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她气恼的抱怨声，玖玉珏的脸上浮现出了笑意，他本想转过身，却突然脚步不稳，目不视物，一个趔趄便要跌倒下来。
    花玲珑立刻抱住了他的身体，扶着他一起坐回了地上。
    “哟，这就等不及要在一起贴贴了？是不是还要把话本上看到的那些事情挨个做一遍才好啊？”
    白树山精调侃道，语气却是十分刻薄。
    玖玉珏感觉从后方抱着自己的双臂一下子就收紧了。
    “你真可爱。”
    同样的声音，语气却截然不同，玖玉珏感觉白树山精走到了自己面前，蹲了下来。
    明明知道对方的身形大概只有普通少女那么大，但若是只凭灵力感知，对方却像是一座巨大的山峰般横在自己面前。
    “你好，年轻的除妖师。虽然我是妖怪，但还是希望你不要打算除灭我。”
    玖玉珏哑然失笑，这位山精，实在是太看得起他了。
    莫说现在，就算是在修炼个百八十年，他大概也只能像觅心那样偷袭与阴谋齐头并进，才有可能胜得她一招半式。
    “为何发笑？精卫填海，愚公移山，阁下若是有斗争之心，对我来说，就成了一桩希望可以提前避免的争斗。”
    白树山精神色平和地说着，手指却已经搭到了玖玉珏胸前的伤口上。
    “大姐姐，别担心了，这蠢货很不务正业的，他都能去妖怪的河市上游玩了，怎么看都不会是那种见到妖怪就要拼个你死我活的类型吧。”
    “所以，现在说话的是红玷吗？玲珑已经和我介绍过你了。”
    虽然看不见，但玖玉珏还是笑着问道。
    “喂，喂，叫谁呢，别叫的那么亲热。”
    虽然声音始终是白树山精的声音，但语气却依旧毫不客气，抵在胸前的手指突然用力，插进了玖玉珏的胸口。
    “喂，会痛的！”
    花玲珑虽然知道对方并无恶意，但还是忍不住出声抱怨道。
    “哟，这会儿不当小哑巴了？哼，好事儿都给你，受不了打不过遭不住就让我出来受着，我戳——！”
    玖玉珏胸前又是一阵剧痛，接着却感觉柔和而庞大的精魂正顺着他胸口的空洞不断流入他的的体内。
    “没必要增加不必要的痛楚。”
    白树山精始终语气平和地说道。
    “不不，才不是没必要呢，这是让他好好记住这次的教训，才施加的必要措施，我这是为他好呢。”
    红玷一改之前惜字如金的风格，嘻嘻哈哈地说道。
    “正是如此。多谢姑娘好意，也多谢这位……这位大姐姐的好意。”
    玖玉珏忍耐着疼痛，微笑着说道。
    “原来如此。”
    白树点了点头，不再表示异议。
    玖玉珏却感觉胸口的痛苦不着痕迹地减轻，身体也逐渐舒适了起来。
    可惜他依旧看不见……
    “喂，别光在那里瞎担心不干事儿，你也一起来。”
    红玷突然说道，紧接着，玖玉珏感觉花玲珑抱在自己身上的手臂被蛮横地拽走了。
    “我看看……应该是这样……然后这样……”
    红玷念念有词地说着，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
    “不对呀！为什么给他输了这么多灵气，他的眼睛还是看不见？喂，你其实已经能看见了对不对？”
    玖玉珏感觉到白树山精巨大气息突然凑到了自己面前，仔细地打量着自己。
    “原来如此，抱歉让姑娘费心……不过在下确实仍是看不见姑娘芳容。或许是那长剑上有些手段……”
    玖玉珏坦然一笑，如今花玲珑身体无碍，红玷充满活力，而白树山精居然能再度活过来，就算他看不见，又有何妨？
    “少年人，不必轻易沮丧。想必是你身上有什么宝物，在不断吞吃着我的气息。”
    山精的手指在玖玉珏的胸口周围划了两下，摸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事。
    原来是挡下觅心攻击，被他劈歪到胸口侧旁的龙头面具，面具没有一丝一毫的划痕或裂缝。
    “哦，果然，古龙面具，这真是很久没见过的东西了，怪不得少年身有股不朽的气息。\&
    白树山精第一次笑了起来，她的表情中有一股怀念的神色。
    龙头面具离开了玖玉珏的身体后，突然张嘴吐出一团火焰，不偏不倚地砸到玖玉珏的脸上。
    “看来你自有其他的机缘，用不着我来帮你调理了。”
    白树满意地说道，提醒花玲珑把玖玉珏放在原地。
    在烟火大会上，被龙头面具吞吃掉的地龙龙魂，在玖玉珏的眼眶里剧烈燃烧着。
    片刻之后，玖玉珏看到了一脸忐忑不安的花玲珑，以及和花玲珑样貌十分相似，气息却和记忆中所见完全一致的，神色温和宁静的白树树精。
    “多谢大姐姐厚意。玉珏无以为报，实在惭愧。”
    玖玉珏朝着白树树精深施一礼，花玲珑却已经高兴地扑了过来。
    看着相拥在一起的两人，白树树精神色平和：“治愈你先是缘法，其次另有高人，我不过是因势利导，顺势而为罢了。”
    接着神色一变，换上了一副嫌弃的样子，“就是，也不害臊，刚治好了就在这黏黏腻腻……”
    听到这句，花玲珑连忙从玖玉珏的怀里跳了出来，回过身紧紧地抱住了白色的山精。
    “喂，你干嘛——松手啦！”
    后者不耐烦地叫着，却并没有挣开她的双臂，只是任由她紧紧抱着自己。
    初升的朝阳洒落在寺庙之中，柳絮已经如白雪般消散不见了。
    ——————
    玖玉珏带过来的那几个兵士在激战的当天上午就醒过来了，虽然秋夜的荒野十分寒冷，但寺庙墙檐上的绿植还是好好地照顾了他们，连睡三天，他们醒来时竟然还觉得没睡够。
    尽管玖玉珏再三保证一切顺利，他们还有些半信半疑，毕竟前者身旁站着的黑发姑娘实在是漂亮得有些不像是人，而且眼睛还是红色的。
    最终，在玖玉珏保证之后一定回去拜访，并且把订金退给雇主之后，他们才带着玖玉珏的书信踏上了归途。
    “你也不怕他们带着你的钱直接落草为寇。”
    兵士们的身影消失在森林小道之后，一个怀疑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红玷——或者说白树山精——正靠在门框上，皱着眉头盯着他们。
    “玉珏，他们会吗？”
    花玲珑也跟着担心起来，抓着玖玉珏的袖子问道。
    “不会的，那几位都是忠心耿耿之辈，自然是要回到我雇主的府上继续效力。况且，就算有什么万一，红玷也会帮我们找到他们的，对不对？”
    后者安抚着花玲珑，笑着回应道。
    花玲珑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嗯，没事，我也可以帮你找的。”
    她甩了甩头发，满头青丝立刻回到了雪白的颜色。
    “谢谢你，而且，之后你教一教我，说不定我自己也可以找了。山精的手段还真是方便啊。”
    玖玉珏眨了眨眼，眼眸中红光闪烁，但很快便消散了。
    面对着深情对视的两人……
    “喂，喂，干嘛呢，我还在这儿呢！算了，真是，两个蠢货……”
    红玷本想嘲讽一番，然而两人只是笑嘻嘻地看了回来，她瞪了两人一眼，便甩着袖子、满脸不快地离开了。
    寺庙的正中央，一棵新生出来的白树苗正在秋风里轻轻摇晃。
    虽然是秋天，但树枝上的叶子已经开始吐露新芽。
    “喂，大姐，你还不稳定吧，真的不需要我在这儿陪着你吗？”
    红玷走到白树的面前，对着树干说道。
    白树的树干扭动起来，一张山精的脸从上面浮现，她的双眼是两个小小的花苞，似乎还要很久才会绽放开来。
    “多谢你，你果然也很善良。不过，你其实也更想回到你自己的身边吧？”
    伴随着山精沙哑的嗓音，白树的树枝摇摆起来，发出沙沙的声音，听起来让人十分安心。
    “也没有……她已经有那个蠢货照顾和保护她了，而且你的情况也不稳定，不是吗？为了给我赋形，你似乎消耗得十分严重……”
    红玷抬起手来，端详着自己的手心，它们看起来就像是天生如此一般，但其实却是白树山精的残骸所化成的。
    花玲珑所用来系住玖玉珏的白绫上的术法，自发汇聚成了白树山精的残存意志，所以她才能形灭神不灭，甚至数次帮助玖玉珏与花玲珑。
    “不必在意，是我愿意帮你的，帮你，即是帮我自己。”
    白树山精依旧是一副平平淡淡的样子，似乎对一切都淡然处之，她见红玷沉默不语，便继续说道：“你若真是不想回到你自己的身上，那便做你想做的便好。若是愿意，也可以在我这里待上片刻，好好想想吧。”
    她只是说了这么几句，便面露疲态，显然还是耗费了太多力气。
    红玷却像是下了决心似的，摇了摇头，用探寻的语气问道：“那……我要是回去的话，你是不是就能好的快一点了？会不会就不这么虚弱了？”
    白树露出疑惑的神色：“确实这样没错。不过这与你回到原本的身体里有什么关系吗？我之虚弱乃是在我自身，你只要考虑回不回去即可。”
    她大大地打了个哈欠，两个眼眶中的花苞被挤压得扁了几分，“想好了的话，告诉我一声便好。若是无事，我要小睡片刻了……”
    “等等！唉，大姐你，真是，根本不懂我的心情……”
    红玷无力地弯下腰，同时垂下脑袋和双臂，语气中多了一丝深深的无奈。
    然而白树山精却只是语气十分无辜地回了一句“你不说，我为何会懂”，这一句进到耳朵，红玷仰天长叹一声。
    “也是，”她笑了起来，“因为我关心大姐姐你，所以我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所以这是我回那丫头那儿的理由之一。”
    她见白树山精张口欲言，便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了对方的双唇上面，“听我说完便好，你不是不舒服吗？嗯，理由之二，我只是在闹别扭而已……就是会很纠结，也很郁闷啊，凭什么都是我保护她，坏处都让我来扛，好处都让她来享受啊……但是，唉……”
    红玷抬起手来，十分不悦地玩起了自己的发梢。
    “你何不自己问她呢？”
    白树山精侧开脑袋，缓缓问道。
    “会不好意思吧！你瞧，显得我斤斤计较什么的，但我又不愿意接受’因为我是比较强的那个，所以我要多吃苦‘的说法……而且，此外，还有……我替她伤害过那么多人，还让她忘记了那么多事儿……她会不会讨厌我什么的……”
    “不会哦。”
    “会的吧！”
    “真的不会的，不信你问问她。”
    “我不好意思问。”
    “没事，她刚刚告诉我，说她很喜欢你，最喜欢你了，现在则是说，‘啊，要被发现了’。”
    白树山精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恶作剧成功的笑容，红玷猛地转过头，看到正在和白树山精对着口型交流的花玲珑。
    后者一脸“啊，被发现了”的表情，接着笑嘻嘻地冲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一脸羞怒的红玷。
    “别跟我这么亲热。”
    红玷嫌弃地说道。
    “嘻嘻，不~要~！而且，你明明就是我~没想到我居然有这么厉害的一面~”
    花玲珑抱着像是自己和白树山精融合体的红玷，在对方的脸上开心地蹭了起来。
    后者闭上眼睛，生硬地在前者的背上拍了两下。
    “嘻嘻~就知道你不讨厌我~红玷你真好~”
    花玲珑的红眼中绽放出喜悦的光辉，更用力地抱住了对方。
    “要断了，别抱那么紧，要断了！”
    片刻之后，因为“给我们点时间单独相处”的说法，而在外面等待的玖玉珏冲了进来，拯救了快要被挤晕过去的红玷。
    几天后。
    “玲珑，这次收拾好了吗？”
    玖玉珏倚在门框上问道。
    “别催了……都说了，马上就收拾好了。”
    花玲珑头也不回地回应道，本打算收拾一下就轻装出行，但却在偏殿里发现觅心留下储物符纸。
    那之后，她就一直在往里面塞着各种东西——主要是白树山精收藏的话本册子，还有她之前自己做的各种衣服。
    “话说回来，小子你现在也已经是邪魔外道了呀~虽然不多，但是山精的气息，已经在你的身体里了~”
    不知什么时候，小花玲珑歌舞团中的主唱又回到了玖玉珏的脑海之中，而且还时不时就这样嘲讽着和他搭话。
    与此同时，花玲珑笑嘻嘻地望了过来，“好啦，接下来怎么办？要继续讨伐我这个邪魔外道吗？”
    玖玉珏微微一笑，突然俯下身子，轻轻亲了亲她。
    “讨伐掉了。”
    他戳了戳山精像是桃花般的脸颊。
    脑海中的小花玲珑——或者说红玷，似乎对这种秀恩爱十分不满，大喊着“不知羞”跑掉了。
    虽然已经不需要了，但两人的手腕上依旧系着白绫。
    除妖师成功地带走了山精少女，变相地除妖成功……二者一起踏上了新的旅途。
    或者说，山精成功地把除妖师变成了离不开自己的傀儡，反过来让他带着自己离开了被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