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与夜]八

    拉开的桌子横在过道中央,掉落下来的筷子和碗在地上滚动。江烨大气不敢出,没胆子走过去把它们捡起来。收银台边上是冰柜,凉气从里面透出来,冻得呆站在一旁的乐瑶抖个不停。那个叫张恪的年轻人几乎是无助地看了窗户里一眼,发觉周围都没有经过的人了,只能硬着头皮迎上裴右的目光。

    “我们最近一直在找你,但不巧,没能找到。”裴右双手插在裤袋里,脸上的喜悦在旁人眼里甚是森冷,“你不怎么出门,我们也没法上门拜访,没想到今天能碰上,真是难得啊。这里离你家好像挺近的吧,你是这家店的常客?”

    张恪似乎想点头,但又摇了摇头。

    “你常来?大概多久来一次?”

    “我那个……” 墙上伸出来的招牌就悬在张恪头顶上,猛烈的太阳在他身上投下一道坚硬的阴影。空地上反射的光几乎惨白,张恪徒劳地眯着眼,汗珠一直从头上滴落,江烨觉得他都快坐到地上了,“我点的外卖。”

    “啊,我想起来了,确实听你父亲周围的人说起过。”裴右扬起下巴,看到张恪听到张富民时抖了一下,“那你今天来,打算干什么?”

    “吃点东西。”

    “刚好,我也没吃饭,”裴右侧过身,转向门口的方向,“要不一块儿?”

    张恪不答话了,开始抠手指。裴右看着面前这个弓着背的男孩,即使看向他时,他的头也是垂着的。他穿着一条黑色的运动长裤,身上的衣服有很多折痕,头发上和后背全是汗水。要不是裴右在录像里见过,他和街上路过的其他年轻人没有任何区别。

    裴右径直走向门口,张恪在原地停滞了一会,还是跟了上去。店内的冷气吹在身上,他一个寒战,裴右已经坐到了窗边的桌子前,他跟了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来点什么?”裴右拿起菜单。

    “我、我不很饿。”张恪推脱。

    裴右挑眉,扬手叫了两盘炒饭。

    张恪的手绞在桌板下。他低着头,看着木头桌面,冷风嗡嗡地自他头顶过。炒饭很快上桌,裴右把其中一盘放到他面前,想起了什么回身叫住乐瑶:“你们这有没什么肉菜?”

    “有的有的,我们这有炸鸡块,烧鸡翅,生姜五花肉,酱烧鱼头……”乐瑶抱着托盘一阵报菜名,说到一半裴右就开口了:“要一份五花肉。”

    乐瑶注意到一旁的张恪的手抽搐了一下。

    她点好单后走开了,裴右还要了两杯冰咖啡。张恪的视线追着她的背影,直到终止在厨房的那道半掩上的门前。裴右拿起勺子开始吃,他是真饿了。张恪把手从桌板下抽出来,去拿桌面上的筷子。他的视线在触碰到盘里的虾时有一瞬闪烁。

    “你不吃虾?”裴右立刻注意到这一点。

    “……不是。”张恪嘟囔,声音越来越低。他举起筷子去够碗里的饭粒,酱色的米粒裹着蛋丝,虾仁红白相间的颜色在上面显得晶莹剔透。他放下筷子,拿起勺子,像裴右一样把它混在一起,一勺一勺地舀进嘴里。

    炒好的五花肉放在了桌角。在碟子被放在眼皮底下的那一刻,张恪的勺子突兀地刮在瓷盘上。噪音刺耳,他停了下来,裴右夹起几片放进碗里,然后把碟子朝他面前一推。张恪一直端着勺子不动,眼睛在桌面和碟子边缘间徘徊。裴右又夹了几片,拌着剩下的一点米饭吃下。

    “忘了问,你平时都叫些啥?”裴右边吃边问。张恪垂着脑袋,低声说:“也是这个炒饭。”

    “嗬,跟我一样。”五花肉空了大半,裴右拿筷子尾敲了敲碟子边缘,“吃这个,这个味道好。”

    “我不是很饿。”张恪咕哝。

    “你一会儿回家?”

    “对。”

    “这几天在家里做些什么?”

    “……打游戏。”

    “哪个游戏?”

    “……一些赛车的游戏。”

    “连网吗?叫什么名字?”

    “……单机的,好几种都是单机。”

    “你母亲最近怎么样?” 裴右拿起旁边的冰咖啡。

    张恪的手又抽搐了一下。“……挺好的。”

    “她没来看你?”

    “没有。”

    “一直没有?”

    “她时不时的会来,……我也忘了隔多久了。”

    “人怎么样?我听说她做笔录那天精神不大好。”

    “……不知道。”

    裴右没再说话了,把剩下的半杯咖啡喝完,起身把椅子推回原位:“今天我请,这个你真得试试,肥而不腻。” 他把那碟五花肉摆到张恪面前,收手插进裤袋里,皮笑肉不笑,“我有事,先走一步。改哪天,再一块出来坐坐。”

    他抓起桌面上的杂物转身,到前台结完账就出了门。张恪坐在桌前一动不动,安静得只剩下冷气机的振动。岔路口开过一两辆电动车,不知过了多久,他站了起来。乐瑶抓着托盘,想去收拾桌子,在她走到离他两张桌子远的地方时张恪突然抬起双手,用力把桌子推到了地上。

    碗筷杯碟一下子全都飞了出去。一个杯子打在乐瑶身上,她尖叫一声,杯子在她脚边摔成玻璃渣。泼了的冰块在融化的水里蠕动翻腾,张恪站在一片狼藉中深吸气,他朝前踏了一步,一只手挡在他和乐瑶中间:“先生您好,我是这家店的店长,有什么做的不对,您和我讲,不要为难他们。”

    张恪瞪着颜文斐,极其艰难地呼吸着。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个人影,是回店里找裴右的谢阳。她伸手把乐瑶拽到一边,却一脚踩在了冰块上。周红月跟在她后面,猝不及防被撞开。走道里顿时一片混乱,谢阳嚷嚷着“有话好好说别打架”,转瞬又被不知谁顶到了地上。混乱之中周红月撞到了张恪,在他抬头的一瞬周红月整个人浑身一震,他觉得面前的不是人眼,是一双鳄鱼的眼睛。

    只一刻,张恪就举起右手。

    砰一声巨响盖过了整个店铺里的嘈杂,所有人都停下来朝声音的来源看过去,颜文斐捂着脸蹬蹬地后退,最后撑在吧台上才停下来。张恪扶着桌子,拳头还握着,周红月傻了眼,然后猛然反应过来扑上去。

    谢阳立刻跟上,两人很快就把张恪顶在了墙边,要是换平时抓捕嫌犯,他这会儿应该在地上被碎片刮得满脸开花。地上全是砸碎的碗碟和洒了的饭菜,周红月一边按着他一边掏手机,谢阳隔着张恪的肩膀让他喊人来,这时他看见颜文斐站直了身子,翻开手看了看掌心,然后突然抬头看他。

    “这事你们管不?”

    “管的,碰见就得管,得把人带走,打人是要拘留的,再不然也要问话。我们治安队的同事一会就到。”

    “好。”颜文斐冷冷道,从脸上揩下一片混合着血迹的炒蛋,嫌恶地向地面一甩,好像在甩一条鼻涕:“桌椅、碗碟、玻璃杯、刮花的地板。”她掉头走开,对着乐瑶和江烨吩咐,“拍照,数好,找之前的单据算清楚,让他逐个赔!”

    裴右到的已经傍晚六点多,市局外马路上喇叭声连成一片。进门后他穿过大厅径直走向过道的入口,门刚好从里面拉开,周红月迎面撞上他。

    “哎哟老大你吓死我了,”周红月大喘着气拍胸口,裴右扬了扬下巴:“人在?”

    “刚做完登记,现在在审讯室里。”周红月知道他说的是张恪,让出一步让裴右看见门后。倒数第二个房间顶灯大亮,走道上站满了人,岳超风、谢阳、她对面的乐瑶、一旁的江烨、穿梭其中的郑局、治安队、浣北分局、派出所,活像个菜市场。

    他吹了声口哨,心里的幸灾乐祸比昨天挤在办公楼的所有人加起来还多。

    “拘留多久?”

    “二十四小时。”

    “才一天?”

    “情节严重的话三天,”周红月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凑近了,低声说:“我觉得十有八九行。”

    裴右顺着他刚才回头的方向看去,一群人在过道上吵吵嚷嚷,颜文斐手扶冰袋坐在尽头的长凳上,闭着眼背靠着墙。

    “得做个伤情鉴定。”周红月说道,“我刚打听了,这种打脸的多半算恶劣。而且没还手。”

    裴右右边眉毛勾起。

    旁边传来动静,颜文斐睁眼,见裴右大摇大摆走到她旁边,岔腿往凳子上一坐:“哟,真巧,来我们这儿玩上瘾了?”

    颜文斐把头转了回去,当没听见。

    裴右也没指望她搭理。他回头看了看审讯室里面,灯光从高窗透出来打在天花板上。对面的窗户里映出室内的景象,他用余光瞥了一眼,颜文斐正看着右边的某处,一动不动。

    “哎。”

    没人理。

    “那个什么匪?”

    对方像是翻了个白眼。

    裴右笑了,低头摆弄起车钥匙,过了一会,自顾自地说起来:“打人可是个力气活,还得有点胆子。寻衅滋事,起码三天,打得再重一点,还能关更久。”

    对方不应,但他知道她在听。

    “追了他大半个月,一点行踪都摸不出来,跟属泥鳅的一样。再放他走,下次就不知等到什么时候了。”他又看了一眼审讯室的门,扭头凑过去,“哎,你骨裂了吗?要不裂一个?就当帮我们个忙。”

    颜文斐终于转过脸来。冰袋挡住了一半的伤口,看得见下面的淤青和划痕。意料之外,她没发火,只盯着裴右:“他是个嫌犯?”

    背后走廊尽头的门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警员:“裴队,进来听吗?”

    裴右一撑膝盖起身,走向那扇门,一只脚刚踏进了门框:“你做笔录了吗?”

    颜文斐抬眼,没说什么。审讯室外的凳子是等候位置,她在上面坐着,显然还没轮到她。

    裴右挑了挑眉:“那你得在外面呆着。”说完走进监控室。

    不远处的周红月朝她的方向望了一眼。颜文斐看着那扇关上的门,片刻后,又回到了方才的姿势,只不过眼睛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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