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仇,我来报

    “为将者,难道不该守城退敌?”
    沈俨想要的答案,谢蕴没办法给他。
    因为这世上还有个词,叫作‘事急从权’。
    简简单单四个字,可以压得无权无势的黔庶发不出声来。
    一句‘良贱相犯以身份论处’,更是将人明确地划分出三六九等。
    青州牧独子的性命,世家大族嫡长子的安危,自然不是乡野间长大的黔首所能比。
    有些残忍,沈俨已亲身经历。
    只是望着眼前依然鲜活的沈小哥,谢蕴并不想将那份麻木传递给他,她不是那个迅哥儿,沈俨也不该是那个叉猹的少年。
    那把阿豚哪怕昏迷仍牢牢攥在小手里的模型弓,被谢蕴取了出来,缓缓握于掌心:“仇,我来报。”
    “我说过要保护他们,却食了言,这一次,言出法随。”
    ……
    阿大是在距离平昌城五十里外的地界遇到的谢蕴三人。
    “昨夜营陵收到急报,得知秦胡绕道漳县突袭平昌县,夫人她们放心不下姑爷,特命我带人前来接应姑爷。”
    说是接应,倒不如说搭救更为恰当。
    阿大身后那举着火把的百余骑,全副武装,皆为练家子。
    谢蕴找到不少熟面孔。
    有当日陪她去雒京的游侠,亦有太守府的护卫。
    姜氏能调动青羊刘氏的部曲前来平昌城,除了许出重金买命,定是与她那便宜岳父达成了什么交易。
    这个交易的内容,必然是姜氏在某些问题上的让步。
    谢蕴没想到的是江主任也来了。
    还有她家小萝莉。
    阿大告知道:“谢夫人与女郎不善骑马,今晚歇在前头的陲县,由我等先行。”
    被虎骑营换下的那几千北海郡郡兵,如今就驻守在陲县。
    这些郡兵本该径直回去营陵。
    只是昨日早上,斥候带回平昌县遭秦胡包抄、有失城之危的消息,军司马当机立断,带着郡兵半路折返,在陲县拉开了一条阻击秦胡的防线,与此同时,命快马送信回营陵——具体的应对之策,还需太守来定夺。
    “是那位齐副将托信使带了口信给夫人,说姑爷孤身一人西出了平昌城。”
    一旦平昌城被秦胡侵占,谢蕴不在城中反而是好消息。
    按照计划,阿大等人是准备走小路绕过平昌县,再往西去寻谢蕴。
    “此地不宜久留,既然姑爷平安归来,我等不如连夜赶路,折返陲县,以免碰上那些游散在外的秦胡骑兵。”
    阿大的担心,不无道理。
    那百骑亦如此想。
    虽说他们此行抱着有去无回的死志,现下要救的人自己回来了,既不必再与秦胡以死相搏,谁也不会吃饱了撑着跑去秦胡跟前撩架。
    阿大面上的凝重之色,也未因谢蕴无恙就有所减轻:“据斥候回报,平昌城外虎骑营败走,平昌城必已陷落,眼下北海郡又无兵可援陲县,使君已下令征发北海郡治下八县十五岁以上的男子,一面飞书向州牧求援。”
    眼看陲县就要成为直面秦胡的战场,着实也不适合久待。
    一句‘明早还请姑爷与女郎、谢夫人尽快前往营陵’尚未来得及出口, 阿大就被谢蕴截了话头:“那些秦胡不会再东进,也不会再北上。”
    众人闻言,不免面面相觑。
    不会再北上是何意?
    不再东进,可以说是遭拦截;不再北上,莫非那些秦胡准备在关内过年?
    若真如此打算,与自掘坟墓有何区别?
    如今那位崔公子已得救,崔青州岂会再受秦胡掣肘?
    即便赤霞关一战、青州兵有所死伤,但青州人口有百万户之众,想拉出十万人来围剿这支秦胡兵,绝非难事;更何况,秦胡四下劫掠,其它州郡亦未能幸免,倘若崔青州下决心剿胡,翼兖两州十有八九会出兵响应 。
    再凶猛的野兽,一旦被困死,最终也逃不过身首异处的结局。
    谢蕴却没再过多解释。
    ——因为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去做。
    与阿大的交谈,也不过弹指间。
    谢蕴将沈俨与阿豚一并托付给阿大,自己重新上马,阿大面露诧异 :“姑爷不与我们同行?”
    “有蟊贼抢了我家的祖传偏方,我得去抢回来。”
    祖传偏方,是可安身立命的存在。
    重要性可想而知。
    阿大欲分三十人给谢蕴,却遭到拒绝:“区区蟊贼,我一人足矣。”
    “况且,”谢蕴面上平和的神情,在火光下竟显出一丝冷酷:“我亲自动手,才能让他们记痛也记打。”
    ……
    青州,沛郡。
    一声寒鸦的啼鸣,划破了黑夜的囚笼。
    为这片树林带来破晓的天光。
    原本拢着披风、倚树而眠的青年,骤然睁眼,梦魇了一般,发出恐慌的喊叫:“来人!快挡住那些骑兵!快杀了他们!”
    这已不是崔瑜第一次从睡梦中惊醒。
    陈煊本就睡得浅,听到喊声,立即安抚这个外甥:“大公子莫慌,那些秦胡兵未再追来,我们已入沛郡,快的话,明日就能回到临淄。”
    这一路为躲避秦胡兵,无疑拖累了他们的脚程。
    崔瑜任由陈煊搂着,惊魂未定。
    被掳近月,加上数日逃亡,让这位自出生就习惯了众星捧月的世家公子,早就丢失了骄傲。
    陈煊宽慰他的话,还在继续:“都已经过去,你阿娘看到你归来,必是极高兴的,还有你阿父,他唯你一子,岂会真的怪你?”
    这番话就像刺中了崔瑜某根神经,他一把攥住陈煊手臂:“舅父!是何晏,是他指挥失当,惊扰了秦胡,所有人才会战死,我才会身陷胡营!”
    何晏,正是崔秀豢养的那支部曲头领。
    那日崔瑜冲动出关袭营,何晏闻讯亦追了上去。
    后来,秦胡大营,八百部曲为护少主撤离尽数战死,只留一个崔瑜被吊在旗杆上,苟延残喘。
    陈煊听懂外甥的控诉,崔瑜此时提及何晏,必是迁怒了对方,哪怕何晏往日再是骁勇,也不过乐安崔氏一家生子,更何况,如今还身死了:“既是何晏的错,待回到临淄,发卖了其妻儿便是。”
    这个处罚,算不上多重。
    崔瑜刚欲张嘴,耳畔传来风啸声——那是一支木箭。
    一支贯穿了陈煊咽喉的木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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