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说好说！谢谢大师愿意照顾我这苦命的孩儿！祝愿大师一路，这个……一路有神佛保佑！我就不远送了！”
    男子最后嫌恶地看了花玲珑一眼，作势就要离开。
    “施主，刚才一直没问，这孩子的母亲，不来看她一眼吗？”
    听到觅心如此询问道，花玲珑的脑袋也跟着抬了起来，不可思议地望着和尚。
    “嗐，那个懒婆娘，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家里偷懒呢！就不让她来碍大师的眼了吧！”
    男子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道。
    “如此……只是老僧担心，若是尘缘未了，有碍这孩子以后修行……”觅心沉吟道。
    男子的笑容消失了，他做了个难看的表情，终于狠狠地说道，“得了，大师也不必担心这个！说起来我差点都忘了，喏——”
    他一手抱着袋子，一手摸索着怀里，朝这边走了过来。
    花玲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这是你娘给你织的白绫，说是让你留个念想——你也听到了！大师说这是尘缘，娘们儿就是不识大体！还有，这布团里一点儿碎银，是她娘孝敬给大师的，大师勿要推辞。”
    他掏出来一条长长的，淡黄色的白绫，显然不是玖玉珏和花玲珑手腕上拴得那一条；布团则是小的可怜，看着就空落落的。
    原来如此，还真是“化了几两碎银”……这丫头说话也是说一半的那种。
    玖玉珏如此暗自腹诽道。不知道这记忆还要持续几时？不知道烟火是否已经开始？
    算了，急也无用，而且想到那酒馆里看到的叙事诗，这时应该看的，是这个看起来心慈面善的和尚。
    花玲珑试着抬手去接白绫，但是厚重的袖子再一次遏制了她的行动。
    “施主真是思虑周密，这白绫对这孩子了却尘缘，却是有着大用途。至于布施，老僧再此谢过了。”
    和尚毫不客气地接过了两样东西，把白绫折了几叠，连同碎银一起塞到了行囊之中。
    花玲珑放心地呼了一口气，安心地松开了不知何时握紧的拳头。
    “如此一来，施主可以安心了。老僧带着这孩子，就此别过。”
    觅心握着念珠，双手合十，长鞠一躬。
    男子早已抱起了银袋子，这会儿急忙跟着鞠躬行礼，被沉甸甸的袋子给带了一下，差点跌了个趔趄。
    花玲珑毫无反应地看着这一切。
    “孩子，你不和父亲道别吗？”觅心抬起身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玖玉珏感觉她的表情虽然依旧没有变化，身体却生出了反抗的力量。
    “不用，不用！大师，既然和她没什么缘分了，我就多嘴一句，这孩子，是真的晦气！我可受不起她的道别！大师你多保重吧！”
    男子朝二人挥了挥手，转头离开。
    他终于还是决定背着袋子了，摇摇晃晃地越走越远，袋子就那样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背上。
    眼见他在远处拐了个弯，消失在了村间小路上，觅心终于直起身子，把念珠挂回了脖子上。
    “你讨厌他吗？”他开口问道，同时拍了拍花玲珑的肩膀，示意她跟上自己的步伐。
    就像是在拍打什么动物一样。
    “不讨厌。”花玲珑顺从地回答道，同时跟着他向村外走去。
    两人无言地走了一会儿，看到了一个路牌，他们是在朝着白河附近的某个小镇前进。
    然而他们并没有走那么远，觅心在路边站定，用手在树林里摸索了一会儿，抓着某个看不见的东西用力一扯，便露出一辆马车，两匹其貌不扬的马儿正在吃草，见他前来，欢快地嘶鸣了一声。
    “那你，讨厌我吗？”觅心和尚突然问道。
    “不讨厌……？”花玲珑抬起头来，玖玉珏可以想象到，她脸上那迷惑的表情。
    “那你现在可能要讨厌我一下了。”
    他如此说着，拿出了花玲珑母亲给她织的白绫。
    她眨了眨眼，看着那织的并不好看的，发黄的白绫。双手微微动了动，不知道该不该伸手去接。
    然而很快，她的手就无力地垂下去了。
    觅心和尚就这么当着她的面，微微一笑，徒手把白绫撕了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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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珏？……睡着了吗？”
    花玲珑等待着琉璃球出现新变化的时候瞟了一眼，发现玖玉珏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手上还卷着自己的白绫，白绫靠近自己这端，这会儿传来他有些恼怒的气息——他是在做噩梦吗？
    “哦吼吼，小姑娘，图案显现出来了！不过看不太清啊……”
    蜗牛摇动着触角，注视着琉璃球的变化。
    “大婶儿，你不会真得是在骗我钱吧？我以为只有人才喜欢拿着缘分之类的鬼话骗人呢……”
    花玲珑说着甜甜一笑，扬了扬装着头发的锦囊，“这精魂我也不能白白送给你呀~”
    “哦吼吼吼，那边的小伙子不就是人族吗？”蜗牛回给她一个笑容，“别担心，骗人与否，完全看被骗的人是否能辨别出谎言，而不在于骗人的一方~”
    “戴着面具都被你看出来他是人了？大婶儿，你的店是会宰人的那一类吗？”花玲珑依旧保持着笑容，语气却变得锋利起来，“应该不是，不然也不会特地把我们迎过来，这也不像是黑店。”
    “哦吼吼，小姑娘怎么疑神疑鬼的，就是因为你这样，雾气才迟迟不散去！快，想个具体的问题，我来帮你算上一算！山精女孩的精魂，可比蔬菜棒好吃太多了，哦吼吼！你朋友只是太累了，小睡片刻，一会儿叫醒他就可以呀，吼吼！”
    蜗牛不以为忤，触角动来动去，催促着她快些提问。
    花玲珑听到玖玉珏只是睡着了，稍微安下心来。
    但回想起问题，却又面露难色。
    她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大婶儿，你随便给我算算就好。我……我没什么想问的。”
    她扭头看了一眼沉睡的青年，真难相信，自己才认识对方不到三天，明明感觉他们已经在一起几个月，甚至好几年了。
    他好像、应该、显然是个孤家寡人……而且对自己也挺好的……嗯，毫无疑问挺好的。但是……自己的身体能否治好还是个未知数，或许离开洛水河市后分道扬镳才是正解，天下之大，道阻且长，大家分开才是自然之理。
    “哦！吼吼吼，有了有了！快看！”蜗牛高声叫道。
    花玲珑看着玖玉珏哆嗦了一下，但是并没有醒过来的样子，于是回过头来，看着琉璃球里的变化。
    琉璃球里的自己，正和他在破庙里，一起把自己的那堆东西收拾到行囊里。
    “哦吼……这可真是，嗯，人妖殊途，啧啧啧，可能需要一些法器或者作法仪式，才能一切顺遂啊~”
    蜗牛把触角凑了过来，小声说道。
    “我买，全要了。”
    花玲珑立刻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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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旅途一路顺利。
    花玲珑就像是失去力气的人偶，她顺从地上了马车，那之后就一动不动地坐在里面了。
    觅心和尚坐在马夫的位置上，两匹马儿十分聪明，不等他发号施令，便迈开腿朝远离村子的方向走了起来。
    玖玉珏索性安下心来，既然这么久都没被叫醒，那只有两个可能。
    或者，自己在这回忆幻境中度过的时间，在现实中只有短短一瞬，或者片刻，那自然不必着急。
    或者，自己陷入了困境之中，但既然自己肉身还在安全的地方，便也不需要多担心，相信花玲珑即可。
    相信她啊……若是她知道了自己正在窥探她的记忆，是会羞怒交加呢，还是会被迫回想起不愉快的时光，而感到难过呢？
    马车越跑越快，正所谓风驰电掣，到后来甚至发出了不祥的声响，好在车厢足够结实，不然肯定早已经散架了。
    “到了，下来吃点东西吧。”
    不知何时，只知道过了许久，马车停了下来。
    觅心和尚打开车厢的门，毫不费力地把花玲珑拽了下去，接着给她披上一件灰色的袍子，来盖住她那一身显眼的白色布甲。
    她倒是自己站住了身子，只是无言地试图站得离他远一点。
    觅心显然不以为意，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跟上，便不再回头，牵着马车走到了城墙下的大门前。
    玖玉珏暗暗吃惊，这马车上显然也是有些门道的，不然怎么突然就从白河到了商洛？
    看着和尚在那儿和卫兵交流着什么，最后和尚递给卫兵一锭银子，卫兵掂了掂，瞥了一眼花玲珑，便把二人和马车放了进去。
    连年的战乱确实让周边民不聊生，但是城里始终是城里。
    可惜自己没见过什么太平盛世，反倒是河市，有着玖玉珏所没见过的繁华热闹。
    觅心很快找到了一个大大的酒楼，把马车交给伙计照顾，走到二楼的一个小小的角落里，示意花玲珑跟着坐到对面。
    “吃什么？不说话的话，我就随便点些素菜了。”
    觅心等待着店小二过来，语气平稳地问道。
    “为什么？”
    花玲珑语气微弱地问道。
    “什么‘为什么’？是‘为什么我要问你吃什么’？还是‘为什么撕了那白布’？”觅心双手合十，反问道，“还是说，你想问别的？小朋友，你为什么要这样没头没脑就问一句‘为什么’呢？别人会不知道你在问什么内容的。”
    花玲珑没有回答，缩了缩脖子，盯着桌面，店小二很快赶到，觅心点了几样素菜，两份素面，又要了两份茶水，抛出一块碎银——正是花玲珑父母“布施”的小袋子里拿出来的碎银——店小二点头哈腰地接过碎银，急火火地跑到后厨去了。
    “很好，你似乎不是在发呆，而是在思考。边吃边想吧。”
    觅心取下念珠，握在手里喃喃念叨了起来。
    似乎是玖玉珏没听过的佛经，不过玖玉珏也只跟着师父学过几部常见的佛经而已。
    对于不信者，信仰似乎大同小异。
    但稍加了解便会知晓，信仰内部之间的区别，可能远远大于信与不信之间的区别。
    青菜，豆芽，白菜，小葱，豆腐。
    一大锅被炖得热气腾腾的素菜，还有两杯热茶，被小二一起端了过来。
    “慢着，”觅心叫住了店小二，“这儿有五净肉吗？”
    店小二一头雾水，“五净肉？这位师父，那是啥？咱这儿有上好的红烧猪蹄，但是师父你这个……”他看着觅心的光头迟疑起来。
    “哈哈，没事，不知道就算了。我想想……刚刚的素面还没做吗？没做的话，给这位小施主换一碗鸡丝面吧，再来一份酱牛肉，小份就好，这两样你们这儿总有吧？”
    店小二点了点头，“素面这就在做了，不过不打紧，这就给您改成鸡丝面，咱家这可是上好的鸡汤！保证您——嘿嘿，保证这位这位小施主吃的美滋滋的！哎哟，师父，你给的银两够吃好几顿了，不用再给了！”
    他推回觅心递过来的第二块碎银，匆匆忙忙地跑回后厨了。
    “看着还挺烫的，一会儿面上来一起吃吧。”觅心抽出旁边小桶里的两双竹筷，倒了点热茶淋了淋，又用帕子擦了擦，递了一双过来，放在了花玲珑的面前。
    她抬起头，低下，抬起头，再低下。
    “有话就说，我是觅心和尚，你不必拿对别人的态度——比如对你的父母的态度——来对待我。当然，要继续这么沉默着看我，也是你的自由。”
    在她第五次低下头时，觅心闭着眼睛，搓着念珠说道。
    “和尚……不能吃肉吧。”她小声说道。
    “哦，瞧我，忘记你也不知道了。我刚刚问的是‘五净肉’，不知道吗？出家人也可以吃的。不过，既然是我主动问起，那就已经算是‘不净’了吧。——‘不见杀、不闻杀声、不为我杀、自死、鸟残’，这叫五净肉。”
    他仍旧闭着眼睛，微微一笑，“无妨，若是你愿意的话，若是之后有机会的话，我可以顺便教教你的，多一分知识，便多一分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