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百炼堂门口已经热闹起来，各种各样的妖怪在门口排成一队，被不同的、但看起来长得非常相似的矮人给引导到堂子里的小巷内。
    玖玉珏与花玲珑也不再逗留，在肩头挂好龙头面具与凤头面具，二人的气息立刻幻化成了普通的妖怪，终于离开百炼堂，回到了河市的街道上。
    太阳完全落山，白天时所见的种种荒野景色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比前一夜更加绚丽的灯笼和招牌。
    只不过二人在医馆内待了好久，而今夜是有烟火的，虽然在那之后，依旧可以留在河市，不过听说大多数妖怪将会在看完烟花后便散场离开。
    这样一来，二人也就能在河市再游玩两个时辰多一点的时间了。
    “饿吗？”
    两人手牵着手朝着昨夜没逛完的游乐区域走着，玖玉珏开口问道。
    “不饿，没什么胃口，在温泉屋吃太多了，原本还以为治疗会很费体力，结果问题的关键点好像就在于灵力太多……”
    花玲珑苦着脸，含混不清地小声嘟哝道，她抬头注意到了玖玉珏的视线之后，便展颜一笑，“玉珏若是饿了，咱们就去找点吃的，若是不饿，便先逛逛，如何？”
    玖玉珏虽然心下疑惑，但也并未多说，二人很快又走到一家投壶的店面，相顾一笑，打算一雪昨日之耻。
    昨日去演武场之前，他们可是什么都没拿到来着。
    投壶。
    飞镖。
    弹珠子。
    然而，最终，依旧是什么奖品也没拿到……
    玖玉珏无奈地眨了眨眼，自己确实是没怎么练过射箭，但触类旁通，怎么也不至于惨败如斯吧？
    眼前的姑娘倒一扫刚才病恹恹的样子，一脸兴致高昂。
    “哎呀，毕竟这些玩意都是用精魂来操作的，你不熟悉也很正常？刚才那个飞镖，你能拿得起来就已经很棒啦。”
    她开心地安慰了他。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玖玉珏还是有些郁闷。
    “难得来一次，什么纪念品都没弄到，还白白把你的头发送给人家了……”
    他看着她的发梢，作为费用，她切了非常少的一截头发给了刚刚那摊的老板。
    “哎呀~那就，先休息一下？之后会再找机会给我们玉珏公子展示实力的，好不好？真的，你今天还愿意继续带着我逛吃逛吃，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毕竟本来打算到医馆之后，就一拍两散分道扬镳来着。
    向前走了几步，花玲珑心情很好地指着路边的一根巨大的柱子，“陪我上去看看？”
    玖玉珏抬头看了看，在柱子稍微高一点的位置上，一圈儿河市官方的灯笼，围着柱子绕了一圈。
    最大的那个灯笼上面画了一个眺望的眼睛，猜不到是什么意思。
    “怎么上去，爬上去吗？”他疑惑地问道。
    “那不是有个篮子？坐上去应该就可以了吧？”她嘟起嘴巴，“怎么，没兴致？不去也可以。”
    玖玉珏这才注意到，柱子旁边的几个座椅，以及座椅上方的巨大竹篮，居然并非只是装饰：竹篮上方有着链条，直达柱子顶端。
    玖玉珏笑着摇了摇头，直接拉着她坐到了篮子里面。
    篮子由藤条编成，外面包裹着柔软的毛皮，毛皮上又覆盖了一层羽毛。
    中间有一个小茶几，上面放着一个小小的铃铛。
    四边上用长长的链条拴着，直通柱顶。
    进到篮子后，自然就知道做什么了。花玲珑伸手摇了摇铃铛，铃铛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但篮子轻轻颤动了一下，便开始徐徐向上升起。
    这里面空间其实十分宽敞，玖玉珏看着花玲珑先是滚到了篮子边缘，又骨碌碌地滚回了自己的腿上。
    “在看什么？”他并没有推开她的脑袋，而是低头问道。
    “嗯~本来想看看夜空和星光的，但是现在被某个人的脑袋给挡住了，只好看着某个人的脸蛋了，嘻嘻~”她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接着让手自然地落到了下来。
    柔软厚实的羽毛接住了她的手，一点也不痛。
    “那我还是稍微往后点，好让你尽情欣赏才好。”玖玉珏抬起头，身子向后微仰，“这了望塔意外地高呢，应该可以把周围尽收眼底了吧？”
    “嗯……这篮子不是用本地的藤条编的哦。包括这毛皮，也不像是什么常见的品种。”
    她翻了个身，依旧没离开他的大腿。
    “这柱子也是植物，我可以感觉到它的呼吸……但它完全没有和我沟通的想法，就在这儿呼呼大睡。嗯……大概是河市的人养的？”
    她伸手指了指红黑色的柱子，两人的头顶开始逐渐亮了起来，原来上面是个了望亭。
    篮子轻轻震颤了一下，停在了亭子的边缘。
    一只仓鼠正在滚轮里气喘吁吁，等着两人从篮子里出来。
    亭子上并没有其他游客的样子，只有一个水虎，带着写着“洛”字的青色帽子，脸上扣着一卷画轴，躺在一个摇椅里面，似乎是睡着了。
    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四个小小的屏风，最左边的是河市的正门，这会儿人流依然很多；
    第二个屏风上，一个刑天正在和一个巨人般的铠甲武士对打；
    第三个屏风上黑漆漆的，只有星星点点的火光；
    第四个屏风上，一位活力满满的女在引吭高歌，她旁边一位金发的男子正拨弄着手里的琵琶为她伴奏——画面刚好换了视角，下面无数的观众正高举着山吹色的火把，整齐划一地应和着她的节奏。
    桌角有一个小小的笛子，好好地搭在红木的架子上。
    一踏上亭子，篮子就哗啦啦地坠回了地面，亭子也随之扩展开来，延伸成了一个宽广的了望台。
    水虎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画轴从他的脸上滑落到地面，他轻轻将第三个屏风扣了起来。
    “真是没想到，居然有客人会上到这儿来。欢迎来到上洛河市的了望台，我是帮忙照看这个了望台的水虎，其他妖怪都叫我’老‘”。
    水虎朝二人微微点了点头，语气恬静地说道。
    他的皮肤十分光滑，脑袋上有一个小小的凹陷，目光里有一股柔和的暖意。
    “’老‘？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玖玉珏好奇地问道，“你看起来明明很年轻？我听说水虎年纪大了也会变得白发苍苍，头上的凹陷也会跟着变得颜色深而质地坚硬。啊——对不起，在下一时好奇，恐怕冒犯阁下了，还请阁下不要怪罪。”
    玖玉珏说着说着，突然回过头来，连忙深鞠一躬，诚恳地道起歉来。
    这水虎似乎有种奇特的魔力，让他不知不觉就放松了下来，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老水虎倒是没有丝毫不悦的样子，而是抬手示意玖玉珏抬起头来，接着悠然自得地回应道：
    “嗯……因为知道我原来名字的存在，不消说人类，就算是妖怪，也已经老死了太多了。久而久之，大家就都叫我’老‘或者’老水虎‘了。说来奇怪，我出生下来时，就是满头白发苍苍，以后越来越年轻，现在反而变成了娃娃的样子，算年纪的话，现在已经好几百岁啦。”
    “活几百岁，很难吗？”花玲珑好奇地问道，“妖怪的话，能活很久吧？”
    毕竟话本上的那些老妖怪，上来就是“已历时千万年”或者“修炼万年”，她还以为大家都很能活呢。
    “也未必。就像人类因为各种原因而早夭，别的不说，最近这几十年战火连天，对吗？……大多数妖怪都会随波逐流参与到打打杀杀之中，或者修炼时出什么岔子，又或者是不甘于现状……大家都意外地早早结束了生命，百岁，甚至连活过半百的都并不多见呢。”
    老水虎平静地回答道。
    “照你这么说，你似乎比其他存在更没有好胜之心呢？”玖玉珏试探着问道。
    “嗯，或许是吧。我年轻的时候苍老，心有余而力不足；到老了，却又有了年轻的活力。我不像老者那样欲望枯竭，也没有像年轻人那样沉湎欲望……虽然生活有些单调，但我的生活起码是安宁的。”
    老水虎兴趣不大地回应了他的问题。
    “但是人生在世，总要有点信念或者志向吧？”玖玉珏继续在观景台上追问道。
    老水虎依旧是一副兴趣不大的神情，“有自然很好。活的安宁，本就是一种信念吧。况且，偶尔应友人邀约，来看看河市，也是挺有趣的。”
    他兴致缺缺做了个“二位请便”的手势，从桌角上拾起了笛子，乌鸦嘲哳地吹了起来。
    二人走到边缘，西方，远远看去，高高耸立的巨型帐篷上方，闪烁着杀气的红光，大群乌鸦在上方盘悬着。
    东北方，山脚下，一片山吹色的火焰整齐划一地随着节奏舞动，时不时能听到热烈的呐喊声。
    前方的山依旧一片漆黑。
    脚下的河市灯火璀璨。
    夜风吹来，花玲珑瑟缩了一下，玖玉珏略加犹豫，走到她身后，用披风把两人包在一起。
    她哆嗦了一下，身体像是腊月的梅树一样寒冷。
    “你没事儿吧？”他担心地问道。
    “……就是有点冷而已呀。你觉得我能有什么事儿呢？”
    她转过身来，把脑袋从披风里钻出，伸手轻轻点了点他的下巴，苍白的脸上染着淡淡的红晕，雪白的刘海在夜风中飞舞。
    两人就这么凝视着彼此……
    “咕咕咕。”
    一只信鸽扑扇着翅膀，落到了两人旁边，好奇而友善地看了两人一眼。
    两人急忙分开，鸽子被吓得飞了起来，这次落到了水虎的面前，伸出了一只鸟爪。
    水虎解下鸟爪上的青色的绢纸，随手写了几笔，又把绢纸拴回了鸽子的腿上。
    两扇屏风里突然同时传出热烈的欢呼声，看来其他地方的活动也达到了最高潮。
    ”咕咕咕。“
    鸽子被吓得跳了起来，它埋怨地看了一眼老水虎，躲开了他的抚摸，扑闪着翅膀飞走了。
    “二位，还有半个时辰就要烟火了，在这儿看也是不错，还是说，二位打算去山前台地上看？”
    老水虎走过来如此告知二人。
    “刚刚那个是信鸽？”玖玉珏拉了拉花玲珑的手，发现后者的手仿佛僵在了护栏上一样。
    “是的，忘了告诉二位，若是想寄送信件，这有笔墨；另外，这儿还有河市的画作，二位可以选喜欢的，让上洛河市的信鸽帮二位送过去，以作纪念。”
    老水虎指了指桌子下方的小柜子，柜子弹开，里面飞过来几片霜叶，上面都是描画洛水风景的画作。
    “嗯……玲珑，你有什么想送的人吗？”玖玉珏翻看着图画问道。
    妙笔丹青，无论喜爱绘画与否，这都看得人赏心悦目。
    “……没有。没人可送。”她闷声闷气地回复道。
    “呃，这样……不过我也没谁可送，要不咱们俩互送一下？”他试探着看向她的眼神。
    然而她扭头躲开了。
    “那还有啥好送的。怎么，这里面有你很喜欢的吗？喜欢就买下来，姑娘送你。”
    她扭着头说道。
    “哈，倒也没有那么喜欢，只是这幅雪松，让我想起来你庙里那棵。现在想来，他好像还和我说过什么呢。”
    那树和自己说过什么来着？他突然想不起来了。
    “哼。那就买下吗？老水虎，这幅画，姑娘一根头发能买下来吗？”
    她摸索着装着头发的香囊问道。
    “不用，谢谢你的好意，但是咱们带着怪麻烦的，走啦走啦，趁着还有点时间，咱们再去逛几个店，如何？除非你想直接在这儿看烟火？”
    玖玉珏婉言拒绝了她，拉起她的手，他的嘴角微微露出笑意。
    她就这么被他牵着走到了登台的位置，篮子早已经回来准备接他们下去了。
    老水虎恬静地笑了笑，把几块屏风摆好。
    篮子向下坠去，乌鸦嘲哳的笛声在已经缩回亭子大小的了望台上飘荡回响。
    “真是个古怪的水虎呢。”她靠在他的怀里，小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