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牛壳里是一条不短的甬道，但长度显然超过了一个蜗牛壳的长度。
    外面所见到的果然只是幻术而已。
    蜗牛手杖的杖头上发出微微的光芒，照亮了黑暗的路途，走了片刻，面前出现了一面黑色的幕布，用手杖把幕布撩开后，两人眼前是一片紫色的烛光。
    屋子意外地很大，正前方是一把铁质的长椅，再往里面，是一张圆桌，在桌子的后面，铺着一块圆形的毯子。
    圆桌上则是铺着黑白相间的桌布，桌布上摆着各种各样的小玩意，最中央放着一个大大的琉璃球，球里显然蕴藏大量精魂，正散发出与气氛相配的、十分神秘的光芒。
    “哦吼，明明是初次见面，但二位身上有股我昨天才见过的气息呢……缘分真是妙不可言，请这边坐吧。”
    蜗牛说着令人费解的话，蠕动到桌子后面的地毯上，把手掌倚在桌上，轻轻拍了拍桌布，邀请两人坐过去。
    占卜啊……感觉河市上意外地到处都是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呢。
    玖玉珏环顾着房间，心里默默想着一路上的见闻。
    他一向并不怎么相信这些。
    所谓命运，是要靠自己开拓的。
    好吧，至少师父一向是这么说的，不过玖玉珏对这个观点也深以为然。
    “这位……蜗牛大婶？我们是听说你这里可以算命卜卦才来的，不过看起来，你的术法倒是十分特别呢！”
    花玲珑依旧保持着十足的兴致，连同着白绫扯着他的手，把他拉到了铁质长椅上。
    “哦吼吼，能不能算出东西，那得看各人缘法才行呢！”
    蜗牛摇头晃脑地回答着，“我看看……二位风尘仆仆，看来来这河市的一路上十分仓促呢……哦吼吼，但是，二位应该有意献上精魂，来让缘分显现得更清楚吧，哦吼吼~”
    “呃，我不太懂大婶你什么意思？”花玲珑困惑地微笑了一下。
    “哦吼吼，缘分也是要付出努力去建立，去维护，才能不断加深，加深之后，才能看得更清楚啊，二位在河市游览，不也与许多人建立了缘分吗？”
    蜗牛闭上眼睛，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了。
    “她的意思应该是问我们要钱，或者精魂，总之，不能白算。”
    玖玉珏附在花玲珑的耳边，嫌弃地小声说道。
    “哦吼吼，非也非也，金钱与精魂，都是为了建立缘分和关系的工具而已！小朋友，你可不能把这些俗物和伟大而奇妙的联系混为一谈啊~”
    玖玉珏并没有刻意把声音压得太低，蜗牛的触角摇摆了几下，朝着玖玉珏的方向轻轻点了起来。
    “二位若是觉得与我无缘的话，那就请回吧。哦吼吼~”
    “正有此意，玲珑，咱们现在就走吧。”玖玉珏作势就打算站起身来。
    “哦吼吼，不急，不急，曾经有位贤者的故事说，‘山不到我面前来，那只好我到山面前去’，我观二位与我颇有缘分，看来，得由我来迈出这缘的第一步了，哦吼吼吼~”
    见到玖玉珏毫无留意，蜗牛的动作突然一改方才的迟缓，十分敏捷地伸出触角，按住了玖玉珏的肩膀示意他先坐下，接着才恢复到刚才的缓慢动作，轻轻拨弄了一下桌上的琉璃球，那球里混沌的氤氲渐渐淡去，一股红色的光芒在球里旋转了起来。
    “哎？玉珏，你怎么了，不着急走吧，咱们还有时间对吗？听听而已嘛，我觉得这位大婶儿说的话很有道理呀？而且我的头发都剪下来了，不用的话之后也会枯萎掉呀……”
    花玲珑似乎没注意到玖玉珏其实是被蜗牛给硬按回来的。她的眼里闪闪发光，掏出装着发丝的香囊，用拇指和食指揉搓着了起来。
    玖玉珏无力地扶了扶额头，这丫头似乎对这类玩意很上心……
    “哦吼吼，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位小姑娘要善良可爱得多呢！小朋友，你若是不信的话，去那边玩点别的也好，喏，那就，拿着这个万花筒1，去那边自己玩好不好？哦吼吼~——不知道怎么玩？你滴一点你的精魂进去就可以了，这都不会？哦吼吼~”
    蜗牛十分神气地递给玖玉珏一个小小的鹿角，鹿角外侧大部分都被诡异花纹的蜗牛壳所镶嵌覆盖了。最顶上的位置刻着一行他看不懂的，歪歪扭扭的字。
    花玲珑听到自己被夸的时候，甜甜地笑了起来，看到鹿角则是眼前一亮，“玉珏，等我一会儿就好，好不好嘛~这大婶儿连玩具都这么厉害，听她说说，不打紧的。”
    玖玉珏虽然心下更加怀疑，但她都这么说了，自己还能怎么办呢。
    他起身离开了长椅，走到了屋子的墙边，找了个软椅坐了下来，花玲珑朝他笑了笑，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伸了个懒腰，让自己坐的舒服了些。
    蜗牛热切地朝花玲珑低声说了什么，玖玉珏不再看她们，而是端详起手中的鹿角。
    凝神屏息地看着那行字，随着精魂在他的双眸里流动，那行字也缓缓地蠕动了起来，幻化成他能看懂的样子。
    “往日时光：献上你的精魂，便可故地重游，重温难忘的旧日时光。”
    还好现在他有所进步，不然岂不是拿到这道具都没法使用？
    尽管如此，毕竟不够熟练，他费了点力气，才将精魂凝聚在右手的指尖上，然后轻轻戳了戳鹿角。
    然而鹿角并没有什么变化，连微微颤动或者发亮都没有。
    他瞟了一眼蜗牛和花玲珑，后者正在前者的引导下，把手放在琉璃球的正上方，比划着奇怪的手势。
    无奈地摇了摇头，玖玉珏又试了两次，但鹿角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要不摆烂算了……故地重游什么的，自己好像也没去过什么值得回味的地方吧……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值得回忆的，今天泡温泉的时候的回忆就不怎么样。
    琉璃球散发出血红色的光芒，花玲珑的俏脸被染上了一片殷红，她似乎正在闭着眼睛回想着什么。
    看着她通红的面孔，玖玉珏突然灵机一动，悄悄咬破了自己右手食指，接着迅速地伸到鹿角内蹭了蹭。
    血是生命的精华，这也是那些食人妖魔为何嗜血的原因，无他，血中精魂充沛而已。
    他的猜测并没有错，鹿角果不其然地闪烁出了隐隐约约的光华。
    光华先是黑色和青色相间，接着便暗淡了下去。
    他继续往鹿角内涂抹着鲜血，但鹿角只是微微振动了一下，变得更加暗淡了。
    果然还是摆烂算了……
    他把大拇指挤了进去，激发精魂，轻轻摩挲着自己被咬破的食指——虽然花玲珑到河市后总体而言已经十分冷静，但毕竟刚刚才在医馆大闹了一番，还是避免意外因素为妙，免得她万一闻到血味，又闹腾起来。
    想到这一节，他用左手撩起白绫，把鹿角连同着手指一起包裹了起来。
    鹿角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果然，根本就是骗人货吧。
    用精魂让手指愈合，然后叫她走人好了。
    一阵疲惫涌了上来，玖玉珏缓缓闭上了眼睛，打算小憩片刻，等待着精魂将伤口治疗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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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玲珑？玲珑！小崽子，快起来！”
    睁开眼睛的一瞬间，脑袋上被狠狠地拍了一巴掌。
    但是他并没有觉得疼痛，不，有类似疼痛的感觉，但却并非疼痛。
    就好像是蹲了很久，被狠狠戳一下，虽然有被触碰的感觉，却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是因为身体没什么力气吗？这一巴掌很慢，他眼见着它扇了过来，脑袋却像是僵硬一般，根本没能躲开——或者说没打算。
    “——给老子起来！当初就不该听那个老道士，这是给你起了个什么破名字！一点儿用都没有，根本没辟到邪，现在还变成了个病秧子！”
    身着粗布麻衣的陌生男子朝自己吼着，接着气冲冲地朝旁边瞪了一眼。
    角落里，一个女人坐在胡床上，正在专心地做着什么针线活。
    根本来不及细看那个女人，玖玉珏感觉自己的身体立刻条件反射地从破烂的草席上弹了起来，跟着男子往外走去。
    他转动眼睛，目光向下，眼见自己身着脏兮兮、破破烂烂的麻衣。
    继续往下看了看自己的手，细小的手指上布满了细细的伤痕和厚厚的老茧。
    余光看了看自己的肩膀，脏兮兮、油腻腻、不知道几天没洗的黑发用麻绳束成一束，挂在右肩。
    完全不受玖玉珏念头的影响。
    花玲珑的身体就这么走出了小小的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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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玖玉珏很快弄清楚了几件事情：
    首先，他现在应该是陷入了花玲珑的“往日时光”之中；
    其次，他唯一能挪动的，就是自己的目光，此外的动作，言语，或者事情的发展，他并不能做出什么干涉；
    最后，眼前的这个男人，似乎对花玲珑非常厌恶。
    “……家父家母又是信仰虔诚之人……他们更多是碍着慈悲之心没把我卖掉或者丢弃罢了……”
    刚出茅屋，玖玉珏看着眼前的男人一把扣住自己的手腕，回想起花玲珑曾经的话。
    “没用的东西，没吃饱饭吗？走这么慢！”
    男人啐了一口，拉着自己向村子的尽头处快步走去。
    沿路都是竹林，路过的唯一一个建筑，是个小小的祠堂，一路上泥泞不堪，似乎昨晚才刚下过雨。
    隔着竹林，能听到隐隐约约的水流声。
    越往外走，茅屋就越发破旧，终于，一块饱经风雨的石碑矗立在村尾，上面刻着大大的两个字：
    花村。
    玖玉珏来不及多看，身体继续被拽着向前，渐渐地，水流声明显了起来，
    应该不是要把自己丢去淹死……毕竟之后自己见到了活着的花玲珑。那么，这男人是她父亲，还是其他的什么人？
    看来是旁边的大河叉出来了一条小溪，而小溪又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池塘。
    确实是刚下过雨了，池塘里浑浊不堪。
    男子本打算把自己往池塘里一丢了事，自己，也就是花玲珑，也确实顺从地往池塘边上走去。
    但男子却突然改了主意，硬生生地把自己拽了回来，他的眼角上充满了嫌弃的不屑。
    “蠢货，老子一时间忘了，你也不记得？那秃驴要得是你干干净净的样子，这刚下完雨，池塘这么脏！洗了和没洗有什么区别！”
    他继续蛮横地拽着自己顺着小溪向前走去，自己跌了好几个趔趄，他每次都把自己直直地提起来。
    绕着小山包走了不久，二人停在了一处溪流不浅的地方。
    “就这儿吧，快给老子洗干净。喏，省着点用。”
    男人递过来一个拴着绳子的小木盒，然后走到一旁，掏出一个酒葫芦，开始有一口没一口地喝了起来。
    自己沉默不语地接过木盒，拴在手上。
    环顾四周，找到一块干净的大石头，把破衣烂衫和绑头发的麻绳放在上面，用另一块干净的石头压住了。
    玖玉珏只能在心中默念精魂诀中清心凝神的部分，来全力克制自己的目光不要向下方挪去。
    虽然在回忆里……但她大概还是会很介意吧……
    想到花玲珑生气时涨红脸的样子，玖玉珏笑了笑，不知道这回忆的术法还要持续多久？
    感受着水波的冲刷，捏着皂角，身体一步步向着溪流深处走去。
    双手撩拨着水花，打湿了平民里不多见的长长黑发。
    她从木盒里挖出一块黏糊糊的皂角，抹在头发上开始揉搓起来，长长的头发被拉到了前面，玖玉珏松了一口气。
    漆黑的长发有些分叉，但并不干枯，而是在水光下闪闪发亮。
    她洗了好一会儿，犹豫着用完了所有皂角，接着把头发甩回身后，低下头开始洗脸了，玖玉珏闭上眼睛，感觉着老茧对眼皮和脸颊的搓弄。
    这丫头以前的手这么多茧子……现在却只剩下几个小小的茧子了。
    不消片刻，她漱完口擦了擦牙齿，又抹了抹脸上的水珠，玖玉珏感觉洗完了脸，自然而然地习惯性睁开了眼睛。
    溪水十分清澈。
    细小的腰肢上没有一丝赘肉，显得整个人都十分瘦弱。
    两个小小的隆起上面是白白净净的脖子，乌黑的头发紧紧贴在上面。
    一张缺乏表情——缺乏生气的苍白脸孔上，花玲珑两只殷红的眼眸，正从水面上无神地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