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无胜算

    陆允之肃容,“这是我要说的第二点,江州本地士族经历几代积累才有的财富难能可贵,他们是不会陪着您造反的,您信不信,只要您想自立,他们马上举家北上,带着钱财投靠朝廷,到时候,您现在所拥有的军需供给,钱粮人马都会锐减,打拖延战根本是慢性自杀!”
    豆子大的汗滴从舅父鬓间流下。
    “这第三点,北面有神羽军,中央有北府军,内部有神机营,西面有刚刚整合完的西蜀兵,南边有粤军,您别忘了,您收服的羌族一直蠢蠢欲动,从没有真正归顺之意,暗地里一直谋划重回自治!说不定第一战,他们便会第一个临时倒戈,加入朝廷阵营与您为敌!江州虽然占据长江天堑,但也受不住天罗地网的包围,这也是皇帝这么多年肯任由你们徐家掌管十万兵马的原因!”
    徐有继手握成拳,半响后又无力垂下,表弟说得对,江州兵除了闪电出击,直捣黄龙没有别的办法。
    他一掌拍在桌上,“若我们出其不意,现在就起兵攻入长安呢?”
    陆允之惨笑,“那正中皇帝下怀,他连刺客都不用再派,只等你们离开江州,就昭告天下,徐家已为天下共敌,各路人马皆可杀之,为了立功,各地郡守军民会疯狂的扑杀你们,就算你们带兵杀入长安,也守不住空如死物的城池,大庆国土何其广博,你们一路占领的城池只能是昙花一现,不仅守不住还要成为拖累,它们会快速消耗你们的粮草,分散兵力,最后你们只能是腹背受敌,闹得个前后夹击,连江州都回不去!而江州士兵妻儿老小都在故地,外出作战本就惶惶,更别说老巢被剿,无家可归!到时军心涣散,不用绝战,溃兵,逃兵就会压垮你们!”
    看到三人面如死灰,陆允之软了语气,“外祖父,舅父,表哥,《易经》有云,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渺小的虫子都懂得弯曲身体以换来更强的伸展,龙蛇冬眠才能保全性命,大丈夫做人,应当能屈能伸,祖父常说,上善若水,水利万物,我们应该像水一样,遇阻绕行,遇势借力啊!”
    舅父起身,眼里有了希冀,“允儿,是你祖父让你来救徐家吗?”
    陆允之面露难色,“是,也不是,祖父伴君三十年,深知帝心,早就猜到皇帝不会放过徐家,所以才面上不许我与你们来往,但他又知我心,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送死,所以才在我走后,对外谎称是与我起了争执,做出气急败坏的样子,派出人马要抓我回去。”
    舅父心中着急,但也知陆允之此行定会让皇上心生不满,大考刚过,正是任命官员的关键时刻,他私自出行来江州,对陆家没有任何好处,陆太傅面上做出气急的样子,但实际并没有阻止陆允之抵达江州的意图,看来也是心软,宁可冒着惹怒皇上的风险,也要救他徐家一次。
    “允儿,过去咱们两家的矛盾都是形势所逼,起先我们并不理解你祖父的绝情,还以为小妹一死,你父亲会接着续弦,那时对你们陆家出言不逊,甚至上书朝廷弹劾了你祖父,后来才明白,他才是个有远见的聪明人,我徐家当时已经掌管十万江州兵,若是因你再与京中大员交好,那皇上定会枪打出头鸟,先收拾的就不可能是南宫家了,而你能远离庙堂,安安全全长大,也是他的一片苦心,现在,他能不计前嫌的网开一面,真是让我汗颜。”
    “舅父何出此言,我身上有一半徐家血脉,根连根,枝连枝,打断骨头连着筋,又怎会看你们身陷险境而坐视不管。”
    徐有继急不可耐的问:“表弟,快说如何救我徐家于水火之中!”
    陆允之眼睛恢复明亮,给默默流泪的徐礼递过一方手帕,又示意大家坐下细细商议。
    “外祖父,您年事已高,已经不善亲自带兵,应该主动让贤,称病自请释兵权。”
    徐有继摇头,“这样不妥,释兵权就真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可以任人宰割了!”
    陆允之声音沉稳,“你别急,听我慢慢说。徐家掌管江州三十年,从州县到军营,已经都是你们的人手,心腹也重用多年,不会因为外祖父一时内退就打散已经结成的利益体,他们只会寻找新的领头人,而你年少,资历,军威都不足以服众,需要慢慢从底层做起,在外祖父称病前,要先将你调入大营,做个营主,而外祖父上书归隐需向皇上提出三个条件。”
    徐有继看着陆允之凌厉果决的表情,恍惚中能想象到日后朝堂中,表弟翻手乾坤,运筹帷幄的样子。
    “上书不必军师执笔,外祖父需要亲自书写,而且文辞不必润色,粗俗易懂即可,要直言不讳的提出三点,一,您要钱,要很多黄金,银票,珍宝,作为征战一生的奖赏,做出想最后敲朝廷一笔竹杠的样子,一定要狮子大开口。”
    “二,要女人!不要高门贵女,点名只要西域刚刚进贡入宫的香宝主,她舞技超群,姿色过人,是乌孙王的义女,并无皇室血统,不会得罪乌孙王,与她一同入宫的十二位歌姬,十六位乐师也一并都要来,就说您戎马一生,都没有好好游戏过人间,现在可以歇息,想尝一尝人间绝色的滋味,体验一把老来得子的风流!”
    “哈哈哈~”
    这么严肃的场合实在不应该笑出声,但徐有继真的没忍住。
    “子义,计谋是高招,但祖父都一把年纪了,那里早皱巴了,能不能硬起来还不一定呢!还老来得子!你不知道他二十年都不近女色吗?”
    舅父起身给了儿子一个暴栗,“嘴上没个把门的东西,一会家法伺候你!”
    徐礼老脸一红,自妻子过世后心灰意冷,便一心扑在军营里,随着年事渐高,对男女那档子事早就不感兴趣。
    陆允之不以为意,“就是因为外祖父太过忠心,太过刚正,太过无私,除了练兵剿乱好像没有别的事做,皇上才不放心!以前奖赏您的财物都被您赏给手下,人心归顺在您名下,没人记得朝廷的好,皇上早就不喜您的做法,而且在外人眼里仿佛您不知老之将至,仍然老当益壮,能号令全军厮杀疆场,掠营夺寨,但您身体早就千疮百孔,经不起折腾,这时需要示弱,需要祈求皇上怜悯,让您晚年能安享富贵,及时行乐。”
    一个晚辈怂恿长辈声色犬马,这话也就是从陆允之嘴里说出来才叫人能听下去,换个人早就家法伺候了。“前有南宫家惨剧,现有西蜀尽灭,世家大族都看在眼里,皇上这时需要软硬并施,如果一味雷霆手段杀伐算计,只会让王室更不得人心,您在此时主动归隐,相当于给皇帝送上一个大大的台阶,正和他心意,不费一兵一卒就可收回兵权,他乐意的很。”
    舅父点头,“允儿说得对,以前徐家怕交出兵权后兔死狗烹,所以一直与朝廷拉扯,现在这种形势下,皇帝反而不会赶尽杀绝,其他藩王都看着,若释放兵权还不能求得一命,大家都不如起兵造反好了,反正是死,还不如死的痛快!”
    徐有继正色,“各处战乱才平息,朝廷已经乏力,能兵不血刃是上策,所以祖父现在归隐反而是最安全的退路。”
    陆允之点头,“这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请皇上任命我为江州都督。”
    此话一出,徐家三人满头雾水,徐礼直摇头,“皇上不会同意的,你刚刚取得功名,又是一介文人,朝廷怎么可能让你担任如此要职!”
    舅父也搓着手不解,“就算你陆家忠君爱国,毕竟是太子一党,你不是说皇上现在处处防着太子吗?怎么会同意让太子的人来接手呢?”
    徐有继平日里吊儿郎当,但脑子绝对够用,此时摸着下巴缓缓说出:“妙!妙啊!”
    他激动起身,合掌大笑,“哈哈,皇帝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
    陆允之轻笑,“稳。”
    “对!”
    徐有继来回踱步,“他怕自己咽气后朝局动荡,太子压不住,所以才要剪除南宫家和咱们徐家势力,要把西蜀后患彻底铲除,但是……”
    他眼里露出精光,“他更怕自己现在就死于权力刀下,大皇子谋反成了他心中梦魇,让他无法信任任何一个儿子,所以才将太子势力分割开来,提拔二皇子一派,让他们两方再次厮杀均衡,他才能在皇位上坐得安稳,直到死于天命。但皇帝又不能过分压制太子,让他没有自己的根基,作为外戚,南宫家已经给不了多少助力,而太子妃金家又只能在户部帮点小忙,日后若太子执政,军队必将归于皇权,北府军毋庸置疑,日后定是朝廷重兵,而神羽军去年才换遍将领,根基未稳,相信等皇帝驾崩前,定会将军权收回,送回太子手中,而唯一无法掌控的就是江州军的未来!”
    陆允之赞同,喝完一口已经冷掉的茶水,轻轻放下茶盏。
    “对,不论是神羽军还是江州军,日后定会送回太子手中,但绝不是现在,皇帝也不是一般人能当得了的,既要为儿子铺路,又要防儿子弑父,矛盾又残忍,所以,江州军权不可能旁落,只能是太子的人接手,但又不能是太子心腹,刚刚入仕为官的我比较合适,作为太子一党中,家族势力最强,军事势力最弱的官员,皇帝不会担忧陆家造反。”
    伴君如伴虎,陆明赫多年盛宠非一日之功,身为他的孙儿,陆允之不愧为经世之才!
    压抑的气氛终于有所缓和,陆允之继续说:“作为徐家外孙,我对江州军来说,比其他京中派出的官员更易稳定人心,如您所说,我又是一介文人,毫无带兵经验,还要仰仗江东士族照顾,军中老人扶持,对他们的利益和权势不会构成任何威胁,更能显示出皇帝宽容待臣的一面,我又不会对徐家下手,徐家后辈安稳富贵,是给各藩王一棒槌后的蜜枣,太平时节,皇上想要的将军是一个能让各方势力满意的将军,能安抚军心,对他没有威胁的将军,而不是一个有野心,有战功,得民心的神!太子定会在江州军中安插人手,以后新帝登基,江州军名正言顺的归入中央,军队将领平和交替,国运安稳,庆帝在历史上也能得个和平撤藩的仁君名声。”
    徐礼一怔,心中一丝苦涩趟过,他相信南宫宝老将军也曾面对过这样的痛苦,忠君爱国的下场不应该是小心翼翼只求苟活啊!
    看出外祖父的失落,陆允之轻声安慰,“自古皇家最无情,权倾天下触逆鳞,您应该早早看开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太子是个武人性子,颇讲道义,这几年表哥多建军功,不愁日后得不到重用,徐家还是江州的徐家。”
    徐礼深吸一口气,认命道:“哎!权力的争夺结果不就是你死我亡吗?之前不是我放不下手中的权势,是放下后,跟着我的人会连命都没有!我不能让这么多条人命为了皇权陪葬!更不会让百姓为我徐礼一己私欲陪葬,所以,允儿,就照你说得办,我马上就上书一封。”
    陆允之如释重负的点头,庆幸自己阻止了一场血流成河的惨剧。
    “外祖父,我只是皇帝一时用来挡剑的盾而已,迟早要回京辅佐新君,表哥经过你的心腹扶持,会从小小营主重新爬上来的。”
    冰化雪消,徐家在悬崖及时勒马,听从外孙建议,走了另一条艰险之路,保得全族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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