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不可描摹[刑侦] > [昼与夜]二十一

[昼与夜]二十一

    他去归还了档案,却把照片复印留了底。铃声响了,找不到他人的郑局直接电话过来,催他交报告,裴右嗯嗯哦哦地应付了过去。郑局显然知道他是个中老手了,没被他的口头保证糊弄过去,一再强调报告不交工资不发。裴右挂断了电话,路口的红灯跳转成绿色,他正站在区分局和市局的中间点。

    他想了想,拐向了速亦达的方向。

    工平路上的车不多,半个月前人潮涌动的办公楼现在门可罗雀。裴右出示了警察证,尸体发现现场公安有权进行查看。他从正门走进去,没有坐电梯,而是走向了防火楼梯,取证工作已经完成了,但门还开着。

    他走进了楼梯间,合上了门。应急灯随着响声亮起,几秒后熄灭。楼梯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剩逃生标志的荧荧绿光。他就在黑暗里站了一会,直到眼睛适应了没有光线的环境,然后一敲扶手。响透整个楼梯筒的震动声下,灯光重新亮起,面前楼梯的宽度只刚巧容得下他一个人,如果是周红月,甚至会觉得有点局促。

    太窄了。如果是两个人,或者一个人背着另一个人,必定会蹭到墙壁或扶手。裴右的视线落在了这两个地方,那上面只有经年累月的灰尘。

    他开始顺着楼梯一步一步往上爬。速亦达的总部办公楼总共有三十多层,他在爬到二十层的时候,头上已经全是汗了。终于站在天台的防火门后,他看了看表,用了十二分钟。门朝外大开着,早上检查出的血迹都用警戒线围了起来,他朝着血迹所在的方向走去,跨过中间的围栏,停在了天台边缘。

    顶楼的风速远高于地面,百米之下,地面上标志尸块边缘的白线已经被擦除。车轮在草地上留下了辙痕,深黑的颜色昭示着事发当日这里的惨状。裴右猛然意识到是哪里不对劲了。

    从天台之上俯瞰,两道黑色车辙的位置几乎就在视点的正下方。坠楼事件中自杀和他杀的一条关键判定标准是落点离楼栋的距离,如果是人为抛出,尸体将落在更远的地方。这辆张富民开来的车被从顶盖整个砸穿,破坏的程度他记忆犹新,必定是第一落点。而尸体是垂直落体到车顶盖上的,这是一条最不会有闪失的轨迹。

    就好像凶手想砸烂的不是尸体,而是楼下那辆车一样。

    裴右转身跑下了楼。他想起了他们所有人都忘记的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分尸案,这起案子是分尸案。天台不是凶案发生的第一现场,凶手是在另一个地方把死者杀害并分割,再把尸体运送到这里来,而分尸的场地,凶器,以及分割和搬运尸体所使用的工具一直都没找到。他跑到楼下的草坪边缘,青绿色的草叶在风下倒伏向一侧,照片里四溅的血迹在雨后并没有留下丝毫。他抬脚离开,顺着草坪的边缘一路走,直到把院子里所有的角落都走了个遍,没有看到凝结的血迹。

    裴右喘着气,长时间跑动后他能感觉到呼吸变得急促。致命伤害发生的时候,喷溅出来的血液会在人体出血时自动的愈合机制下凝集,留下的痕迹很难被清理掉。办公楼内部已经由鉴定科的警员搜查过了,除了天台和楼梯间外没有找到其他血迹。在整个办公园区内,没有符合第一现场条件的地方,凶手是在园区外杀害的张富民。

    那把他的车开进来的又是谁?

    傍晚日落的余光从乌云里透出,裴右突然感觉到风中有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恶寒。坠楼现场进行过蓄意的伪装,同时是伪造的还有案发时间,而在弃尸时,高坠对尸体的毁坏进一步隐藏了切割的痕迹,使得警方无法得知关于凶器,以及凶器使用者个人习惯的线索。没有充足的证据确定分尸的可能,案子只能要么以自杀,要么以谋杀后抛尸下楼盖棺定论。对方非常有经验,且在其对这一切的策划和执行中,展现出了异常的冷静和缜密。

    仓皇逃跑从桥上摔落的刘小利,很可能只是个替罪羊,而已经精神失常的他,甚至没法为自己辩解。他、张富民、被车撞死的刘进平和刘小魏,一年前被毁尸灭迹的刘小天,一连串的案件从裴右脑海里跑马般地闪过,他停下了脚步。

    喇叭声在旁边响起。晚高峰的人民路上车辆川流不息,街上的食肆在门外支起桌子,零散地坐着吃饭乘凉的人。烤肉的香气飘来,他扭过头,黝黑的巷子蜿蜒地通向背后的深处。

    门口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颜文斐关了店铺招牌的灯,开始收拾吧台里的食材。乐瑶核对着账目,等江烨摆好桌子,两个人一起开始扫地。消毒水的味道悬浮在空气中,两人在将拖把拧干,收起之后下班离开了。颜文斐擦干一个铁盘,把没用过的东西放回冷柜,开始动手处理厨余垃圾。

    周日晚上是餐饮店的繁忙时段,但因为关得早,店里总共接待的桌数也没有很多。颜文斐把最后一个垃圾袋扎好,一晚上的厨余总共收拾出了七个垃圾袋,她打开门开始逐个往外面拿。

    光线乍亮,门口不远处杵着一个黑影。

    颜文斐皱起眉,等看清楚是谁后,出声:“什么事?”

    “你去倒垃圾?”裴右问,好像没听见她刚才的问题。

    深黑色的塑料袋就拎在身侧,她还是回答了:“对。”

    “一般都这个点?” 巷口外面的人民路上依然灯火通明,裴右继续,双手插在裤袋里。

    背后的时钟指着十点十二,颜文斐点头:“没错。”

    “你还记不记得我那天晚上几点到的店?”裴右把头抬了起来,让厨房透出的光线落在他脸上。米白的灯光下,他的脸上没有表情。抓捕抢劫团伙的那晚,他到的时候边上的店已几乎全关了。颜文斐的视线顺着他的身形投下的影子延伸向后,无人的后巷尽头堆积着被随意抛弃的杂物,现在都被清理到了路的两旁,露出了地面上大片的黑色血液痕迹。

    她沉默地看了一会,回过头。

    “记得。”她看着裴右,像在陈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大概率不是她,动机不明确。她和张富民没有私人的联系,通话记录、平时惯常的活动范围、社交网络,都找过了,没有交集。”

    “其他的几个受害者呢?”

    “有,但是很少,也就接单记录。除了这之外也没什么私下往来。”

    “如果是无差别杀人呢?不需要动机。”裴右听见自己这么问。

    “这个,”面前的警员显得被问住了,“这么说确实有可能,但几个被害人之间是有社会关系的,凶手好像又不是完全随机选择行凶对象。不过……”

    他有些犹疑地回过头。单向玻璃外审讯室里,被讨论的人如无事发生一样坐在桌前,略微垂下的头看向桌面上不远处的一条划痕,从刚才审讯的警员出门起到现在都没有动过。

    她表现得太平静了。

    “血迹鉴定的结果怎么样?”裴右问,指的是在后巷里发现的斩骨刀。

    “有,但绝大部分被擦掉了,剩下的在等机器鉴定结果。”

    “她说刀在大概一周前发现不见了?”

    “对,但没找到记录。”谁会为丢了一把刀而专程去派出所报案。

    “厨房里都检查过了?”

    “检查过,水槽和冰柜都是干净的。”

    “手上的伤她怎么解释?”

    “切菜时切到的。”

    裴右沉默,厨师的非惯用手上多少都有刀伤,这很自然。警员翻着刚做好的审讯记录,似乎想再检查一遍。裴右没跟着一起看,需要的时候,他能记得住证词里的每个字。审讯的人问了很多问题,其中有几个她回答不知道,一半是因为记不清楚,另一半则是因为不知情。剩下的问题,她都没有回避,且答案合情合理,以经验来看多半是真的。

    但她在十点到十点五十之间没有不在场证明。

    “认识的熟人?裴队?”翻着记录的警员抬头问。

    “不熟。”裴右答,眼睛看向玻璃窗里。

    “这种情况有点棘手。”警员继续翻着记录,与被调查人有社会关系的话需要回避,这是条众所周知的原则,但侦查人员此前多少都会和潜在嫌疑人接触,所以他不觉得奇怪,“虽然证词可信度很高,但命案发生时间缺少不在场证明是条致命伤,除非她能找到目击证人,看见她当时全程在店铺里,不然很难完全脱离嫌疑。”顿了顿,他又补充:“而且分尸的案件,有用刀职业习惯的人都是首要怀疑对象,比如屠夫或者在后厨工作过的人。”

    门吱一声开了,审讯员回来了,手上拿着张打印纸:“店铺座机的通话记录,十点二十八有一个没接通的来电。”

    “没错,是一个下错单的客人,我之后回电话解释说已经打烊了。”颜文斐点头,解释道。

    “那是十点四十八分。”审讯员扫了一眼下面的条目。

    “差不多这个时间。”她承认,表情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人民路上的目击者看见你关店的时间是大概十二点。”

    “对,但我十一点之后有不在场证明。”

    审讯员默然,他知道她说的不在场证明是刑侦一队的队长裴右。

    “你十点到十点五十的不在场证明不大靠得住,因为周围没有第二个人看到。这段时间你具体在做什么,有印象吗?”他拔出笔帽,准备做记录。

    “拖地,洗食物架,整理冷柜的食材,清垃圾。”她对答如流,“差不多每天都是这样。”

    “有没有看到什么,或者听到什么?”

    “没有。后厨没有窗户,我拿水管冲架子,声音很大,其实听不见什么。”

    “当天晚上什么时候出门倒垃圾?”

    “大概十一点四十五,收拾最后一桌多用了点时间。”

    “有看到什么吗?”

    “没有,巷子里没灯。”

    她答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即便是监控室里受过专业训练的几双眼睛,也抓不到说谎的动作和表情。裴右一言不发地看,一旁的警员似乎察觉到他的反常,没有插话。如果证人有考试,颜文斐的表现绝对能拿优秀。但她坐在椅子上的神态给人一种错觉,好像她本人不是警方怀疑的对象,她是在帮另一个不认识的人接受审讯,结果怎么样她毫不在乎。

    问讯很快结束了,比正常的时间短了一大截。记录员看了看面前,颜文斐证词里的每一个字他都可以直接记在稿纸上,几乎没有废话。无显著怀疑理由时,警方不得扣留审讯对象,所以他们让她回去了。裴右等她离开市局的大门后好一会,才出门下了楼。

    昨天晚上,警方在餐馆背面的巷子里发现了大面积的陈旧血迹。这条后巷因为是条死胡同,平时没有人走,有些附近的居民会把不要的家具或电器弃置在这里,久而久之就堆了很多杂物。血迹被隐藏在堆积的物品之下,在没有路灯的晚上很难察觉。过去了将近一个月,血液已经完全渗进地面开始发黑,而且经受过雨水和生活垃圾的双重破坏,变得更加难以辨认。

    后巷外的店铺因为配合调查的缘故暂停了营业。裴右跨过警戒线,走到了巷子的尽头,十来个小时之前他正是在这里发现的那把斩骨刀。一名鉴定科的警员在给地上一处浓稠的血迹取样,能把路面染黑这么大一片的出血量,这里多半是凶案现场。监控拍到张富民车辆的时间是22:36,从这里驱车去速亦达的总部需要大约十五分钟,也就是说案发时间在十点二十分之前。

    九点三十分,餐馆打烊。店里其他人离开的时间大概是十点,在这之前颜文斐都有不在场证明。如果她是凶手,那她有二十分钟的时间将张富民杀害并分尸。这对一般人来说难以做到,但对一个职业厨师而言,不到半小时将尸体分割完毕,并非全无可能,而若是有经验的连环杀人犯,几率就更大了。

    问题是刘小利的行车记录。从四月开始,他就再也没有接过这家餐馆的外送订单了,颜文斐和他之间并没有任何的联络。

    裴右望向连着厨房的那道门。他对门后面那家餐馆老板的嫌疑并没有先入为主的判断,他只是单纯觉得案情不会像目前呈现出来一样这么简单。

    铃声响起,他把电话从后袋里抽出来。打给他的是岳超风在鉴定科的同事,他本人在操作仪器腾不出手。斩骨刀刀背上的血迹确定来自于张富民,但从稀释程度分析,应该是事后沾到的。刀柄上只有失主一个人的指纹,但被擦除和破坏过。刀刃应该使用了有一段时间,已经变得有些钝了,裴右问他这个位置的鉴定结果怎么样。

    “有血液痕迹,也找到了骨骼碎片,但……”

    “但什么?”

    “但不是人的。”对方苦笑,“检测出来是家畜的遗传信息。”

    裴右对着话筒沉默,须臾,心里的某个地方像是松了一下。

    “应该真的就只是他们店里不见的。我们几个同事都看了,那个猪血的痕迹还挺新鲜的,刀应该才丢了没多久。有清洗的痕迹,但只切过一般的肉类,刀身刀刃都维护得挺好,而且没有卷刃,使用者的习惯应该不错。”对面的人一边翻页一边补充道。裴右问了几句别的,答应下次见面补偿岳超风一顿硬菜,然后挂了电话。

    斩骨刀不是凶器。颜文斐是被栽赃的。

    但作案的手法就又变得不明朗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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