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把鸡汤面摆到了她的面前，又把牛肉摆到了两人中间。觅心谢过店小二，把牛肉推到了她的面前。
    “但是你还是点了肉。”
    她看着酱色的牛肉说道，“我在你面前吃肉，没关系吗？”
    “我的信念只和我自己有关，因此，信念只是约束我自己。你就算吃肉喝酒，只要不妨碍到我的话，我也依旧不会在意。”
    觅心念完经文，把念珠挂回脖子，举着筷子如此回答道。
    他哧溜哧溜地吃起了那份素面，表情依旧安静祥和。
    不妨碍到你……那如果是妨碍到你呢？玖玉珏默默想道。
    然而花玲珑并没有如此询问，她只是摘下头冠放在一旁，对着眼前的食物发呆。
    “不吃的话，晚饭之前会饿着。我随身带的干粮并不好吃。你则是一脸菜色，这样会给我添麻烦，也没关系吗？”
    觅心已经吃完了素面，正拿勺子往自己碗里舀着炖菜。
    “我没吃过这么好的肉菜……”花玲珑小声说道，“我真的可以吃吗？”
    “你想吃的话，就可以吃。你不想吃的话，就不可以吃。”觅心平静地回答了她的提问，继续吃起了炖菜。
    她吞了口口水，轻轻戳了戳鸡汤面上盖着的那厚厚的一层鸡丝，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口。
    接着狼吞虎咽了起来，玖玉珏感觉自己的嘴巴被塞满，喉咙噎着又被鸡汤给冲刷得畅通。
    这丫头这几天的吃相也没有这么不堪啊，原来之前是这样吗，他暗暗苦笑道。
    最后一块牛肉也被吞下肚子，菜汤也已经被喝完，觅心带着她下了楼，马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们了。
    二人并未在城内停留，很快就又出了城。
    她在马车面前停住了步子，却被觅心一把推了上去——他到底是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
    “大师，你为什么要撕掉我娘给我的白绫？”马车颠簸着，她对着车门问道。
    “因为需要你斩断尘缘。”觅心就像是等待已久一般，立刻答复道。
    “可是……”花玲珑小声说道。
    “没什么可是的。那白绫会妨碍到老僧……老僧我，可是有些计划要拜托小朋友你帮忙完成的。啊，坐稳——！”
    马车突然急刹停住了，花玲珑身体不稳，重重地向前撞上了门板，头冠轻轻向前滑动了几寸，刚巧垫在了她的脑袋前面。身上有着厚厚的布甲，她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
    她打开一条门缝，觅心和尚已经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前面是一条可以一口吞下一匹马的巨大黑蛇，它正朝着马车吐着有人那么长的信子。
    “这位道友，可否让老僧借过一下，老僧并无恶意。”觅心双手合十，朝蛇询问道。
    蛇的尾巴猛地甩了过来，算是作为回应。
    觅心似乎并无意外，手握念珠，他的拳头正面迎了上去，接着揉身而上，几下便爬到了蛇头后方，双拳左右开弓，不断痛击着蛇的脑袋。
    巨蛇很快便吃不住痛，想要逃走，然而和尚根本不给它机会，不一会儿，巨蛇就一动不动了。
    “你……这不是杀生了吗？”花玲珑在门缝后面小声问道。
    “唉，诸事皆有缘法……而它挡了我的路，妨碍到了我的信念，又没法沟通，那只能用我信念的拳头来击败它了吧？我佛虽然慈悲，但也有大显神威的时候——便是这除却邪魔外道的时候。除恶即是扬善啊。”
    觅心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擦干手上的血迹，波澜不惊地坐回了车夫的位置。
    两匹马似乎也已经见怪不怪了，又开始快速奔跑了起来。
    玖玉珏却开始担心了起来，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刚才和尚的拳头，以及整个人身上都带着不知道献祭了多少人的鲜血，才有的煞气。
    那可不是什么正常修炼能得来的灵力。
    那近乎无穷无尽的怨气面前，只是初具灵识的巨蛇，自然是毫无还手之力。
    花玲珑似乎陷入了疲倦，玖玉珏的意识也随着她一起沉沉睡去。
    这和尚，果然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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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醒来，依旧在一个马车车厢之中，这车厢却显然并非之前的车厢。
    “我们快到了。”
    觅心似乎感觉到了车厢内的气息变化，他的声音从马车侧面传来，“你都不好奇我们去哪里吗？”
    “哪里都差不多吧，我坐的屁股很痛。”
    花玲珑轻声回应道。
    “哈，短短几天，就已经知道喊痛了，还‘哪里都差不多’……要是我把你送回村子里呢？”觅心短促地笑了一声。
    “……你之前说了，我和那里尘缘了断了。”花玲珑小声说道。
    “是啊，你那双眼睛，到哪里都不会被常人所欢迎吧。嗯，所以，还是那句话，不如，拜托你，帮我个小忙。”
    觅心随口回应到，马车在逐渐减速了。
    “况且，去新的地方，总是有些新的乐趣。之前路过的商洛，附近有个河市，我一直想去看看来着——妖魔鬼怪开的集市，应该很有意思的吧？那之后路过的金丝峡，里面的金猿，你不也觉得很有意思？当然还有昨天路过九龙峡……他妈的，这地方是蛇窝吗？！佛爷的马车，还有那两匹宝马……唉，总之，换个地方，有时候或许会比现在的境况要好一些，但似乎也不一定。”
    觅心最后的语气有些无力，他从毛驴上跳了下来，把花玲珑接下马车。
    眼前是一条滔滔大河。
    “左右都已经走过两圈了，完全没看到船家。”
    觅心看着花玲珑，玖玉珏感受着花玲珑正在用力嚼着坚硬的面饼。
    “所以呢？要教我如何游泳吗？”她抬头询问道。
    “所以，我决定效仿一下西方的先贤。”他从行囊中掏出一张符咒，用水擦了擦。
    金光一闪，空气曲折了一下，一个巨大的竹篮出现在二人面前。
    “我要托着你过去。”觅心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他解开马的套索，这匹马显然不是之前那两匹神驹，而是一匹普通的野马，只是臀部已经被抽得满是伤痕，身体上也被套索勒出了一道一道的痕迹。
    马立刻跑走了。他拍了拍毛驴的屁股，毛驴走出去几步，便低头吃起了青草。
    像是完全感觉不到布甲和人的重量似的，觅心就这么托着竹篮，用姿势优美的蛙泳，硬生生地游过了宽阔的丹水。
    花玲珑却可能是因为吃饱了面饼，竟然直接在竹篮里睡了过去。
    不知多久之后，玖玉珏再次从竹篮里醒来。
    渡河前的时候是黄昏，他记得河岸两侧都是茂密的森林，而从森林里出来的时候却已经是清晨了。
    觅心正背着装着她的竹篮，从山头上俯瞰着下方的几个村庄。
    “看到那棵白树了吗？”觅心指着靠近森林的一个寺院说道，即使相隔甚远，也能清楚地看到院里长着一棵气派非凡的白树。
    “很漂亮。”花玲珑微微站起，从他肩头上放眼望去，点了点头。
    “呵。我们要去稍微拜访它一下。”觅心又看了一眼一片生机勃勃的村庄，回过头去，继续着下山的旅途。
    玖玉珏无言地看着眼前的事物流转移动。
    他拜访的时候，可没看到过什么白树。
    白树村的白树，到底发生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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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昨天说到哪里来着……对，你知道你为什么是红眼吗？”
    在林间山路上一颠一颠地走着，觅心问道。
    “不知道。我怎会知道？”花玲珑啃着面饼，她的声音已经很充满了活力，但同时也开始夹杂起了些许的不耐烦。
    她似乎并非不尊重觅心，但也不再对他毕恭毕敬。
    反而像是把他当做了可以平等交流的另一个个体一样。
    “哦，毕竟之前你说，在你小的时候，你母亲还是保护你的来着？”觅心不以为忤，继续问道。
    “是……我说过好几次了，你别让我一遍遍重复行不行？
    祠堂祭水之后，去沐浴净身，然后我才变成红眼的，我觉得不是那两只小兔子的缘故……
    是我娘她拼了命得不让家里人把我丢掉，一开始她还会更激烈地阻拦父亲……但她后来也不怎么照顾我了……可能是因为发现我的眼睛怎么也治不好吧。
    和别人不一样，或许有的人会觉得自己很特别，但对我来说，和别人不一样，真的是很糟糕的事情。”
    花玲珑放下面饼，苦笑了一下，接着长长的叹了口气。
    “此言差矣，寻常之辈难以理解非凡之存在，所以才对非凡之人与非凡之器物报以敌意或恶念。
    至于你母亲……信念是一种容易被磨损，却不容易被加固的东西。”觅心头也不回地在林间快速地穿梭着，声音中却蕴含着一股愉悦。
    “这口气听起来，大师你也是非凡的存在了？”
    花玲珑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是玖玉珏听出了她语气中的笑意。
    真不错，这也正是他想要问觅心和尚的问题。
    “我也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你叫我觅心就好，小朋友。
    非凡与否是很难界定的，但我起码是自命不凡的——没有想法的人，就算因为好运取得点成果，也终会因为失去好运而失去之前所得之物。”
    他的语气昂然起来，随后又问道，“说起来，你的村落里，我没有见到过什么祠堂之类的呢。”
    “在后山有的，刚刚变成红眼的时候，娘亲还带我偷偷去过几次，求祖宗和水神保佑我眼睛好转……可后来也没有任何变化，或者说变得越来越糟，最后一次，因为夜里去的，沾了露水，回来后她和我一起大病一场。”
    花玲珑用怀念的语气说道，“那之后连续下了好多天的雨，听说祠堂的屋顶也破了个大洞，后来我家就再也不能去祠堂里，村里的其他人也不怎么去了。大师，神佛之类，真的能庇佑我们吗？”
    觅心并没有回答她，他只是用手不断拨开挡路的树枝。念珠被卷在了手腕上，脚步始终稳健，他似乎十分习惯于走这种林间小路。
    花玲珑缩了缩脖子，玖玉珏理解她的动作——这是担心自己说错话的时候，胆怯的反应。她就这么沉默地坐在竹篮里。
    “啊，我只是一直在思考你刚刚的问题。”走出森林，眼见前方就是村庄，觅心突然说道，“不过，你接下来如果能一言不发的话，就算是帮我的忙了。——保证能做到的话，就答应我一下吧。”
    “好的！我会安静！”花玲珑立刻温驯地回答道。
    ”记住你说的话。“觅心点了点头，径直走向了在山顶上看到的，白树所在的寺庙。
    远远就能看到那白树的巨大树冠，那是一种柔和而纯粹的白色，又自然而然生出一股威严之感。并不像蘑菇的菌盖那样厚实，也不像蒲公英那样毛茸茸，而是一团巨大的茂密。
    非要说的话，就像是一团充满活力的风，平等而温婉地吹拂着周边的每一寸空间。
    “阳光下一定很好看……不过今天是阴天啊。”觅心已经走到了寺庙门口，敲了敲门，小声说道。
    玖玉珏已经完全确认，这正是自己遇见花玲珑时的庙宇……之前的样子。
    一股浓郁不祥的预感涌上他的心头，他没有自己的身体，却感觉整个人头皮发麻。
    寺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没有风，却有一股暖意从寺里涌了过来。“异乡的僧侣，请进来吧，我确实感受到了你背上那孩子的痛苦。”
    温柔的声音从寺院中传来，觅心背着花玲珑，迈着稳健的脚步跨过了大门。
    巨大的白树几乎占据了整个院子，绕过树干，一条长长的树枝从树冠上垂下，树枝的末端打了个大大的弯儿，上面坐着一个通体雪白的孩子。
    她的衣服是白色的叶子，皮肤上有深深浅浅的木纹，头发则是细细的树枝，两个眼眶里绽放着白色的花朵，嘴里有两颗又大又长的牙齿，腰下面只有一只脚。
    不同于后来的花玲珑那种半吊子，面前的是一个真正的，纯粹的，彻头彻尾的山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