好几个籍贯在附近。”

    “没错。”面前的人难得没有呛人,而是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要不是这个巧合,死者的社会关系这条线都不会冒出来。这个人在C市有很多前科,在他原籍地肯定更多,不管是他本人,还是他周围人。”

    “你打算去一趟?”颜文斐抬起眼看他,手还停在纸页上。

    “明天一早。”裴右答,没有回避她的问题,“除了死者和相关的人,还要摸一遍这个村子的社会关系,估计藏着不少东西。”

    颜文斐低下头。裴右也不继续,就翘着二郎腿观察着她的反应。她又翻开那份档案,但只是潦草看了一下:“证词里似乎没有这方面的内容。”她顿了顿,“抢银行这种事,相互配合和掩护很重要。不然容易有疏漏,或者发生争执。”

    “他们已经发生了争执。”裴右耸肩,初步推断里他明确写了死者是由同伙近距离射杀,动机尚不明确。

    颜文斐点点头:“他们大概本就认识,甚至关系密切。筹备一起抢劫,从策划到□□、准备逃跑用车和别的东西,会弄出很多动静,同村的其他人可能会发现什么。问题是知情的人越多,相互包庇的可能越大。而且这个村子……”

    她慢了下来,看向隔壁桌面中央的孔洞,好像在想什么。裴右等着她开口,颜文斐沉默了很久,终于回过头:“这件事可能有很多参与者,不止当天在场那些。如果照你说的,不是单纯的抢劫……”她顿了顿,“那也多半不是为了钱。可能是为了掩饰什么。”

    “你怀疑底下还有别的事?”裴右问。

    颜文斐定定注视着他。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他心里也清楚,而且,显然这就是他本人的想法。

    车开下桥后,裴右便把窗摇上了。他看了一眼旁边,颜文斐从刚才起一直没出过声。昨天他摊牌说了计划后,对方很快就答应了,并问他具体想查什么。他又看了她一眼,整个过程简单得出乎预料,他都怀疑自己是被诓了,别到时又多出来一笔冤大头的装玻璃钱,他已经穷得要喝西北风了。

    颜文斐似乎发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打量,转过头来。

    裴右想起她昨天在被问到店里怎么办的时候,也是像这样把手臂交叉在胸前。她侧对他看着外面没人的岔路口:“江烨明天有事,乐瑶要准备考试,我一会告诉她明天不开就行。”

    “那你为了配合警方查案暂停营业,是不是还得给你发块锦旗?”

    “随便,”她声音淡淡的,“只是店里小,你们就是发了,我们也没地方挂。”

    “从C市到平沟村要两个半小时,”窗外景象飞速往后掠过,裴右打了车灯,目视前方道, “其中一个小时是土路,唯一的交通工具是一小时一趟的大巴,黑车不算。村里常住人口三百多人,而从收入结构来看,务农的只有很小一部分,大多数在做各种小买卖。”

    颜文斐点头:“听上去他们有自己的生计。”

    “还有自己的盘算。”裴右认可了这一点。前方是盘旋上山的高速路,一段长爬坡后,城市的景象消失在树丛里,“来之前,我们找了省里的人口统计数据,这村子往外跑的人不多,尤其和同省其他村县相比;即使外出,流动的时间也很短,半年几个月的就回村了。”

    颜文斐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具体什么原因,得查县政府的人口登记。从存放在C市和省里的案卷来看,这个地方的犯罪率还算正常,甚至挺低的。但有时候……”

    写着“往F市方向”的路牌一闪而过,车蹿到了搭在山峦间的一道桥上,下面是不见底的山谷。裴右冷笑一声,手搁在了方向盘上。

    “表面上越是太平,背地里问题越大。”

    飞驰一个多小时,车下了高速。出调查任务不能动用警车,裴右用的是市局公用的越野。土路经过雨水冲刷,石头从松散的泥泞间露出来。他略微减了速,但该有的颠簸还是一点没少。

    放在前窗玻璃下的档案被颠得一点点往下滑,在它一头栽到地上之前,颜文斐伸手把整个袋子端到了膝盖上。哐哐的震动下后视镜抖个不停,历经近两个小时后,终于到了一条平顺的路上。在到达一块空地后,裴右刹车停了下来,前面是低矮的树丛,挡住了去路。

    “别不是开错地方了吧。”他低下头找导航,发现手机已经在不知何时颠掉了。他回头搜寻它掉到了哪,一只手伸到他眼皮底下,从烟灰缸里把手机捞了出来。

    裴右看了对方一眼,颜文斐用两根手指夹着那块板砖,屏幕上沾了不知陈年了多久的烟灰。他评论了句你眼可真尖,接了过来,往衣服上蹭了两蹭,像想起来了什么:“你不晕车?”

    对方耸了耸肩。

    他说了句“那你可真能耐,上次我和周红月开山路,下车把他吐得七荤八素的”,划开了手机。对照了好几遍,他确定是这个位置没错了,于是推门下车。颜文斐也下来了,背对他看着树丛后。裴右一边找着地图一边活动着腿脚,过了一会,朝着后方道:“村子入口是在这,但这周围看上去没路又没人。”

    颜文斐侧过脸。

    “看来得在这等着了,”他把手机往口袋里一揣,长出一口气,“从高速开进山里就这一条路,我不信能一整天都没人进出。”

    颜文斐没应他,也没发出什么声响。太阳渐渐升高了,裴右抹了把头上的汗,想掏烟盒掏了个空,遂打开车门到抽屉里翻找。储物柜塞满了票据和乱七八糟的垃圾,他扔开了两个空烟盒,在翻到第三个瘪了的盒子之后,把抽屉摔上退了出来:“哎,借根烟?”

    “没有烟。”车身另一侧的声音冷冷的。

    裴右笑了一声,声音里竟然有几分轻松,他把手搭在车门上开始四处张望。突突的马达声在树丛后传来,越来越近。颜文斐也注意到了,在两人目光的注视之下,一辆摩托从叶子背后露了出来,坐在车上的是个四五十岁的小老头。

    小老头大概没料到后面有人,见此有些奇怪。

    “抛锚了。”裴右先出声了,手在车门上一拍。颜文斐看了他一眼,这谎撒得浑然天成,尤其还配合着身后沾满泥的越野。“我们等了快两个小时了,一个路过的人都没有,我还怕一不小心开到无人区里了。”

    老头脸上的戒备松动了下来,问出了什么故障。

    “我也不知道,”裴右一摊手,“我刚爬到车底下检查了,底盘倒是没事,”他转过身,敲了敲车盖,“没准是发动机过热了。能借个手机吗?我的没信号了。”

    颜文斐观察着这个人的神态,他没带什么东西,估计是外出办事或溜圈。他把手机给了裴右,后者拨了个号,等了一会后还了回去:“还是打不出。您知道平沟村怎么走吗?”

    “平沟村?”小老头瞪圆了眼,他指了指身后,“这儿就是平沟村呀。从这里走二十来分钟,开车的话,你得掉头回去绕一圈。你来村里找谁?”

    “找徐书记。”

    “书记?你找书记啥事?”

    “省里计生委,”裴右继续睁眼说瞎话,“最近到了宣传月,要把任务下放到村,来找村支书商量这事。”

    小老头将信将疑,但还是为他指了进村的路,裴右打开后门,还真翻出了一个公文包,锁车跟了过去。马达声均匀地响着,他边走边心不在焉地乱瞟,余光看见车上的小老头垂下手,把放在踏板上的东西往中间藏了藏。

    他装没发现,对方收回手接着骑车了。走了二十分钟的土路,终于看见了几个房子的屋顶。片状的农田露出来,中央是一条水泥路。小老头把他们从这条路上领了进去。进村后主路边有个小卖部,一个中年男人在外面坐着。

    那人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裴右和颜文斐,对着小老头说晚上得空来吃饭。摩托骑开了,路过了一所学校后,在一个修缮得挺新的院子前停了下来。小老头说这里是村委。

    裴右谢过他,从敞开的院门进去,不一会便又出来了。里面没人,应该只离开了一会,不久就会回来。

    小路紧挨着农田,下一段土坡之后,就能走到地里。颜文斐站在坡顶,后面空无一物,看起来像是插在一片景色中央的一根电线杆。裴右走到离她不远的一个石墩前,看着远处的景象,朝旁边道:“哎。”

    几步外的人没说话,但注意力已经到了他身上。

    “小卖部外头抽烟的,应该是这里村长。”

    “带我们进村的那个人,刚大概在骑车例行巡逻,结果发现来了两个外人。”

    “这人估计有个一官半职,说不定还认识那个徐书记,这会应该给他通风报信去了。”

    颜文斐点头:“他不怕你。”

    “他当然不怕我。”裴右不屑一顾,“他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警察,计生委那套鬼话糊弄不了他。市里和省里来过不少人,他们早有一套对付人的方法。来这一趟能捞到多少,有一半凭他们愿意给多少。至于另外一半……”

    风吹拂过田埂和土坡上的野花,地里的庄稼稀稀疏疏混着杂草,他把手伸了进去。颜文斐从刚才起一直没有说话,只默默看,裴右的手穿过这片草丛,撤回来时指尖多了一片叶子。他背对着她好整以暇:“知道这地里长的什么吗?”

    “庄稼。”颜文斐的语调没有任何波动。

    他嗤笑一声把叶子甩开,眼中放出兴致盎然的冷光。

    “这村子不简单啊。”

    叶子顺着风飘到她面前,而后一头栽在土里。咔嚓的压路声在路的另一端响起,一辆小车缓缓开过来,有人从车窗里探头:“是省里的同志吗?我刚听巡逻的陈主任说了,快进来歇会!我们这有个等候室。”

    裴右冷哼了一声,声音低得只有他旁边的颜文斐能听见,而后一脸热情地抬头:“不用不用,我们刚坐了一路的车,在外面站会儿刚好。您刚开会回来是吧?真是多有打扰。”

    车里的人是村支书,头顶的地中海用梳得根根分明的头发小心挡住了。裴右与他客套了几句,最终他答应先进去。农田离路面有一段短坡,裴右提着那个不知哪里来的公文包,三步并两步走到路上,才想起什么回过头:“你不上来?”

    “你去吧,我就不一块了。” 颜文斐稳当当地站着,看样子也不打算动。

    “你怕他?”

    风从另一端吹过来,颜文斐没接这头,眯着眼侧对他看着起伏的稻谷:“我不是警察,有些事可能不方便听。而且,”说到这里她意味深长地停了一下,“人多了,他会不自在。”

    停好车的村支书走到了院门口,裴右看了她一眼,抬脚迎过去。上楼前他看了外面一眼,颜文斐还站在原地,视线越过田野,看向水泥路的另一边。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里之后,颜文斐转过头,路尽头的那间小卖部,从刚才这位书记靠近他们开始,有几道隐晦的目光便一直追随着他们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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