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觉得这把琴跟你父亲的很像……”陈磊摸了摸胡茬下巴，“物归原主。”
金莹重新拿回小提琴，珍惜地抱在怀里。
“好了小朋友，问吧。”陈磊高声的话语，打断两人之间无形流动的暧昧气息，“我虽然不能保证自己说的就是权威，但毕竟在乐团呆了这么多年，经验还是有的。”
金莹收回探究的视线，心不在焉地回：“嗯……”
“叫什么？”
“金莹。”
陈磊手里拿着老师给的花名册，指到她的姓名，手指顿住，“转校生啊。我上个月刚和你们程院喝过酒呢。”
夸夸其谈。
金莹脑补了一只花栗鼠，又觉得花栗鼠太可爱了，中年男人不配。
她把手机上的曲谱放大，递到陈磊面前，“第四乐章专门为弦乐而作。您看，中段之前的对位，应该注意哪些点？”
陈磊看都不看手机，直接请金莹拉琴，“我先听听吧。”
金莹转向带了平板的苏晓鸿。
平板是看曲谱的神器。
她还没开口，钟吟川已经走到钢琴边，把上面的平板竖起来。
她腰杆挺直后踱步过去，直奔谱子。
再次默记一遍，金莹架好琴，开始挑战演奏。
马勒《第五交响曲》算是她比较早期接触过的音乐，当年功夫不到家，只觉得第四章是第一章的简单重复……
“停！”陈磊拍大腿，不满道：“你还是从音乐附中转过来的呢？F大调都找不准！”
来了。
挖苦式教学。
“是小提琴焦躁不安，不是你。”陈磊戴着显微镜，夸张地指出金莹的每一点错误，“这个手，这个肩，我刚才就想说了。看你老师都是牛人，以为教的很好呢。”
金莹表情空白了一瞬，扶着琴的左手微微僵住。
她很少听到对自己拉琴姿势这方面的攻击。
在她被针对的时候，钟吟川把平板放下，钢琴琴盖发出一声轻微鸣动。
陈磊皱眉看去。
钟吟川微笑打断没有营养的训话，“调教乐手是指挥的事，您太辛苦了……下去吧。”
金莹默默撤退。
她背着琴，手臂里挽着苏晓鸿，刚刚走出音乐厅，就听到后者开启疯狂吐槽。
“怎么找这种灭霸啊。他是不是以前练琴的时候天天挨骂，所以现在要来撕烂我们的自信。”
音乐教育信奉严师出高徒，陈磊的身上多少有她们经历过的老师的影子。
金莹搓搓发凉的指尖，被指着鼻子嫌弃功夫不到家事小，连累音乐附中的老师们风评事大。
她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苏晓鸿眉头紧锁：“我不喜欢这个人。”
金莹很快振作，“幸好三天后的指挥是钟吟川。”
“……”
“……”
两人面面相觑。
苏晓鸿抚额，“钟吟川刚才在群里发通知，让我们留下来排练。”
新的硝烟即将四起。
集合的时间到了，金莹踮着脚又数了一遍人头，“空了很多位子欸。”
看来有些玩票性质的人知道自己选不上，临阵脱逃了。
没人接话，她低头一看。苏晓鸿正在擦琴，神情比面对省交响乐团的陈磊还紧张。
钟吟川抱着新鲜出炉的乐谱走进来，卫衣的帽绳飘起，时间一下变得很紧迫。
他雷厉风行地分发给大家，“OK，十五分钟！”
金莹从兜里掏出铅笔，在还有油墨香的曲谱上不断勾画标记，她差不多有信心之后才抬眼环顾四周。
一年级的人普遍如临大敌。
留下来的高年级以学长为首，坐姿放松，还有心情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钟吟川准时站上台，没拿指挥棒，清咳一声。
排练开始。
他如鹰隼般的凌厉目光率先落在小提琴组众人身上。小提琴组坐舞台对面最左侧，占据排练厅三分之一的位置，留下来的人最多。
学长指法没跟上，立刻心虚抬头，和钟吟川对视上了。
巧合吧……
学长不敢置信地躲开钟吟川目光，垂头看谱。这才刚刚两分钟，他的杂音在这么多只小提琴里面应该不明显啊。
学长内心写满吐槽，烦躁地看了眼正前方的金莹。
他就不信别人不出错！
金莹的背影笔直如松，天鹅颈修长优美，指法精准。
她提着琴弓，在已经速记下来的段落里闭上了眼睛。
钟吟川：“注意节奏。”
她逐渐屏蔽其它人的琴声，沉浸其中。
又是一首爱之歌……
“金莹。”钟吟川这次直接点了姓名，沉声道：“slow。”
金莹从自己的音乐幻想中跳出来，抿了下唇，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外人也完全听不出她刚刚哪里节奏不对。
事实上，她所造成的不和谐跟其他人犯的错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
“小号手，高了。”
“舞曲，现在是舞曲，不要乱！！”
钟吟川不自觉提高声音吼了句，但还是压不住越来越混乱的交响。第三乐章还未结束之前，所有人的耳朵都被折磨地嗡嗡乱响。
该停下来了吧？
金莹抽空看了眼钟吟川的脸，而不是他挥舞指挥的手。
“休息三分钟。”钟吟川终于受不了了。
钟吟川扶着谱架，金莹还是第一次看他这样吹胡子瞪眼，如果他有胡子的话，一定会产生很滑稽的效果。
但是生气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钟吟川明显深呼吸了，对她们微微致意：“第四乐章是华彩，一会儿辛苦小提琴的大家多配合。”
金莹耳朵很尖，听到中提琴男生窃窃私语，“开始了开始了。”
唉，不怪其它声部的人看戏。
小提琴经常会这样被指挥单独拉出来批.斗。
但是乐团之前的指挥是音乐老师，老师通情达理，只要有进步就会放过他们小提琴。
钟吟川不是，他只追求此刻能够达到的最佳状态。
排练继续。
“金莹。”还没多久，这家伙就在瞪眼睛。
金莹笑着叹气。是啦是啦，又被点名了。
她能从钟吟川清澈的声音里听出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除了她，其他小提琴也有不少问题，钟吟川离想要的配合效果越来越差。
在不知道谁用小提琴发出割木头的声音之后，旁观的人笑了。
然后排练厅的气氛凝滞成一团冰雪。
钟吟川脸色黑如锅盔，耳朵仿佛针扎般难受，但是良好的教养让他居然没有骂人。
“先到这里吧。”
金莹有些惊讶。
只见钟吟川肩膀耷拉下来，捋了一下汗湿的刘海。
站着的指挥显然备受折磨。
“早就该休息了。”学长这次说话的时候，不少人都用眼神附和，“我真是服了，去洗手间的空都没有。”
苏晓鸿白了懒鬼一眼，但也忍不住为金莹打抱不平，“他老单独点你！”
学长在看笑话，“就是，很丢脸的。”
被多双眼睛用同情的目光看着，金莹拧开瓶盖，喝了一口，举手。
“接着练吧。”
室内太闷了，排练厅大门敞开。
金莹纯白色的裙摆在风中轻轻地飘了起来，像一朵空中飞舞的美丽水母。
钟吟川看到她的脸上完全没有难堪窘迫，只有相似的执着。
学长目瞪口呆，本来想拉战友一起反对“暴.政”，结果被背刺了。
苏晓鸿看着金莹，好像重新认识了她，笑着摇摇头，“最厉害的都没意见，那就练吧。”
有了金莹的行动支持，小提琴声部的排练因此顺利不少。
但是排练还是在半个小时后彻底结束了。
人心浮动，金莹没急着走。她打开自己的储物柜，意外发现了惊喜，“谁的松香？”
她往柜子里面继续摸索。
好像还不止一块松香。
她拿出来一看，都是高级货。
钟吟川的声音出现在身后，“放心用吧，是别人送的。”
别人是谁？金莹手指微顿，关上柜门，慢吞吞转过身，“那他可真大方……”
她本来打算坐下来保养小提琴，她不喜欢让污渍在琴上面过夜。但钟吟川好像没有走的意思，只是默默看着她。
钟吟川轻咳一声。
是他主动搭话，看来有事要商量。
两人正面对面大眼瞪大眼，苏晓鸿在门口压低声音喊：“高二那边有情况！”
“哦。”金莹应声往前跑，被地上的拖把绊了下，和钟吟川薄薄的肩撞在一起，左臂发麻。
酥麻的感觉一直传到心脏。
金莹抬眼，钟吟川欲言又止。
苏晓鸿：“别眉来眼去了，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