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子刚刚落地，花玲珑就从玖玉珏的怀中逃脱似的跳了出来。
    “刚刚在上面看到了一个画着雷电蜗牛的灯笼，我想去看看。啊，玉珏你呢，有什么想去看的吗？”
    她拉着他自顾自地往走去，突然回头问道。
    “嗯……看到个灯笼，也在咱们现在正走着的方向上，那儿似乎是个射箭的地方，我想再试一次，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缺乏锻炼。”
    玖玉珏跟在她后面，低声说道。
    下来后，人流反而少了许多，看来都已经渐渐前往山前台地等待烟火了。
    “嘻嘻，我以为玉珏是很洒脱的那类呢，其实却很不服输吗？也在那个方向的话，就一起去嘛~”
    她回过身来，看着他的脸庞，倒着走了起来。“说起来，我有点累了，而且……”
    “那边的二位山精，对，就是你们二位，要来画一幅画吗？”
    路边突然传来邀请的声音，一位女子画师带着温和的微笑看着两人。
    似乎是个树精，或者树妖。
    她的头发和花玲珑一样雪白，头发像是倒着生长的根系一般，在她身旁盘根错节，最后一束束地披散下来，却丝毫不让人觉得杂乱。
    完全不同于花玲珑的惨白脸色，她的脸色十分红润。两只大大的眼睛几乎没有眼白，绿色的瞳孔中间有一道黄色的细缝，斜斜地冲着额角，凸显出一种魅惑的美感。
    一件暗绿色的袍子把她从脖子裹到脚腕，袍子上满是横竖交错的针脚，整个人就像是穿在旅行睡袋里一样，又像是一棵习惯了旅行的树木。
    显然，她有一部分头发也被裹在了袍子里，这些头发从她的脚腕下面探到地面，而接触到地面的部分，这会儿已然布满了绿叶。
    摊子是开放式的，没有桌台之类的东西，只有几个看着就很柔软的大草团，随意地堆在她的身旁。
    地上的其他地方，则散落着各种颜色的大片叶子。
    “原来是个画馆……”玖玉珏抬头看了看灯笼，上面只画了一片叶子，旁边则是一只毛笔，笔周围画着各种各样的色彩。
    “好漂亮的画师姐姐！”或许是画师妖怪身上充满了自然气息的缘故，花玲珑似乎对她倍感亲切，拽着玖玉珏的手就坐到了草团上。
    “露水就在二位手边，想喝的话自便就好。”
    画师平平淡淡地用头发拉过来一个小小的画架，从地上拾起一片巨大的叶子有条不紊地铺在了上面。
    “姑娘，咱们可否先谈好价钱？”
    玖玉珏坐下后问道，花玲珑则是直接拿出已经切好的发丝。
    “倒也不必着急，我先画，二位看看满不满意，万一你们觉得我画得不好呢，就不必付什么报酬了。”
    她伸出一束头发，婉拒了花玲珑递过去的发丝。
    “看来姑娘对自己的技术颇有自信，那我们的眼睛就等着欣赏佳作了。”玖玉珏拿起草垛里藏着的水杯，喝了一口后，继续问道，“姑娘需要我们坐着不动吗？”
    “不必，你们只要放松着坐在我面前就行。而且，我画的很快，所以你们也来得及去……嗯，你们是想去找蜗牛萨满的卜卦吗？”
    画师依旧平淡地微笑着，玖玉珏却觉得那笑容中有一丝毫无疑问的高雅。
    “画师姐姐，你怎么还偷听我们说话呢~原来那个雷电蜗牛是个卜卦的萨满吗？”
    花玲珑也喝了一口露水，笑着问道。
    “哦？原来你们已经讨论过了啊。那倒是我多嘴一问了。嗯，是的，那个蜗牛……意外地可以看透一些短暂时光之后的可能性呢。”
    她的手依旧被束缚在袍子里，丝毫没有拿出来的意思。
    头发携着笔墨，在面前的叶子上快速舞动着，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捉摸不定的神采。
    “嗯，在那之后更后面呢？恕我多嘴一问，二位看起来似乎关系融洽，不过既然带着兵刃……”她朝玖玉珏腰间的两把长剑看了一眼，“总不会是打打杀杀之辈吧？还是说，二位是以武会友，时不时切磋的那一档？”
    画师平静地问道，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嘻嘻，姐姐不愧是专业的，正如姐姐猜的那样，我们可是不打不相识，不过现在确实已经如姐姐所言，是…是…是那个，嗯，是好朋友了，所以不会再打架了呀？”花玲珑半躺在草团里，翘起两只脚在空中摇来摇去，“还是说，玉珏之后要打我？嘤嘤嘤，居然还要打我吗？”她扭头朝玖玉珏做了个鬼脸。
    玖玉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阁下何来此问？况且，实不相瞒，在下拳脚功夫有限，就算是打起来，也难以胜过这位姑娘。”他顺手又捏了捏她的脸，后者享受地眯着眼睛，“如果万一打起来，与其迎战，在下还不如引颈受戮要来得痛快。”
    “这样啊……那倒是我多虑了。”画师点了点头，抽出一块新的木板，覆盖到当前的叶子上，又取了两片新的叶子，放到了木板上，“不好意思，重画一下。再画不成的话，就当二位在我这歇脚饮露了可好？”
    “好说好说~姐姐这露水非常好喝，河市有好多好喝的露水，哎，真是让人流连忘返~根本不想离开呀~”
    花玲珑开心地戳了戳草团，一根竹筒伸了过来，露水再次填满了她手里的杯子。
    画师那如同根脉的头发又一次舞动了起来。
    “可是你也有你的使命或者归处吧？起码有要去做的事情？”
    画师笔下不停，音色柔和地问着花玲珑。
    “嗯？嗯……想做的事是有很多，可真的做了，说不定也就那么回事……”
    后者瘫在草团上懒洋洋地说，“不过一会儿的烟火我还是十分期待的，听说足足有一炷香那么久？”
    “确实，上洛河市的烟火总是值得一看的，总共加起来的时间确实也将近一炷香……嗯，这张也不太行。”
    她的头发已经拿来了新的木板，玖玉珏起身快步走到了她面前，隔着木板欠了欠身，诚恳有礼地开了口。
    “不好意思，隋然失礼，但可否让我看看画作？我二人也是难得来一次河市，虽然以后确实也可能再来，却也可能再也不会再来。所以还想逛逛其他的铺子呢。”
    被紧紧裹着的身体扭动了一下，画师抬起头，两只大大的眼睛看着玖玉珏那双俊朗的眼睛。
    “这样啊，原来是我失礼了。画作在这儿，阁下想拿走的话就请便吧。”
    她用头发拨弄了一下木板，两片叶子出现在了玖玉珏的眼前。
    右边，发白的叶子上，是两个人的肖像画，画的并不精致，有些地方甚至不太像本人，但可以看出画者十分用心，两人的嘴角都带着淡淡的笑意。
    左边，翠绿的叶子被好好地分成了五块。
    这可不是惟妙惟肖之类的水平了，墨水用的肆意洒脱，动作和神情都活灵活现了起来。
    月下，少女在青年面前和巨大的野猪对峙；
    悬崖上，少女的嘴角从青年的嘴角上牵出一丝血迹；
    演武台上，少女抬手，花海绽放，少年长剑突刺，击倒了对手；
    了望台上，两人脸颊贴近，四目相对，一只鸽子正在附近盘旋；
    最后一块画的模模糊糊，但可以看出来依旧是两人面对面，背景上烟花正在绽放。
    玖玉珏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这是窥探过去？还是……？
    但对方的身上既无邪气，也不像是有恶意的样子。就连喝下去的露水，也只是纯粹的露水而已。
    “怎么怎么，玉珏，拿过来一起看嘛。我还没付给姐姐报酬呢！”花玲珑躺在草团里出生呼唤道。
    “缘分不易，还请阁下小心珍惜。”
    画师小声对玖玉珏说道，头发摩擦了几下叶片的边缘，轻轻一弹，那叶子就落到了玖玉珏的手中。
    她伸出另一束头发，长长的头发摸了摸花玲珑的脑袋，然后勾了勾，后者乖巧地把一根发丝放了上去，接着从草团里弹了起来。
    “谢谢姐姐！玉珏，这是什么意思？边走边看吗？”
    她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
    “哈哈，姐姐画的不够好，不好意思让妹妹在这儿看。妹妹是带回去之后，再另寻机会观看吧。”
    “哪里，阁下画的十分……只是不知道，这是怎样的术法？可否透露其中玄机？”玖玉珏躬身问道。
    “不过是一点小把戏罢了。反倒是打扰二位逛这河市的好时光了。”画师的笑容里露出了一丝歉意。“左边这些都是头发自己画出来的，我并不知道它们具体会画出来什么内容。啊，不过右边的是我自己画的，水平反而有限就是了。”
    “哪里哪里？哎呀，在这儿看嘛，姐姐怎么可能画的不好看？一定都很好……看……”
    花玲珑已经走了过来，看到了两片叶子上的画作。她的表情微微一滞，但立刻恢复了常色，像是感到安心了一样。
    “哎呀，我就说嘛，刚刚不停有精魂在我俩身边游走！画师姐姐，你这样恐怕不太好吧……”
    她拿起叶子，端详着画中的玖玉珏和自己的模样。
    “抱歉，姐姐修炼不足，还得更用点功才行呢。现在还没能很好地控制这些头发……小妹妹说的没错，这样确实不好，这山精的发丝，还是退还给二位吧。”她深深地低下了头，一束头发把发丝递了回来。
    “哎呀，我还没说完呢！姐姐你把我画得很好看，而且玉珏在上面笑的也很好看，所以我觉得非常棒！
    而且，露水特别好喝，我感觉现在又能继续逛了！谢谢大姐姐！”
    花玲珑摸了摸那束伸过来的头发，头发微微颤动了几下，最终带着发丝缩到画师身旁了。
    “或许我帮不上什么忙吧。二位本来要去找卜卦的蜗牛对吗？那不妨快去吧，万一她刚巧生意好，岂不是会耽误二位看烟火。——对了，这个给你们用来包画吧。”
    画师再度伸出两束头发，递过来两朵已经被晒干的，但是十分巨大的月季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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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为你会生气的……一般来说，被窥探会不高兴吧？”
    “嘻嘻，我还以为你会生气呢。那，既然我们都觉得还行，不就结了？还是说，又一次被美人妖怪窥探了，让你觉得想生气又生不出来？”
    离开画馆，画作已经别在了左腿的小腿上，花玲珑笑嘻嘻地问道。
    “那倒也没有……既然你不生气，我被看到又如何？都是和你的回忆。”
    玖玉珏牵着她的手回答道。
    花玲珑的脸色突然红了起来。
    “——说什么呢！那是因为是双人画吧！哼，不然说不定都画里面都没有我出场的机会呢，给机会也不中用的玉珏公子……”
    她把头撇到一边，耳朵微微发红。
    玖玉珏见状，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不过，没有温泉屋，也没有百炼堂的内容，大概是因为这些地方是私密场所，所以没能被画出来吧？”
    花玲珑点了点头，脸颊依旧红着。
    “好啦，到了，就走了几步，而且好像并不怎么热闹，而是没人光顾的样子。”
    玖玉珏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抬头看看。
    帐篷的形状是一个巨大的蜗牛壳，仔细想想，这一路上绝大多数帐篷根本就是用幻术之类搭起来的吧。
    上面挂着一个大大的气球灯笼，一个蜗牛正在用触角操纵着雷电。
    光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来这是个干什么的地方好吗？
    “还在接客吗……喂，请问这儿接客人吗？”
    山精少女站在门口，朝着里面大声问道。
    深不见底，没有回音。
    “似乎没人了呀。要不去玉珏你想去的那家？射箭来着？”她如此提议道。
    “哦吼吼，别着急走嘛。我只是走的比较慢而已，二位，缘法是需要耐心等待的。若是有兴趣的话，就请进来小叙片刻，如何？哦吼吼吼吼。”
    扭动着身体出现在二人面前的，是一个拄着拐杖，戴着面纱的巨型蜗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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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进到蜗牛壳之后。
    草垛挪动着，挡住了画馆的入口。
    画师的头发挪动木板，画板上，第一幅画正在被画的更加细致。
    画面中，双眼无神的少女正举着一柄黑色的长剑。
    剑尖对准青年的胸膛，似乎正要刺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