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才说你蠢……”
    “花玲珑”用不耐烦的语气继续说道，“不过不应该……不对，难道说？！”
    她忽然捂住了剑疤，脑袋像是拨浪鼓一般摇动了起来。
    “不，等等……该死……你给我离这儿远点……”
    她的头发在迅速变回白色，声音也逐渐微弱了下去。
    “等等！”
    玖玉珏扶住她的肩膀，想要再问些问题。
    “吼！！！”
    “花玲珑”张开嘴巴，露出了两颗尖尖的牙齿，发出了与她小巧的喉咙毫不相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尖叫，这吼叫声混在夜风里，回荡在荒村之中。
    在极近距离下正面受到了山精的吼声，本就疲惫不堪的玖玉珏两眼一黑，带着各种疑惑，又一次瘫软着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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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玖玉珏醒来的时候，发现寺院中央摆着一张足以放下一头烤全牛的圆桌，而自己正坐在桌前。
    不远处，寺院的墙下，披着鲲鹏披风的花妖们正在热火朝天地准备着各式各样的菜肴。
    “玉珏，玉珏？你还好吗？”
    就像是突然出现似的，花玲珑坐在旁边问道，她的一只眼睛是红色的，另一只眼睛则变成了黑色，而两只眸子里的关切之意是相同的。
    玖玉珏就像是担心即将失去她一般，张开双臂直接抱住了她，“玲珑，你还好吗？已经没事了吗？”
    花玲珑在他的怀里咯咯笑了起来，“嘻嘻，我挺好的呀，本来就没事，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玖玉珏心下一阵迷惑，怀里的人看起来十分安好，自己何必如此担忧？
    “嘻嘻，反倒是玉珏你，是不是状态不太好，怎么觉得你迷迷糊糊的，是因为太紧张了吗？”
    她用夹杂着些许白发的黑色长发调皮地蹭了蹭玖玉珏的脸颊，伸出手轻轻扯了扯玖玉珏的腰带，“你师尊和师姐都看着呢，咱们这么亲密，会不会不太好呀……？”
    玖玉珏一头雾水，松开花玲珑，再次环视起了圆桌。
    刚才还空着的圆桌，此刻却多出了好几个人。
    正对着花玲珑和自己的方向上，师父正在和一个看起来很眼熟，却叫不出名字的和尚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他们边聊边笑，显然兴致十分高昂。
    自己左首边，修长的双腿下方，一双黑色的皮靴正搭在圆桌上，皮靴的主人戴着一顶有着长长帽檐的帽子，帽檐的阴影遮住了她的大部分脸庞，她撇着嘴角，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之意。
    怎么师姐也在这里？而且师姐的手还不断地叩着腰间的刀柄，玖玉珏虽然看不清，但他十分确定：师姐此刻的眼神定然是十分嫌弃，不是嫌弃师父乱喝酒，就是嫌弃他玖玉珏刚刚举止不端。
    但毕竟师父在这儿，她总不至于直接揍过来……应该不至于，希望不至于。
    玖玉珏继续打量起师姐旁边的男子。
    他是个又高又壮的汉子，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憨厚老实的气息。递给师姐的酒被她一动不动地拒绝之后，他也只是笑了笑，自己默默喝掉。
    男子倒是注意到了玖玉珏的视线，再一次给自己斟满之后，举起酒杯，朝玖玉珏微微致意。
    玖玉珏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但却对他产生了一种，比坐在师父旁边的那个和尚，更亲切，更熟悉的感觉。
    而且，这男子显然并不似看上去那般憨厚，又或许，他只是对师姐憨厚？
    玖玉珏举杯回敬之后，把目光挪向了圆桌的右侧。
    右侧也摆了酒杯碗筷，此时却没有人坐在桌前。
    “玉珏，玉珏！唉，没想到我这两个徒弟，竟然都是重色轻友之辈，光顾着和相好的卿卿我我，根本不理长辈！唉！真想看看他们的师父是怎样的人，竟然把他们教成这样！”
    师父突然拍案而起，举着酒杯，颠三倒四地说了起来。
    “哦，是我教的啊，那没事了。一定是他们自己没学好，定然不是我教的不好。”
    他笑嘻嘻地朝花玲珑和师姐旁边的男子点了点头，接着将酒杯往旁边和尚的酒杯上碰了一碰，随后一饮而尽，坐下后，又立刻给自己倒了一大杯。
    师姐旁边的男子笑着点了点头，举起酒杯跟了一杯，算是回复。
    花玲珑这边却羞红了脸，但她还是举起酒杯，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说道：“感谢师尊，把玉珏公子教的这么好。”
    在师父的喝彩声中，她毫不费力地将杯中的酒喝的一干二净。
    “哎呀。玲珑姑娘真是不错，若是有缘，我都想收你为徒了，假如，只是假如啊，假如有缘的话，你可愿意呀？”
    师父随手把酒杯往身后一丢，酒杯在落到地上之前，就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手腕在空中一扭，一个斗笠那么大的酒葫芦从虚空中落到了圆桌上，震得整张桌子都抖了一下。
    “嘻嘻，师尊说笑了，承蒙厚爱，小女子无比荣幸，但是……”
    她没能说完，便被玖玉珏的师父打断了。
    “得了得了，好的不学，才和玉珏在一起多久，这些文绉绉的拐弯抹角倒是学了不少。还以为你比豪彘有趣一些呢，原来也是个无趣的家伙。”
    他朝着师姐旁边的男子点了点头，然而后者依旧一言不发，只是回给他一个淡淡的笑容。
    豪彘？玖玉珏心想，这男子生的俊朗，怎么起了个野猪的名字。
    “觅心大师，你觉得呢？要我说，这桌上唯一一个能和我聊的来的，也就是你了。”
    师父一把搂住了旁边的和尚，单手抄起沉重的酒葫芦，往觅心的杯子里倒了起来。
    “嘿嘿，若是果真如此，老僧不甚荣幸！若是依老僧之见，琀施主所言倒也不无道理，在座的各位小施主，确实无趣得紧。”
    觅心抬起酒杯，将师父手里不断倒酒的酒葫芦顶直，接着大口喝了起来。
    他叫师父什么？
    不待玖玉珏发问，师父已经咽下刚刚嘴里的酒水，“玉珏，恭喜你啊，如今能看到精魂，也能使用精魂了，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呢？如同最初被我领养时所说的那样，斩妖除魔，为民除害吗？”
    师父的语气不再如同平时那般充满笑意，而是带着平静和认真。
    环顾四周，玖玉珏发现，圆桌上所有人的视线突然都盯到了自己身上。
    “我……”稍加思索，玖玉珏开口说道，“师尊，有些妖怪没有我以前想的那么坏，而有些修道之士，却反而没有我想的那么好，甚至可能比妖怪还要恶毒……而那个毁掉我故乡的罪魁祸首，已经被师尊您给除掉了……”
    他并没有认真思考过，只好把自己的想法逐个描述出来。
    “停停停，我说过不止一次了，我杀那个家伙，单纯是看他不顺眼，玖、玉、珏、你、听、得、懂、吗？当然啦，如果他是个善良的家伙，就算看他不顺眼，我应该也不会动手就是了……”
    师父说着说着，又开始对着葫芦直接痛饮了起来。
    “虽然如此，但是师尊您依旧杀了我的仇人……或者说伤害我的人，我对此始终还是抱有感激和尊敬的。”
    玖玉珏垂下眼帘，低声说道。
    师姐又一次发出了不满的“啧啧”，却被旁边的憨厚男子安抚着停下了。
    “哈！这话说的，那假如我说，我只是好奇他究竟能搞出什么名堂，所以才特地引导着他，到达你的村庄，让他在那里大展身手呢？”
    师父眯起眼睛，不怀好意地笑着说道。
    “这……”
    玖玉珏不禁愣住了。
    “玉珏的仇人始终是个坏种，或者说，危害他人的祸害。”
    一直沉默着的花玲珑突然朗声说道，“就算师尊您不去引导他，当然，小女子相信，您刚刚只是在打比方，做假设，但是，就算师尊您不去引导他，他若能寻得机会，总是要为祸一方的。因此，师尊您最终将他讨灭，总是好事一件——至少对于那些被他伤害的人来说，总是好事一件。而师尊您不给他提供机会的话，也总会有人给他提供机会的。”
    她昂首挺胸地说完一长串，施了一礼，这才坐下来，朝玖玉珏露出了温柔的笑脸。
    “啪，啪，啪。”
    那个叫觅心的和尚拍起了巴掌，“这位小施主说得倒是十分有趣，诚然，天地广大，凡事皆有定数和缘法，然而，这就好比人终有一死，但死因却终究会是某一个具体的原因——难道那些因病而死的人，要责怪天灾吗？不，让他们死亡的，虽然是命运，但具体来看，却是某种具体的病症，因此，他们诅咒的对象，虽然有所谓天命，但往往总是让他们死去的具体病症。”
    他朝花玲珑露出了笑容。
    明明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僧，玖玉珏却从他的笑脸中感受到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恶意，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背上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说得好！觅心大师此言，深得我心。唉，不过说这些又有何意义？玉珏这孩子悟性始终不高，嘴上虽然说着什么打打杀杀的，若是他自己真喜欢的话，也就罢了。偏偏还说是为了什么‘大义’‘苍生’，要么就是‘良善’‘助人’，哈哈，自己都要人救，实在是有些可笑。”
    玖玉珏的师父说到兴起，长袖一挥，葫芦在空中转了个圈儿，数道酒水从葫芦嘴儿喷射而出，不偏不倚，不多不少，刚好斟满了每个人面前的酒杯，甚至连那个空着座位的酒杯也得到了关照。
    玖玉珏皱着眉头，虽然觉得师父说得有哪里不对，但却不知道如何回复，长叹一声，举起酒杯啜饮起来。
    “唉，这孩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孝顺，为师都这么说了，你都完全不生气，也不反驳吗？”
    见玖玉珏只是闷头喝酒，师父把酒葫芦往桌上一放，甩着宽大的袖袍走到他和花玲珑之间，用手扶着玖玉珏问道。
    “糟老头子你爱说什么，说便是了，就算玉珏反驳，你总是能找到新词儿驳回去，他又何必自讨没趣？”
    师姐突然拍案而起，朗声说道，“我原以为这宴会是庆祝玉珏终于在精魂之力上有所进展，加之他心上之人治疗成功，所以才勉强来此凑个热闹，想不到竟然还要听你这老头在这胡言乱语，——，我们走。”
    真为难师姐说了这么多话，玖玉珏苦笑着想道。
    那又高又壮的憨厚男子应声而起，笑着朝桌上的每个人拱了拱手，突然化作一头巨牛，驮着师姐，穿过寺院大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玖玉珏侧过头来，想看看花玲珑，却只看到师父的手扶在自己肩上，他的袍子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了焦黑的颜色。
    “师尊，你怎么——？”
    玖玉珏惶然抬头，师父的脑袋也已经变得焦黑，他的身体就像是被火烧毁过一次，这会儿正在迅速地崩坏。
    “哈哈，无妨，玉珏，我再问你一次，你除了跟着我，就没有其他想做的事情吗，嗯？”
    师父的牙齿倒是依旧十分整齐，这会儿正露出一个渗人的笑脸。
    “我……我想为你报仇，那之后，我和师姐发现了不少疑点，但是后来师姐她也不见了，我后来渐渐探查到，其实——”
    玖玉珏愣住了，一阵念珠的声音在他的左后方哗啦作响，他感觉自己的左肩也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按住了。
    “哈哈，施主可是探查到，曾经有和尚明着传信告知你师父去除妖，暗地里却帮过那个下了毒手的妖怪？”
    觅心和尚弯下腰来，在玖玉珏的耳边轻声问道，“而那个和尚的法号，刚好也叫‘觅心’？”
    “呜呜，玉珏，我死得好惨——若是如此，你要替我报仇吗？”
    玖玉珏没有回答，再次打了个冷战，师父的手捏住了自己颤抖的肩膀，笑嘻嘻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