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枝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落下。应当是怕吵醒她,寝殿内只点了几盏灯。
殿外春风吹过,寝殿内的烛火随风摇晃,不免添上了几分凄凉。
“唔……”
裴云枝意识渐渐回归,她揉着头缓缓坐起身来。
原本坐在床边一直看着裴云枝的沈聿珩,见到她终于醒了,连忙将她扶起来。
“阿珩……”
裴云枝渐渐想起今日之事,她神色急切地看着身旁的沈聿珩,伸手揪住他的衣裳。
“阿珩,我阿爹和大哥呢?他们不可能叛国的……不可能的……”
“锦书说,父皇派人抄了武安侯府,是真的吗?我阿娘、嫂子和小侄子呢?还有我二哥三哥呢?”
“姑母呢?姑母是不是真的被父皇打入了冷宫?”
“你说啊……你快说啊……”
裴云枝抑制不住自己,对着沈聿珩嘶吼道。
她如今身在深宫,不知道外面的消息,只能通过沈聿珩得知真相。
沈聿珩神色悲恸,唇角微颤,实在不忍心将真相告诉她。
“阿珩,你告诉我好不好,我的家人到底怎么了?”
实在是不忍心再看到裴云枝这副模样,可他知道裴云枝必须要知道真相。
沈聿珩缓缓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才开口将实情说出。
“魏将军派人来报,说你父兄通敌叛国,还带来他们通敌的证据,你的父兄已经被魏嘉延斩于马前。父皇震怒,下旨将武安侯府抄家,若有不从杀无赦。你母亲和嫂子不从,被御林军斩杀,你的侄儿也……”
“我虽极力派人去救,却终究晚了一步……”
“宸贵妃如今已在冷宫,只是她入宫多年,暂时无人敢动她……”
谁也不知道他们裴府是否还有再起之日,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做那出头之人。
沈聿珩深深地闭上双眼,十分绝望。他知道,今日之后,无论如何,他和裴云枝之间必定会有所隔阂。
“我二哥和三哥呢?”
裴云枝想到自己的三哥和出游在外的二哥,心头暂时升起了几分希望。
只要他们还活着,那他们裴家还有平反的希望。
“出事之时,你三哥尚在羽林军处当值。父皇派人到羽林军处时,你三哥当值之处忽然走水了,等到救完了火,便只看到一具与你三哥身量相当的男尸……”
“你二哥尚在出游途中,父皇已派出杀手前去刺杀……”
沈聿珩虽然心中悲痛,但还是将真相全盘托出,他不能对她有所隐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裴云枝涕泗横流,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她扬起双手拍打着沈聿珩,发泄着自己心中的悲痛。
沈聿珩沉默着,任由她发泄着。他的眼中悲痛万分,却是什么都做不了。
裴云枝想不明白,明明不久之前她还在武安侯府中与她阿娘谈天说笑,与盛儿玩耍嬉闹,等着她阿爹和大哥从边关传来好消息,怎么才过了几日,便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她恨,她恨啊。
可她身处深宫之中,又该要恨谁呢?她现在唯一能倚靠的人便只有沈聿珩了。
可就是他的父皇,下旨抄了他们武安侯府,将她姑母打入冷宫。
多年的爱慕是真,可如今隔着的仇恨也是真。
她忽然有些不知道自己要以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沈聿珩了。
“那我呢?他不也要将我打入冷宫吗?为什么我还会在这里?”
裴云枝发泄完之后平静了下来,只是脸上依旧挂着泪珠。短短一日她便有已经家破人亡,又有什么活下去的希望呢?
这便是皇权的威力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即使那是几十条活生生的人命。
“我向父皇极力求情,可他依旧要将你贬为良媛……”
沈聿珩并没有将自己被杖责一事告诉裴云枝,她能活着,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呵……太子良媛,可真是极大的恩赐……”
裴云枝唇角微动,露出一抹嘲讽的笑,眼神却是刻骨的恨意。
她的生与死,不过在皇上的一念之间。这种生死都被人掌握的感觉,便是皇权么?
无论是太子妃还是太子良媛,对裴云枝来说都没有很大的区别。
从前愿意当沈聿珩的太子妃,一方面因为皇上的旨意不可更改,一方面也是因为她喜欢沈聿珩。
只是如今即使沈聿珩依旧站在她的身边,她却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了。
她好想回到他们一家在漠北的日子,漠北虽然没有上京这样的繁荣,可那却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她可以让她的三个哥哥带着她在城中穿街过巷,肆意地奔跑玩耍,不用刻意去遵循那些规矩礼仪。
她的阿娘虽然会吐槽她整日里没个正形,不像个姑娘样,但还是会拿着手绢擦掉她额上的汗珠,给她做好吃的。
若不是皇上的一道旨意将他们全家召回上京,她大概会一辈子待在漠北吧。
或是挑一个看得顺眼的人成婚,或是终生不婚,跟着她阿爹征战疆场,当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
可到底不过空想,从她阿爹被召回上京之后成了武安侯之后,她便再无这样的可能。
或许这便是他们回到上京之后注定的结局。
功高震主,虽然她阿爹回了上京之后极力收敛,却还是引得皇上猜疑。
“你为何不让我跟着他们一起去死,我的家人都死了,留我一个人在世上又有什么意义呢?”
裴云枝平静地说着,脸上带着决然的死意,沈聿珩害怕地将她抱住。
“为什么不让我一起死呢?”
“唔……”
裴云枝挣扎着,双手拍打在沈聿珩的背上的伤口处,痛得他发出一声闷哼,却依旧不愿意松手。
“你怎么了?”
裴云枝虽然说得决然,却还是注意到沈聿珩一脸痛苦。她扒开沈聿珩的衣裳,见到他背上一片青紫。
“这是……”
沈聿珩将衣裳拢紧,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不用说,裴云枝也知道。当今世上,有权力打身为一国太子的沈聿珩的就只有一人,那便是他的父皇。
“呵……没想到你父皇对你也如此绝情……”
沈聿珩虽然早已习惯他父皇的绝情,可如今被裴云枝说出来,心中也不免有些刺痛。
他们像两根水中的浮木,相互拥抱着取暖,可心中依旧冷然,那似乎是无法治愈的伤口。
过了许久,沈聿珩才缓缓开口,声音带上了几分沙哑。
“宸贵妃说,她想见你一面……”
听到姑母的消息,裴云枝挣开沈聿珩的怀抱,十分急切地看着他。
“姑母呢?我现在就想见她……”
“今日怕是不行,这几日父皇会派人盯住冷宫。若要见她,怕是要再过几日……”
“好,我一定要见到她……”
裴云枝平静下来,幸好她的姑母还活着,幸好她还有机会能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