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与夜]九

    “为什么打人?”

    张恪垂着头,背快弓到了桌面上:“对不起。”

    “不是叫你道歉,是问你为什么打人。”

    “……我不该动手。”

    “我们在问你话,你打人的原因是什么?出于什么动机?”

    裴右嗤笑。磨了二十多分钟,一句有用的话都没讲,真不知道是真懵还是装得太像。他捋了把头发,负责审讯的警员放弃了动机问题,转向事发过程。张恪看上去精神恍惚,六七成问题都说不清楚。

    “能不能看监控?”裴右问。

    警员摇头:“只有街角的。”

    “店里没有?”

    “他们老板说没有。”警员示意门外。

    裴右的眉尾又扬了起来,他朝那个方向看了看,回过头,脚开始规律地踏着地板,像在想什么。

    审讯室内僵局还在持续,一旁的一个警员看不下去出声:“这人是嗑药了吗?”

    “不是。”裴右不假思索,“他很清醒。”

    警员有些疑惑。

    “他只是脑子不动。”裴右停止敲地板,转身出门。一推开,长凳上空空如也。

    “走了?”

    “这里拖着太久,提前让她去隔壁走流程了。”

    裴右看了看那扇门里透出的光亮,回到了监控室里。问话又以相同的乌龟速度继续了二十分钟,张恪一直在认错,问题却都答不上来。他解释不清打人的动机,似乎认为自己下手很重,对被拘留毫无怨言。被问到和伤者的关系时,说在来店里时见过他们老板,但不认识她。终于完成了笔录,警员把他送去了拘留室。裴右打开门,长凳上的人又回来了,听到声音抬头。

    “你不借监控?”他开门见山。

    “我们没有监控。”颜文斐答。

    “那你怎么知道店里有没小偷?”

    “有,经常来。”

    裴右嗬了一声。走廊上空了大半,人都回去了。他想了想,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

    “你认识他?”他说的是张恪。

    “不认识。”颜文斐没有看他。

    “他没去过你那?”

    “没有。”

    裴右看向刚才的审讯室,里面的灯已经灭了。走廊暗下来后,窗户外一截城市车道的景象显现了出来。天已经黑了,高楼的轮廓逐渐隐没在夜幕中,不少里面还亮着灯。

    “他说他经常来?”颜文斐侧头。

    “你想找我打探刑讯记录?”裴右反问。

    颜文斐把脸转了回去。

    裴右脚敲打着地板,见她一直不说话,于是开口:“半个月前有个坠楼案件,死者是C市一家上市公司的董事长。这个叫张恪的人案发后只联系上过一次,据他说,这段时间他都在家。”

    颜文斐看了他一眼。

    “你记得这个名字吗?张恪。他说点过不少外卖。”

    “我不太记人名。”

    裴右耸了耸肩,这倒可能是实话。

    走廊上偶尔有人经过,走进不同的房间里。裴右看了一会,又凑上前:“借个监控?”

    “没有监控。”颜文斐答。

    裴右没动,继续盯着她。

    颜文斐顿了一会,补充道:“街角有摄像头,可以拍到外面的空地。”

    “在哪?”

    “路口。你应该知道。”

    “我不知道。你很熟?”

    “有人在店铺外打架,撞坏了座椅。我报警调过录像。”

    裴右又嗬了一声。

    长凳上没人再说话了。颜文斐又闭上了眼,坐着一动不动,以不变的姿势扶着冰袋。裴右一边抖脚一边左顾右盼,余光扫视之际注意到她衣服上的血渍。

    “哎。”

    “……”

    “你怎么不还手?”

    颜文斐睁眼,视线难得在他身上停留了一阵子。见他不继续,她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还手?”

    裴右不说话,看着她。颜文斐和他对视了一会,转回去。

    “还手就是互殴。”

    “所以?”

    “就不全是他的责任了。”

    “你还真有被打的自觉。”

    “谢谢。”她不咸不淡地回道,扫掉衣服上粘的灰,“只是为营业额着想。”

    走廊另一端的门开了,江烨和乐瑶走了出来。周红月跟在他们后面,从背后给裴右比了一个OK的手势。裴右松了口气,看来是成了,接下来三天张恪都得被关在市局。江烨和乐瑶走到长凳对面,两人看上去都还惊魂未定。颜文斐睁眼,看见是他们。江烨开口:“小颜姐,我们……”

    “先回去吧。”

    “你不一块吗?”乐瑶脸上的眼泪还没擦干净。

    颜文斐叹了口气:“回家。明天不开。”

    说完这句她就错开了视线,看着窗玻璃,又像透过它在看着背后不存在的一点。周红月把他们俩带了出去,离开后,一个警员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一张纸。

    “这是验伤凭据,今天太晚,明天拿着这个去市人民医院,找他们补个签名,再带回这里。”他递给颜文斐,后者接过,上面写着面部软组织挫伤云云几行,下面轻伤的一栏打了个勾。

    “做鉴定会出单据的,到时记得拿,也带回来。”警员补充,又拿出一份文件,是刚才的笔录,“对过没问题在这里签一下。”

    颜文斐翻了一遍,接过笔把文件放在膝盖上,正要签,看到最后一页的损坏物件总价,突然抬头问:“半个月前坠楼案件,死者是C市一家公司的董事长?”

    “对,怎么?”裴右挑眉。

    “张恪和他什么关系?”

    “他儿子。”

    颜文斐唰地划掉最后一行的数字,在下面翻了一倍。

    饶是裴右也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别的没问题了。”颜文斐签完字合上笔盖,连同文件一起还了回去,从凳子上起身离开。一出侧门,办事大厅里的嘈杂扑面而来。外面办公和报案的人上上下下,噪音在大厅的瓷砖地面上振动,颜文斐扶着冰袋朝前走,突然听见后面哎了几声,然后有人叫:

    “那什么匪?”

    颜文斐转身。裴右站在人群中双手插着裤袋,他居然也跟了出来。

    “你去哪?”

    “我回去。”

    “送你一段?”他手里拿着一份文档,另一只手甩了甩车钥匙,看着像要跑一趟。

    “不用,就几步路,我回店里。”

    “你们不是不开门吗?”

    颜文斐第二次转身,脸上终于露出了疲惫:“我去打扫。我们只是明天不开,不是永远不开,好吗?”

    “随你。”裴右耸肩,车钥匙往手心里一甩,转身走了回去。颜文斐长叹一口气,回头继续朝门口走,被一个警员拦下了。

    “走侧门,侧门没人。”来人说。颜文斐抬头,是那个两米的大高个。

    大高个被她这么一看,有点不自在:“你别介意,我们老大就这个样。”

    她没搞清楚他说的是哪个样。

    大高个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我看了你的报告,软组织挫伤而已,没事的。虽然我做这行没多久,但你这个属于比较容易好的那种。回去拿热水敷个几天就能好,就是这段时间没法见人。”

    “哦,”颜文斐意识到原来他说的是这个,“我是厨师,不用见人。”

    大高个看上去仍在犹豫,颜文斐跟他道别,拐了个弯朝着他说的侧门走去。她出门后,周红月松了口气,莫名觉得有些愧疚。他往回走,在上楼的楼梯口处撞上裴右,后者单手拿着文件,正一页一页地翻。

    “这是什么?”周红月好奇。

    “照片。”裴右手上动作没停下,“你要看?”

    不等周红月回答,他就把文件伸到他眼前:“尸体。”

    周红月一阵反胃跑开了。

    裴右嗤了一声,收回文件。他接着翻,浣北分局打印的图片质量糟糕,他在看的是审讯记录。

    现场第一发现人是大楼的清洁人员,被叫去辨认死者身份的是张静雅,尸体从现场转移后,就一直摆在太平间。张恪只被叫去警局问话,结束后回家,之后再没出过门。裴右翻过最后一页,照片里的断肢血肉模糊。

    但显然,他见过一些和五花肉类似的东西。

    当晚C市的媒体炸了锅。上百名记者堵在市公安局外,却一直没能拍到什么。一夜过去,张恪仍没有被释放,公安局处理的手段和流程都遭到了猛烈的攻击。第二天市局出来回应,说事件还在调查,会公正决定。

    新闻的画面里郑局被一圈话筒围着,头顶都快被淹没了,作为一个副局长,反倒像那个被审讯的人。速亦达的公关的团队将炮火集中在市局头上,企图扳回一头,然而长期被压制的舆论一朝反扑,公司的名声已经一泻千里。

    裴右走进审讯室时,张恪看起来刚起床。他把档案册甩在桌面上,封面上写着6月1号。

    “睡得很好?”裴右笑了一声,拉开椅子坐下,“从今天早上开始,我们就一直接到各种电话。说我们没凭据的,刑讯逼供的,拘留时间太长、有暗箱操作的。大家都很在意你的平安嘛。”

    张恪没接他话头。

    “你头上怎么回事?”

    “啊?”张恪下意识碰了碰额头,然后像是反应了过来,“撞到了,在柜子上撞的。”

    裴右扫了一眼他刚才碰到的地方,那个位置有一块痂。在6月1号的视频里,这个位置的伤口还挺新,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