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与夜]十

    “该问的昨天都问了,你怎么答的我都看过。今天我们聊点别的。”裴右也不指望他回应,翻开了档案,里面的内容他已经熟到烂了。在市局过了一夜,张恪脸上还有惊魂未定的痕迹,和昨天在市局的颜文斐对比,真说不好两人谁才是打人的那一个。

    裴右把档案里的基本问题重复问了一遍。之前的审讯在区分局,这是他们第一次直接面对张恪,他的所有回答和反应都会成为线索。张恪按照他说的答了一遍,跟之前的审讯记录出入不大31号白天去上市发布会,结束后回家,整晚都一个人在家,直到6月1号上午出门。裴右问他见了哪些人,张恪反复回忆,都答不上来:“那些人我都不认识。”

    “你父亲你也不认识?”

    “我……我只认识他,别的人我都没见过。”

    “有哪些人?”

    “有几个……穿橙色外套的,几个配送员吧。还有他们公司里的一些董事,还有记者,在那里拍照、做采访,都是和公司有关系的事情,我不用去。”

    “问了哪些问题?”

    “好像和员工有关系,福利、工时之类。还问之前有人到公司闹事,当时提的问题解决了没有。”

    “你父亲怎么答?”

    “他……他说最近正在和管理层开会讨论这个事情,之前的……那个事故,他们会去慰问。”

    裴右用笔在记录簿上写下来,而后一抬眉毛:“你听得很仔细?”

    “我……”张恪驼着的背僵了一下,“他们就在我前面。我当时就在会场里闲晃,到处走,经过的时候听到的。”

    裴右不置可否:“发布会完后你去了哪?”

    “发布会完了之后还有一个活动,我……我没去,之后就直接从会场回家了。”

    “一个人?”

    “对。”

    “一个人回去,你走路?”裴右语气带着嘲弄。

    “不是,我是一个人回去的,但是、但我是坐车。是我父亲,他叫了辆车,把我送回去。”

    “什么样的车?车牌号?”

    “白色的小车,”张恪咽了一口唾沫,“车牌我没看见。”

    “你自己不开车?”

    “我……我之前开,很久没开过了,他就不让我开上路了,说技术会退步。我就是突然的,突然一年前有一天,觉得不好玩,危险,就不开了。”

    “……”

    出来后裴右回到旁边的监控室,打开了上市发布会的录像。视频是一家媒体的直播录像,镜头中央是张富民,他身边站着速亦达的另外几个高层,但只有他一个人在回答。带着细框的眼镜,张富民看上去有着一种长辈特有的严肃,记者问的所有问题他都直接回应了,看起来相当老练,让人找不到话柄。

    裴右仔细听完了全部。镜头外站了不少人,有的是别的台的记者,也有其他在场的人。提问的不止一个人,问的内容也各不相同,张恪提到的关于事故的问题,就不是这家电视台的记者问的,是旁边的一个配送员代表。这个人之前来找过他,5月8号的闹事,他有在场。巧合一般,在那么多问题里,张恪偏偏听到了这个。

    裴右关掉了视频。单向玻璃外面张恪还坐在桌子前,低头看着膝盖上的双手,直到一个警员进来示意他可以出去。自始至终,他表现出来的都只有害怕,一点被激怒的迹象都没有。这在审讯室里不常见。

    他想起张静雅。在接受问讯的过程中,她一直表现得很不满。张恪和她对比,可说是天差地别,不知道这一家人是怎么回事。

    迫于公众的骂声,速亦达对市局的攻势没有持续很久。原来打不通的电话有人接了,周红月给来提供信息的人做笔录,打听到了刘进平的事情。

    刘进平在同乡中有点名气。他比来C市的大多数人长一辈,妻子和孩子很久前意外去世了,所以对年轻人尤其关照,之前有人碰到不公正的对待,还帮着去理论过。他出事后,速亦达注销了他的工资账户,医疗费和恤金统统不管。有人想给他伸冤,几天后发现自己的账户居然也被注销了,于是才有了后面的闹事。

    在同乡们的印象里,刘进平的脾气和善,很少着急。所以几人才会记得出事前他突然变得古怪,逢人便让他小心电动车“会爆炸”,问他为什么,也不解释。看交警大队的记录,事故原因是电动车变道,但是车身损毁严重,到底有没出故障也无从得知。

    而另一个名字刘小天,则没有人提到。

    裴右把警车停在路边,顺着巷子往里看,岔路口的咖啡店露出一半,窗户里顶着两大块木板。

    在接近中午的时候,滋事拘留的七十二小时开始生效,现在过去三小时。他跑了趟交警队和速亦达的办公楼,把路面和入口监控要到了手。回程之前,他已经快进过一遍,没动过手脚。张富民的车8:35和12:02在入口处出现过,22:36经过工平二直街,被路口的监控拍了进来。之前查案的人应该看过,所以记录里才会写,但他隐隐觉得有问题。

    他带着录像带回了市局。车开进门口时,后视镜照到马路对面的几辆录播车,他扫了一眼,把窗玻璃摇了上去。熄了火之后,他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点燃。一支烟毕,他拿起车钥匙下车,车门砰地关上,窗玻璃上倒映出一个人影。

    “又是你?”他回身,对着站在大门外台阶旁的颜文斐,“这次是什么事?”

    马路上的风夹着沙石吹进来,颜文斐眯着眼,双手抱胸,带着袖套:“有人找你。”

    “谁?”

    颜文斐没回答,继续双手交叉站着。裴右又瞥了一眼马路对面的录播车,朝她走了过去。

    出市局的时候,录播车并没有动静。颜文斐走在前面,裴右走在后面,两人隔了五六米的距离。路边的芒果树散发出一股烤干的水果味,十来分钟的路程,就到了咖啡馆外,颜文斐掏出钥匙开门,裴右站在她身后,看她手指上有几道深浅不一的刀痕。

    嘎一声门开了,一股消毒水味扑面而来,颜文斐收起钥匙进去,走向吧台旁边的拖把和水桶。裴右环视一圈,被木板堵上的窗户边,现在坐着一个男孩。

    “你认识她?”他冲着男孩说,用下巴指颜文斐,后者在过道尽头拖地。

    男孩摇了摇头。

    裴右拉开椅子坐下。这正是他之前一直占的位置。

    男孩看着十八岁出头,穿着一件发黄的T恤衫,脱下的橙色外套放在膝盖上。他报名字说自己叫刘小学,然后坐着不吭声。等了一会,他没主动说话,裴右斜着朝后瞥了一眼颜文斐,后者蹲着在拧拖把,刘小学开口了:“小利哥跟我说过您。”

    裴右的目光回到他身上。

    “刘小利,也在速亦达。”刘小学很紧张,“他是我表哥,是他把我介绍进来的。”

    裴右记得这个人,他来提供过刘进平的信息,但说起细节时欲言又止。

    “我那天路过,见他在这……对面就是您。”刘小学抽出压在衣服下面的手,指了指裴右现在的位置,“您是警察吗?”

    “我不是。”裴右张口就扯谎。

    刘小学噎住了:“但三金哥说您是……”

    裴右不发一言。

    “他说他找警察打听过,电动车会爆炸,还炸死过人,他说那位警官人很好,保证给他调查出个结论。他来过这,他说的肯定是您。”刘小学声音愈发急切,突然转向身后,“而且、而且我刚问老板,说有没有警察来过这里,老板她……老板她就把您找来了。”他又转了回来,“您一定是警察,求您帮帮我吧!”

    “帮你什么?”

    “三金哥说这家公司赚黑心钱,故意把会爆炸的车分给我们用,炸死了人,就把保险费私吞了,账户注销,什么记录都不留。”刘小学脸色发白,“我哥,我哥他今年2月出车祸死了,也是骑在路上,突然就撞上护栏,给卷到了车底。他的电动车掉水里了,行车记录全没了。我哥他平时很小心的,这里面一定有问题,肯定有什么东西不对啊。”

    “你哥叫什么名字?”

    “刘小魏,我哥叫刘小魏。”刘小学的嘴唇和肩膀都在抖,“他、小利哥、进平叔,他们都很熟。我哥出事前几天,总是精神恍惚的。他出事之后,小利哥整个人都不对了,老躲着我们,见都见不到他。接着不记得哪天开始,进平叔也不对了,老说车子会爆炸,然后就也出事了。也是车子被撞坏了,根本不知道什么原因,而且他在那之前还说……”

    他突然停下来,片刻后,像是终于下定决心。

    “小天就是电动车爆炸死的。”

    刘小学走的时候没穿外套,他把车停在了驿站,然后徒步走过来的,可能是想避人耳目。裴右跨出门外,靠在墙上抽烟,空地上停了几辆电动车,车的主人都不在。

    烟灰掉到手上烫了他一下,裴右把它颠掉。嘎吱地门响了,颜文斐从里面走了出来,手臂上的袖套已经摘了下来。她看了他一眼,关上身后的门,然后双手抱胸靠在门板上。

    “你俩认识?”

    “不认识。他来店里取过外卖。”

    “但你对他有印象?”

    “他哥在这里跟人打过架。”

    裴右等着她继续,颜文斐看了他一眼。

    “和刘三金,还有别的几个人。差不多一年前的事。”

    “然后你报了警?”

    “他们到现在还记恨我。”

    裴右嗬了一声。

    “刘小学当时不在,”颜文斐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接着靠在门板上,“他之后来过,找刘小魏。”

    裴右掏出烟盒,颠出一支,递过去。颜文斐低头看了看,没理。

    “你不来一根?”

    颜文斐抬眼,盯着他。裴右嗬了一声,抽出来,点燃了夹在手上。颜文斐凝视着他的动作,许久之后,回到刚才目视前方的姿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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