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与重]三

    捡钞票的过程漫长和费力,员工缓慢地清理着门外的狼藉,零星几张钞票被风一吹,又往外飘了几米。治安队的警员拉起了警戒线,一边搜查着现场一边安抚大厅里的目击者们。裴右双手插着口袋站在路沿,在面包车旁,等着找出的证物装袋封好、打上标记,被递到外面。

    “是真枪。”副队长从鉴定员手里接过一个大透明塑胶袋,和对方说了几句话之后,把袋子递给裴右,“构造跟真的一样,可能是民间仿制。”

    “弹闸呢?”裴右问。

    “空的,三支都是。”

    裴右掂量了一下袋子的分量,还了回去。确实是空的,尽管为了保持和现场发现时一致,鉴定员没有对证物进行完全的拆分。剩下的两支也一样,副队长从他手里拿过递还的袋子,走到下一个工作点。裴右视线停留在车门上,外壳的漆是白色的,上面有一处凹陷,是钝器撞击在上面留下的。他垂下头,地上没有掉落的异物或者子弹。他转向一旁正在检查血迹的警员:“刚这几个人准备上车的时候,你们动用枪械了吗?”

    对方有点始料未及,但还是认真回答了他:“没有。我们只喊了话,对方手里有人质,为了安全我们没有动用杀伤性警械。”

    裴右又低下了头。那第一声响是怎么来的,就变成一个未解之谜了。

    鉴定员在检查可能藏匿弹药和其他装备的地方,裴右没再继续等下去,踱步走开。枪可能是从警务人员手中流出,也可能来自民间的仿制流水线。不管哪种情况,杀伤力都一样,但弹闸是空的,现场也没找到备用子弹。

    他站定脚,像想起来什么一样,转身走向人群。攒动喧闹的一片乌云中看不清每个人的脸,他进了办事大厅,边走边四下张望。

    “这里的不是刚才全部的人。”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来。

    他回过头。要找的人正倚在楼梯的扶手上。

    “有一部分人在刚才混乱的时候离开了,还有一些是当时在封锁线外面的人。”颜文斐继续,没有看他,虚指了一下大厅另一端,那里是职员的办公室和服务窗口,“你们的人在查监控了。”

    “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她没跟上他的思路。

    “你刚站起来,看见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被人头挡住了。”她的语气依然是懒懒的。

    裴右扫了一眼她身上,整洁得和混乱前几乎一模一样。手肘击中目标的时候传来一股阻力,一般人被突然打中膝盖后侧会立刻跪倒,而这对面前这个人并无效果,她根本没有摔。他不吱声了片刻,撇下了这一头,走了过去。颜文斐看了他一眼,视线回到方才看着的地方:“死了人?”

    “死了一个。”混杂成一团的讨论声里没人注意到他们,裴右走到她旁边,“另外两个直接人间蒸发了。”

    颜文斐皱眉,像是没听懂他的话。但只用了一会,她就明白过来了。

    “是谁?”她问。

    “高个。”裴右答。

    “开枪的是他的同伙?”

    “很可能是。”

    她思考了一阵:“有人看见他们吗?”

    “你说脸?没有。那两个人比他先爬进车里。”

    颜文斐低下头。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毫无痕迹地消失了。裴右脸上没有表情,观察着人群中的动静,颜文斐先问了出来:“他们混进了人群里?”

    裴右看了她一眼。颜文斐没有让步,而是长久地盯着他。半晌,裴右移开了视线:“问题是他们是留了下来,还是顺势溜了。”

    颜文斐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人群上空漂浮着谈话的嗡嗡声,每张脸看上去都惊魂未定。裴右数了数人头,大厅里有五六十人,这个数字比他刚进来的时候少了近三分之一。在扣除一部分从外面被赶进来的人后,原先的人有接近一半不在这里。

    裴右张望了一会,离开楼梯口走向大门,那里站着几名身穿警服的人。颜文斐站着不动,不远处是碎裂的告示屏,大厅里的其他人都绕着这件不祥之物走,所以周围很清静。余光里她看到裴右正在和那几位警员一起朝这家银行的职员问话,问完后让他们接着处理手上的工作,然后走了回来。

    “外面地上的钞票他们收拾完了,这里面的人手上可能还有一些。”他的双手还是插在裤袋里,侧对着她,眼睛习惯性地观察着周围:“除了被人抢到拿走的之外,还有给风吹走的。刚他们点出来,少了大概二十万。”

    颜文斐转头。

    裴右看了她一眼,眉毛一挑。

    “他们没数错?”

    “人数了一遍,点钞机数了两遍。”

    颜文斐把脸转了回去。声音在旁边响起:“觉得多了?”

    “不是。”

    “那难不成是少了?”

    对方没有回复。

    裴右等了一会没听见她说话,似乎是咀嚼出了其中的意味,走动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看着颜文斐,声音不自觉沉了下去:“你觉得少了?”

    “抢银行只抢二十万,不合理。”

    “你怀疑那几个不见了的人把钱带走了?”

    颜文斐想要点头,而后想到什么思索了片刻,又摇摇头,这次的意思是她也不知道:“不好说,如果他们想把钱带走,这看起来是最方便的方法。数目如果不大,银行可能甚至不会在意,只会当作哄抢时的损失。但问题是……”

    她沉默了,像在思考什么。职员搬运完装纸钞的箱子,开始逐个朝大厅里的人询问有无未归还的钞票。其中一些人交了回去,数额也不过是一两张,她注视着这个缓慢的过程,说:“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不是钱。”

    裴右停在原地不动,半晌,走到了她旁边那块碎成蛛网的告示屏后,靠在了它的边沿。颜文斐看着他掏出烟盒,站在贴着禁烟招牌的柱子脚下点燃了一支,塞进嘴里叼着。在挨个询问的人从他们背后经过远离之后,他发话了。

    “抢银行这种事,一旦有行为,不管已遂未遂公共影响都一样,铁定是重案。”他吐出一口烟雾,把烟头夹在手里,看向那几个职员离开的方向,“当然,有可能犯事的人不知道,因为C市从未有过成功的先例。但即使是这样,为了二十万而做这事也蠢得可以。电信诈骗都赚得比这多,还省事。”

    颜文斐没说话。

    “他们的目的确实不是钱,这个案子,可能根本就不是个抢劫案。”他又对着烟头抽了一口,而后放下手,“治安队反应迟了不是他们的过失,是有人故意阻挠。是谁干的,干了什么,还不清楚。不过有一点,我看八九不离十了。”

    说到这,他侧过头,颜文斐正看着他,他把声音压了下去。

    “死了人这件事,绝对不是单纯的内讧。有人蓄谋要杀他。”

    在抢银行事件飓风一样横扫了各大电视新闻后,市局和区分局当即被通报批评;第二天一早所有人紧急召开大会,廖局这次的火气几乎可以把整栋楼夷为平地,把平日里没正型的人都吓成了安分的小媳妇。发完一通火后,破案的任务不出所料地落到了刑侦一队头上——而且是重大恶性事件,必须在两周内侦破,有关人员必须全部落网。

    目击者太多,笔录的进度缓慢。周红月负责的是当时来办事的顾客,银行的员工则由别的人管。他翻了翻目前为止的证词,当时所有人都蹲着,没几个敢抬头看,想到现在的工作估计不会有大用,心情抑郁了起来。

    他看了看隔壁,想起昨天老大说人手不够,要一队二队加在一起才能赶在两周内,廖局在台上直接把整个档案匣扔了下来。他一个激灵,心想一队队长这种位置大概也只有老大这种人才做得来了,其他人根本没有这么厚的脸皮和头皮。而且到头来,他和这个案子也脱不了干系:案发时他本人就在银行里。这件事市局和区分局的人全都知道。

    周红月叹了口气,准备叫下一个目击证人,一个熟悉的名字跳进他的眼里。

    “周警官,有段时间没见了。”来人平静地和他打招呼,拉开椅子坐下。周红月又是惊喜,又因为之前的怀疑而内疚,对颜文斐点点头:“颜老板,咱们这次流程还是一样,但不会用很久。当时你在大厅里,我们想了解一下抢劫从发生到结束里面的情况。”

    颜文斐点头,为他理了一遍事情的经过。蒙面的三个劫匪出现在14:45,因为太突然,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在矮个子劫匪的威胁下,柜员将装有纸钞的保险柜打开,装箱后打开侧门,把箱子搬到了大厅里。参与这一过程的有三四名员工,都是柜台工作的业务员。清点完成后,14:55,劫匪指挥着他们把箱子搬出门,而后从人群里挑选了一名人质,挟持着她出去。从门外的引擎声看,逃跑用的白色面包车已经等候在了路上。在挟持着人质的劫匪最终上车之前,枪响了,纸钞四散现场一片混乱,在这一当口,面包车里的人成功脱逃。

    周红月点头,把她说的都写了下来,问她看到劫匪干了什么。

    她思索着,似乎在想怎么措辞,半晌后,说他们很奇怪:“拿枪指人的时候,手指一直扣在扳机上。这样容易走火,会误伤到自己,但他们好像不怎么怕。另外搬箱子的时候,是他们指挥着几位员工做的,一个个拎出来再搬出去,其实没什么效率。”

    周红月一边记一边点头,又问在当时的人群里有没看见什么。

    “它们都没有反抗。”她摇头,眼睛没有看对方,而是看着桌角,“当时大厅里的人不少,只靠一个人是管不住的,应该有人带头照他说的做,引导其他人跟从。大厅里好像一直有监控?”

    周红月说对,我们会去查,颜文斐点头:“监控可能拍到了,我当时在用电话,站在告示板后面。那里是他视线的盲点,但他还是发现了。客人里有人在提醒他。”

    周红月愣了一下,见她没再说下去,便问她劫匪出门后里面发生了什么。这次颜文斐摇头了:“人都站了起来四处跑,我看不见什么。但有一点,”她沉吟了一下,“柜台里没人按报警器。”

    周红月的笔顿了顿:“是劫匪进门的时候没有按吗?”

    “不是,”她没有犹豫,“从头到尾没人按。”

    周红月定住了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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