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与重]四

    送颜文斐出门的时候他仍然心神不宁。他朦胧地感觉到了案情的幽深,但他现在连表面都还没摸透。走廊上他遇到了叶宇谦,虽然二队的主要人力还在诈骗案上,他们还是借了一部分人给银行抢劫案。两队人平时一块进出,彼此很熟,相互借人是常有的事,虽然更经常是老大管叶队要,叶队基本不会拒绝。

    叶宇谦和他打了招呼后,竟转向了他旁边:“你是颜文斐吗?我是二队的队长叶宇谦,我听裴右说起过你,上次的案子真是有赖你的帮助了。”

    周红月没想到老大在叶队面前也还在骂人。而被指名道姓骂的颜文斐似乎没介意,伸出手和对方握了握:“您好,我也听裴队长和周警官说过您,今天见到真巧。”

    被突然点名的周红月一头雾水。叶宇谦又多说了几句刑侦一队工作压力大,如果裴右有冒犯还请多包涵,颜文斐一边点头一边应说好,请放心,只是配着那干瘪的语气,听起来像个电脑预设程序。看着叶队离开的背影,周红月怔怔站着,直到旁边传来声音:“到这里就好,多谢周警官了。希望破案顺利。”

    他回过神,颜文斐已经走出过道。走廊里又只剩他一人,他突然感到一丝莫名的怅然,好像失去了一根支柱。

    审讯持续了两天,第三天一早,所有人碰头汇总线索。从口述中拼凑出了案件大致的面貌,是一起没遭到什么抵抗的抢劫案。没人看见歹徒什么时候进的门,他们像从天而降一样。排查办事点内部构造后,发现除了正面的玻璃门,唯一的出口设在办公室内,平时是运钞车用,此外别无其他。

    摄像头全程都在工作。拍到的画面里,劫匪一直站在接近死角的位置,时不时晃出框外。这几个人出现的过程也十分突兀,就像直接从屏幕的边缘走进来的一样。影像没有加工过,死角的位置是墙,人不可能穿墙而进,不然就是超自然现象了。

    而另一架摄像头没拍到劫匪,它在办事厅中央的天花板上,对着大厅里的人群。所有人都蹲着,靠视频的辨析度,不足以看清人脸。尽管如此,负责的警员还是尽力做了比对,找出了原本不在办事厅内,后来才出现的人。几乎都是外面观望的市民,击毙歹徒时钱箱开了,他们便闻风来抢飞出来的钱,结果被赶了进去。

    除了死者外,其他劫匪都消失无踪。大活人不可能插上翅膀飞走,混在人堆里的可能性非常高。通过社会关系、证词和监控里的站位,周红月锁定了几个人。这些人从20出头到近60岁不等,多半很早就进了银行,之后要么没有取号,要么取了号后一直等着,中间也没做什么。

    死者的身份信息由谢阳负责,几乎把他上下三代扒了个遍。他名叫林升武,本省陇州县平沟村人,35岁,五年前来C市,在多个岗位流动;进城前主要在村里工地上谋生,但收入不足以支持他的开销,怀疑有其他经济来源。此人有前科,且不止一次,大多是偷窃和斗殴,情节倒都只是轻微。记录集中在平沟村,由于资料大多存放在当地,裴右决定隔天跑一趟。

    散会后从办公室里出来,迎面走来岳超风,把创伤鉴定报告塞给了他。死者太阳穴上的伤口是唯一致命伤,其他部位无伤痕。通过伤口周围灼烧痕迹,以及子弹轨道、速度、和造成的损伤判断,凶手是在极近的距离开的枪。伤口里取出来了一颗子弹,口径和现场缴获的三把枪械都不相容,有第四把枪。裴右收起了鉴定报告,这把杀人的手枪现在还在社会上流动,事情的危险性比他一开始预想的更高。

    他上楼,走到副局长办公室,把公务出差计划交给了叶局。叶局粗看了一遍没什么缺漏,正拿出笔准备签,拔下笔帽后突然想起什么:“你一个人去?”

    “怎么?”

    “你不找个搭档?”叶局看向他,面前的刑侦队长正倚在墙上站着,“我相信你一个人能应付,但打听消息的时候,你的身份反而可能成为阻碍。”

    裴右居然难得没有当场反驳。

    把办公室的门带上,他拿着批好的调查证下了楼。叶局在刚才他走之前嘱咐他多小心,这个村子有点来头。车钥匙被甩到手里,不用对方说,他也心知肚明。平沟村这个名字在过去几年屡屡出现在案卷中,如果是一个县或一个市,这个频率倒正常,而如果只是一个村,就多得让人生疑了。

    台阶上他碰到了外出归来的周红月,顺手把尸检报告塞了出去。周红月抓着他说排查的结果,裴右短长也没什么要紧事,就站着听。在死者籍贯信息的提醒下,他们筛查出了证人里来自附近的人。裴右答应周红月到时去问问,周红月问他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他看向市局外的马路,对面高楼上空的夕阳泛着即将日落的红色。

    “老大你一个人去?”

    “那难不成你拖着调查任务跟我去?”

    周红月想想也是,他和谢阳都被繁重的审讯和排查压得喘不过气。他抬头看楼上,二楼刑侦队的办公室开着几扇窗,里面的日光灯大亮。楼梯上下来几个二队的警员,他想起两天前在走廊里碰上叶队的事,遂问:“老大,你是不是在叶队面前骂颜老板了?”

    “我骂人时从来都不记得对着谁。”

    周红月心想那就是默认了:“你骂了她什么?”看起来叶队对颜老板很是关切。

    “他?他说我不该违规把案情透露给一个外人,我说那女的就一神经病,跟她说话跟对着坟墓说一样,死人都比她容易开口。”

    周红月突然后悔自己问了这个问题。

    交代了几句别的后,周红月上楼了。裴右一个人拿着车钥匙走向停车场,到一半停了下来。叶局方才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了。

    笔记本被他拿在手里,之前写过的页面已经在涂改和胶水下变得皱巴巴。周红月和谢阳各自有任务在身,专案组的人手严重不足。但如果真要找一个打探消息的搭档,他的心里倒是浮现出了一个人选。

    他还是打开车门,去了事发的银行网点。傍晚时分接近结束营业,大厅里没什么人。他没有去询问员工,而是在四周转了转。主要设施还完好,所以银行还正常开着。被砸坏的取号机和屏风玻璃用警戒线围了起来,地上的玻璃渣已经清理了干净。

    裴右在大厅内边走边张望,而后走向摄像头的下方,靠在了它所在的那面墙上。在他的记忆里,那天劫匪确实是站在这个位置。朝两边望,左侧是一排窗口,右侧则是角落,往门口的方向分布着几台自动柜员机。柜员机和角落中间有个消防栓,裴右走了过去,在那旁边放着一个盆栽,垂下的细长叶子隐约漏出后面的景象。他试图去拉消防栓的门,发现打不开,可能是上了锁。

    员工在大厅里挨个提醒客人离开,裴右没再久留,跟着人群出了门。营业厅里熄灯后,他在街对面一直站着,大半个小时后,员工全部下班离开,铁栅门降下并锁上,里面只剩柜员机的屏幕还亮着。他盯着大门侧面的那扇推拉门陷入沉思。从那里可以通向24小时营业的自动柜员机,在那背后则还有一道铁栅。

    抢劫的歹徒全身穿着黑色衣物,且蒙着脸,这身打扮很难不引人注目,但偏偏没人看见。裴右看向大厅里,当时他正坐在3号窗口前,透过玻璃习惯性地观察身后的动静,也没发现任何异常。

    他不再继续看,转身徒步走到大路上。夜晚街道上颇为热闹,人行道上有推着车的小商贩。他逆着出门散步和吃饭的人群,走过好几个路口后,穿过马路走进了路口有盏灯的小巷。

    岔路口的咖啡店里面还有两桌客人,裴右进门的时候,店面上只有颜文斐一个人。她抬头看了一眼,没搭理他,低头接着切东西。他径直从桌椅上跨过去,走到吧台前面靠上去:“你们做到几点?”

    “九点半。”她头也不抬,“要吃点什么?”

    “这顿你请吗?”

    她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我是开店的,不是做慈善的。”

    裴右嗬了一声。最后他叫了一份炒饭,端着到靠窗的位置吃去了。江烨从门外进来,乐瑶今天不在,他顶上了收银的位置。剩下的两桌客人陆续吃好结账离开,在送人出门后,他提了一桶水开始拖地,而颜文斐则在清洗厨房。

    “裴队长?”在拿着拖把经过裴右的时候,江烨出声问好。

    裴右应了一声,问他什么事。

    “我看到新闻里前两天说有银行被抢,您知道这个案子吗?”

    “她没给你们说?”裴右指向厨房里面。

    “说什么?”江烨一头雾水。

    裴右不说话了。片刻,他开口:“在调查,是重案。”

    江烨点点头,没再多问,接着去拖地了。他问这个只是为求个心安,在听说是重案之后,也自觉地回避了。等他拖完地擦完桌子,颜文斐也从厨房出来了。江烨整理好收银机和饮料柜,把拖把放好后先行离开。裴右看着他跨上自行车从巷口骑了出去,转向吧台:“你不问我什么事?”

    “我们这里十点关门。”颜文斐的声音仍然平静无波。

    裴右又嗬了一声。巷子里的其他店铺基本都关了,他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从身边抽出一沓厚厚的档案,砰一声甩在了桌面上。

    颜文斐擦砧板的动作停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裴右把整理好的材料和行李扔到后座,把车开到了人民路上的巷口。一排拉着闸的店铺前,一个黑色的人影已经等在了那里。他把车停下,来人拉开侧门,上车后把东西往后一放,关上门熟练扣上安全带,双手交叉胸前坐定。

    他发动了引擎。路上行驶的车辆寥寥无几,几个红绿灯过后,车拐上了桥。悬索桥拉索的缝隙里江面上泛着粼粼微光,林立的高楼背后太阳刚露头。裴右打开了车窗,风从侧面倒灌进来,吹得他眯起眼。颜文斐看了他一眼,没在意,而是接着目视前方,不知在想什么。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