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玉珏被她盯得冷汗直冒，在河面上打了个激灵。
    月光下，她的笑容是如此的甜美，整个人宛如水中的睡莲一般绽放在自己的怀里。
    总之先装傻好了。
    玖玉珏把嘴巴咧得比刚才更大，回给了她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
    她抬头看着他，伸出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戳着他的下巴。
    “哎呀，玉珏公子，问你话呢，你什么时候恢复的神智呀？”
    这是有戏？她只是猜测而已，实际上并不清楚傀儡化是否解开吗？
    一不做二不休，玖玉珏内心哀叹着自己得意忘形乐极生悲，继续张大着嘴巴笑着，甚至歪了歪头。
    一股口水流到了她的手指上。
    “……”
    “咔！”
    花玲珑抬手帮他合上了下巴，随即收回手指，在白绫上仔细地擦拭了起来。
    “什么嘛……原来是我术法的强度太大了啊……”
    她叹了口气，抬头看着玖玉珏，眼中的怀疑之色已经所剩无几了。
    下巴被合上之后，玖玉珏也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抱着她专心地在河面上行走着。
    “还好……还以为你神志清醒，会把我丢到河里呢，刚好可以除妖成功，不是吗？”
    她语气有些发闷，用脑袋轻轻顶了顶他的胸口，在他怀中仰起头，望向了空中的月亮。
    “唉，反正本来我也要去河市的医馆，去摆脱掉这山精之血……到时候顺便给你治好脑袋就好了吧。”
    原来如此，这才是她的目标吗。
    玖玉珏低头看着她。
    明月清风洒在她的脸上，但刚刚还在她脸上的淡淡的笑意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苍白的惆怅。
    是因为弱水的缘故吗？脑内的玲珑歌舞团也已安静了许多。
    远处的豪彘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天地之间，河水之上，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
    已经可以看到河对岸的地面了。
    哗啦。
    突然出现的水声，打破了周围的宁静。
    花玲珑紧张地抓住了玖玉珏的前襟。
    玖玉珏克制着没有看向她，脚下不停，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着。
    哗啦哗啦哗啦。
    水声在身后不断响起，花玲珑向后仰着身子，大着胆子扭头看了一眼。
    河面上，流水聚拢起来，一个水巨人正在逼近两人。
    “玲珑…姐姐，我要冲刺了。”
    抢在她告知自己情况危险之前，玖玉珏平静地说道。
    还是继续叫她姐姐吧，自己还打算再玩一会儿呢。
    她来不及询问，只觉得顿时天旋地转，披风一甩，裹到了她的头上。
    花玲珑感觉自己像一团棉被一样，被扛到了他的肩膀上。
    玖玉珏开始大踏步地东奔西跳了起来，她这才发现：丹水岸边的浅滩上涌现出好多小小的喷泉，玖玉珏小心翼翼地带着自己躲避着一个个泉眼。
    水巨人已经逼到他们身后了，玖玉珏却丝毫没有回头的打算。
    巨人的拳头一下下精准地砸到玖玉珏的身旁，却始终没有落到他的脑袋上。
    他只在第一波水花溅到披风上时，侧目瞟了一眼。
    花玲珑被裹得像个粽子，立刻对他报以疑问的目光。
    看来弱水果然不会特地洗掉人类的术法，虽然不知道其中有何用意，但眼下却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花玲珑扭动着脑袋，继续看着他。
    月光下，他原本有些清冷的面庞，因为连续跑动而染上一层薄红，冷淡的双眸正在机警地四处观察，辨别着最适合到达岸边的路径，鼻翼轻轻张开，嘴巴则是紧紧抿着。
    话本上说，专注的男人很好看。
    “喂，”专注的青年男人，嘴唇和喉结突然动了动。
    “啊？玉珏公子，怎么了？”她回过神来，低头问道。
    “……抓稳点，别不小心滑下去了。”他看到她回过神来，便不再多说，只是抱她的手上又多了几分力道。
    “疼……轻点呀。”花玲珑小声哼唧着。
    “忍一下，我要起跳了。”
    玖玉珏又皱起了眉头，明明就要走到岸边，前面却突然水涌如注，密集的涌泉简直是一道喷涌的水墙。
    “好哒，已经抓稳了。”花玲珑乖巧说。
    她的手携着披风，环住了他的脖子，像一条巨大的猫咪围巾。
    玖玉珏小步踏了几下，步伐划了一个半圆，左半个身子朝下，右边身子朝上，侧着身子高高跃起，把她托在自己的胸前。
    她只觉得腾云驾雾，一起一落，在空中翻了个身，落地时两人已经到了丹水彼岸。
    水巨人顿时轰然消散，只剩下水墙依旧喷涌着，映照着冷淡的月光。
    丹水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宁静。
    月光像是迷雾一样，弥漫在河岸上的沙丘之间。
    穿过眼前的另一片森林，应该就能到达上洛河市了。
    ——————
    沉默伴随着夜雾弥漫在两人之间。
    玖玉珏犹豫着要不要擅自把她放下来，按理说应该没问题，但是自己刚刚先是被发现偷笑，接着又带着她空翻过水墙。
    怎么看都不像是傀儡化的人能做出来的动作。
    这会儿若是再擅自把她放下来，露出破绽的可能性应该会飙升？
    但是这样一直扛着她，自己会累不说，她脑袋不觉得充血难受吗？
    他就这样站定在夜风之中。
    “……玉珏，你在观察危险吗？不危险的话，放我下来好不好。”
    肩膀上的蓑衣虫小声说道。
    他不禁哑然失笑，原来她以为自己在警戒着周围，才没把她放下来吗？
    忙不迭地帮她轻盈地落回地面，他又伸手，想要帮她把披风解下来，却感觉挂到了什么上面一样。
    “哎呦，玉珏轻点，我要摔倒了！”
    双手用力一拽，花玲珑被带的直接朝前倾倒，和他撞了个满怀，她顿时不满地大声抗议了起来。
    他只好双手高高抬起，用力一扯，披风终于被他拽了下来。
    见到了挂住披风的物件之后，玖玉珏的脸上立刻摆出了一副被傀儡化而面无表情的样子。
    “好沉啊，怎么这么沉，是什么东西挂本姑娘背上了？”
    她扭头向后看去，鼻子狠狠撞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伸手一摸，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接着那手便触电一样地弹开了。
    玖玉珏抬手将那物件拎了起来，拿到了她的面前。
    出发前，花玲珑犹豫再三，终于没有带上的，本应在寺院大殿暗格里的仪式长剑，这会儿正映照着冷淡的月光。
    “真是阴魂不散。”
    喃喃自语着，她最终还是把仪式长剑接了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月亮又升高了几寸。
    这丫头到底急不急着去洛水河市啊？
    就在玖玉珏思考着如何以傀儡的样子催促她的时候，她终于缓缓开口了。
    “玉珏，我有点事儿要确定，所以以防万一，命令你……嗯，遇到危险的话，离我远点，逃回丹水也无所谓。啊，剪断这白绫就可以了，我不想伤害到你。”
    她抬手晃了晃系在两人手腕上的白绫，见玖玉珏点了点头，便深吸了一口气。
    左手持剑，她用右手的指尖在剑尖上轻轻划了一下。
    散发着花香的鲜血立刻就被剑吸了进去。
    “玉珏？玉珏……你……”
    她小声说了什么，玖玉珏没有听清，只好歪了歪头，做出一个疑问的表情。
    剑尖刺穿了他脑袋刚刚停留的位置，带走了他一缕头发。
    “还躲得挺快的嘛，小子。”
    一击不成，她立刻向跳去，玖玉珏担心白绫被扯坏，只好跟着向前冲去。
    “哈，怎么，喜欢上这我的身体了？别担心，我帮这蠢货把你变成真正的傀儡之后，就算没有这白绫，她也不会因为离开灵脉而立刻消亡~如何？小子，乖乖让我砍死你吧？”
    她阴恻恻地笑着说道，红眼睛里却只有说不尽的怀疑和厌恶。
    “阁下究竟是谁？”
    玖玉珏侧身勉强躲过她一记飞踢，带起的劲风抽得他脸都疼了起来。
    “关你什么事，乖乖被我戳一下就可以了，喂，别躲了，让我给你个痛快！”
    接着便是狂风暴雨般连刺。
    “别怕，用披风来阻止这孩子。”
    在寺院曾经帮助过玖玉珏的、如同母亲般的声音，又一次在玖玉珏的脑海里响了起来。
    听到这声音后，小花玲珑歌舞团们突然纷纷原地端坐起来，露出了孩童看见母亲或者姐姐时才会有的笑脸。
    是安心和信赖的笑脸。
    “相信我吧，你和这孩子都不会受伤的。披风上丹水里的弱水，只会让她没这么凶暴，并不会伤害到他。”
    那个声音又说了一遍，语气依旧是不急不缓，充满了温柔和慈爱。
    “我……又不是……不相信你。”
    我是没那个本事好吗？
    玖玉珏左拙右支地躲避着，披风就在几尺之外，他却毫无拿到的机会。
    “这样啊，那你用手摸一下地面。”
    玖玉珏立刻照做，他几乎是立刻就后悔了。
    浑身的力气在一瞬间被抽了个干干净净，他顿时身子一软，瘫在了地上。
    浑身杀意的花玲珑大笑一声，仪式长剑的剑尖精准无误地朝着玖玉珏的眉心刺了过来。
    “嘭。”
    披风的方向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沾满了丹水的披风又重又沉，花玲珑睁大眼睛想要改变方向。
    可这一剑刺得实在是用上了十分全力，披风就像是一床巨大的被子般，把她直接扑到了地上。
    玖玉珏扭头看去，披风弹起来的位置上，一丛小小的白色灌木，正在迅速地枯萎凋零。
    他眨了眨眼，河滩上已经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再回过头来一看，披风下面的人儿显然已经一动不动了。
    好累。
    好想就这么直接躺着。
    玖玉珏看着月亮欲哭无泪地想道。
    但他还是叹了口气，勉强站了起来，慢慢挪到了花玲珑身边，接着用力拎起披风。
    令他惊讶的是，披风已经完全干了，就像是在烈日下暴晒了几天似的。
    月光下，她似乎正在熟睡，仪式长剑则是摔在一旁。
    他先是试了试她的鼻息，十分悠长，看来只是消耗后劳累以至于沉睡。
    接着拿起了仪式长剑。
    “……看不太懂。”
    他无奈地扫视着充当剑柄的圆环上的符咒，疑似仇人的线索就在眼前，自己却只能干瞪眼吗？
    “不对，这个是……”
    圆环上的符咒显然并非一次性刻完，仔细观看就会发现，某些咒文明显比其他咒文要新上许多。
    而最新的部分上，其中一个图案，显然是之前用来吊起玖玉珏的花篮。
    这么说，这几个都是和这丫头有关的线索了……对，这是双眼睛？是吗？
    “哼唧！——哼唧！——”
    丹水上突然传来一声噗通巨响，连靠近这侧岸边的水墙都被震得水花四溅，似乎在远处的对岸那边，有什么巨大的生物正在游过来。
    看来旅途不但还得继续，而且还得立刻继续呢。
    玖玉珏把仪式长剑挂在自己腰间长剑的旁边，温柔地把花玲珑瘫软的身子给背了起来。
    他不放心地拧了一下披风，再次确认披风已经完全干爽之后，把披风向后一甩，盖到了她的身上。
    眼下，还是先赶路吧。
    ——
    在两人看不见的地方。
    豪彘游到丹水中心，仿佛刻意地大声哼唧了两声之后，庞大的身躯抖了几抖，竟然渐渐小了好几圈。
    一阵“哞哞”声取代了哼唧声，岸边的一个沙丘里传来了一声响指，水墙也跟着消退了。
    豪彘已经不见踪影，一头头上粘了几根羽毛的巨牛四平八稳地游到了岸边，上岸时抖了抖身上的水珠，便朝着那传来响指的沙丘走了过去。
    沙丘前多了一个高挑的身影，她戴着一个大大的帽子，顶上上插着几根长长的羽毛。
    和玖玉珏与花玲珑所拔走的羽毛一模一样。
    长长的帽檐挡住了月光，阴影里看不清她的脸庞。
    帽檐侧边露出几缕黑发，耷拉在她长长的下巴两旁。
    她怀里竖抱着一把长长的横刀——比常见的环首刀长得多，寻常刀剑不过三四尺，这柄却起码有七尺以上。
    黑色的刀鞘被绷带紧紧裹住，就如同她的身躯被黑色的大衣紧紧裹住一样。
    “入市的票，就这么轻易地送给他们了？”女子开口问道，她的声音有些傲慢，还有些冷淡，却一点也会不令人不快，反而让人觉得，她只是天生就是这个说话的腔调。
    “哼？你不是让我看着办吗，我觉得可以，那小姑娘又没有真打算做什么恶，就只是想去看看河市而已吧？”
    巨牛低下了脑袋，示意她把头上剩下的羽毛拿走。
    “另一个呢？”女子把羽毛摘下，揉了揉牛的脑袋。
    “另一个？嘿嘿，呆呆的，我没细看。哞哞。”牛似乎被揉得很舒服，随口回复道。
    女子的手默默停了下来，牛的脑门吃了一个爆栗。
    “没事的，我刚刚看了，他护着小姑娘，小姑娘也护着他，还挺郎才女貌呢。不过那小姑娘……”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呼哧呼哧地笑了起来。
    女子默默把手比到了他的脑门上，作势又要弹下去。
    “嗯，这样也很好，没什么不好吧？哞哞，今夜月色很美，你不是原本也打算去那河市凑凑热闹？”
    它察言观色，看到女子并无反对之意，便继续说了下去，“你自从拿到这些黑羽券书之后就这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但现在既然都到这里了，稍微逛逛，总是不要紧的吧？”
    女子思考了一下，便高傲地点了点头，手又开始抚摸巨牛的脑袋了。
    “坐上来？”巨牛嘿嘿一笑，邀请女子。
    “不用了，你会累。”女子摇了摇头，把长刀挂在腰间，转身拍了拍刚刚休息的沙丘，沙丘立时化作了一个小小的行囊，挂在了她腰的另一侧。“走。我开路。”她不容置疑地说。
    牛开开心心地跟着她，这二位显然不是初来此地，眨眼间就走到了不远处的一条林间小径，女子手指一比，小径上的树木居然纷纷让起了路。
    “啊，差点忘了。”牛摇了摇脑袋，朝着刚刚玖玉珏与花玲珑进入的森林入口吼了一声“哼唧！”，惊起了远处的真真飞鸟。
    女子见状也跟着摇了摇头，自顾自进了刚刚打开的林间小径。
    牛轻快地哞了一声，尽管女子婉拒，却仍然还是负起女子，一起飞快地向着东北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