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语

    若说起讨厌一个人,黎音是十分有经验的,从小到大,她看不惯的事情,看不顺眼的人多了去了,她十分熟悉对这些人应该摆起什么态度来。

    于是她手指松动,将攥起的车帘放了下去,冷声道:“回府。”

    惹不起,她躲着不就好了。

    一副字画而已,她犯不得与他计较。

    薛子衍微微眯起眸,黎音和他想象中的,似乎不大一样,也和外界传闻的,更不大一样。

    手中的字画并不是他偶然起意想要买,而是一个月前,他命人描绘了一幅场景,如今画成,他来取,并不不妥。

    只是很巧,她看中了。

    薛子衍眸中又蕴起笑意,轻声叹了口气,似是无奈道:“黎小姐莫要生气,薛某只是开了个玩笑,既然小姐喜欢,那这幅字画小姐不如赠予小姐。”

    黎音心思一动,能屈能伸,怎么是这样一副狐狸做派,这人先前对她笑,她便已经觉得惊讶了,她还以为,他应该是危险的存在。

    但是不知为何,她心情舒展了不少。

    于是她扬起唇,很不客气道:“既然这样,那我便收下了。”

    车帘放下,黎音看不到外面的人面容,只能依稀感受到一声轻笑,而后便听到脚步声渐远,外头归于平静。

    黎音垂眸,扫过手心里的画卷,方才那点舒展的心情此刻却消散了许多,这几日她也听到过几句风言风语,薛子衍这个人,并不是她想象中那样危险难以接近。

    相反他性情温和,从未与人起过争执。

    今日她公然抢了他看中的字画,虽然在她认知里,是自己先定下的,只是在外人眼中看来,难保不会说,永乐郡主仗着身份欺负人。

    黎音不大乐意这种说法,她抿唇想了片刻,缓缓道:“采薇,晚些时候你去库房取两株人参送去薛府,就说本郡主从来不占他人便宜。”

    人参,可比这画珍贵多了。

    她不愿欠他任何东西。

    申时三刻,薛府。

    书房里,一袭黑衣的男人立在桌前,垂眸扫过属下递来的两株人参,微微拧起了眉。

    “黎小姐说,她不占您的便宜。”下属想起方才那丫鬟的话语,不禁感到差异,主子何时与姑娘扯上关系了。

    不占便宜……这话说的怎么越听越不对劲。

    “知道了,你下去吧。”薛子衍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来。

    烛火忽明忽暗,风从没关紧的纱窗间隙吹了进来,更显得跳动的烛火有些晦暗不明,男人缓缓坐下,提笔将狼毫沾了墨汁,缓缓在宣纸上作起画来。

    他神色极为认真,墨发黑眸,像即将要出鞘的剑带着三分凌冽气息,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停笔,目光再度移到了人参上,似是第一次碰上了做事如此不拘一格的人,良久后,不知是无奈还是意外,他缓缓笑了。

    月亮高悬,薛府的书房灯盏彻夜未熄,而黎府小院里,黎音却难得睡的安稳,一夜好眠。

    那日过后,黎音再也没有出过府,她近来情绪怏怏,一连推掉了好几场宴会,并不是其他原因,而是近日她身体有些不适。

    极其嗜睡不说,有时候还觉得浑身乏力。

    这样恹恹状态持续了几天,她忽然听到一个消息。

    这日是中秋,黎家迎来一位意外之客。

    大缙的中秋并没有太多约束,仍然像往常一般,黎音起身,坐在铜镜前绾发,女子清丽好看的眉眼透着三分倦意,白皙娇嫩的肌肤如凝脂般光洁。

    须臾,她放下手里的金钗,从妆奁里拿了一支玉簪子戴在了发间。

    晌午过后,前院那边才有人来传话,说父亲让她过去用膳。

    黎音不疑有他,毕竟日子特殊,合该一家人聚在一起,只是到了前厅才看到,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竟心安理得坐在桌前,她脚步一滞,眸中露出些许不解。

    青年一身青衫,墨发用玉冠束起,仪态极好,从容优雅跪坐在席边,见她目光看来,他竟微微一笑,那双绮丽明亮的眼眸里生出温和有礼的情绪,恍惚间,黎音以为自己看错了。

    黎父轻声咳了两下,解释道:“今早下朝,碰上的。”

    他言简意赅,似是并不想过多描述。

    实际上却是早上他无意提了一句,要不要去他的府邸用餐,对方竟毫不客气应下了,彼时黎父瞠目结舌,不敢相信,毕竟黎家与薛家本没有多少交集,只是他偶然提起,这孩子无父无母,身世十分可怜,又在中秋这样的节日里,他才多嘴问了一句。

    没成想,可怜之人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可怜,他这个外人操多了心。

    黎音颔首,没多说什么了,一顿饭而已,左右是父亲请来的客人,与她没多大关系。

    只是她偶尔抬起的眸光总能与青年对上,他就坐在她的对面,沉稳平静,并没有做出其他出格举动,但黎音仍然觉得不安。

    这一餐吃的似乎格外漫长,不知是她有心多想还是青年刻意为之,她能感受到,若有似无的清冷目光落在她身边,但旁人似乎都没察觉出来。

    父亲含笑,母亲在喝粥,她不自然轻咳了几声,再一抬眼,外面下起了下雨。

    如那日在青云寺一般,透着凉意,雨珠顺着屋檐滴落下来,没过多久,外面渐渐形成了雨帘,雾状弥漫,檐下风铃轻响。

    她忽然觉得有些头疼,她不喜欢下雨天,总能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她无意瞥了一眼对面的青年,他好像也在望着雨出神,但却仅仅而已。

    黎音知道自己又生出遐思了,她有些焦躁的绞着手里的手帕,视线再也没有向对面分去一点。

    终于,雨停了,清新的空气透进来,她仿佛获得了新生般,起身道:“父亲,女儿先行回房了。”

    黎父颔首,没觉察出异样。

    倒是一直含笑的青年向这边分过来一点眸光,却很快离去。

    傍晚时,黎音被父亲唤去书房。

    黎父如今在官场上已成退隐之势,他膝下无子,只有黎音一个女儿,唯一放不下的,也只有这一个女儿。

    从小捧在手心里,打不得骂不得,更不许旁人欺负她,但女儿长大后,终有离家一日,他也有护不住她的那一天。

    黎父莫名有些心酸。

    他想到今日那人说的话,虽然惊讶,却如同醍醐灌顶,他摸上胡须,心里颇不是滋味。

    “囡囡,过来,让父亲好好看看你。”黎父双眸有些动容。

    黎音却心下一沉,父亲忽然如此郑重对她说话,很难不让她想到一些不好的场面,记忆里父亲从来没有这样不舍却不得不做的神情。

    难不成是……

    黎父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终究是老了,该为阿音寻一个归宿了。

    他思忖片刻,缓缓道:“今日薛大人前来,给为父说了一件事。”他想起青年温和的话语,虽然在理,但他却仍旧有些郁闷。

    黎音一脸茫然,薛子衍和父亲说了什么事情,让父亲如此郑重为难?

    又为何要说与她听?

    “他想求娶你。”

    “砰——”一声,黎音的心像被重重砸了一下,这五个字听起来轻飘飘但却好似十分有力,让她一下子头脑发懵起来。

    莫说黎音了,黎父也有些头疼,原来对方今早并不是偶然遇到他,而是蓄谋了很久才有了机会。

    他不禁想到了下午在书房初听到此话时,他气的差点把案桌上的杯盏摔了。

    还好多年的涵养止住了他的动作,黎父深吸一口气,问道:“薛大人何来的自信,认为老夫会将女儿嫁给你?”

    薛子衍虽然如今地位显赫,但他在京城乃是孤身一人,没有父母铺路,没有世家豪族做背景,比不得在京城盘根了许多年的高门望族,黎父不愿意将女儿嫁给这样一个人。

    许是早就料到了这样的情况,青年脸上依旧带着温和有礼的笑容,他缓缓道:“黎大人有顾虑是应该的,薛某如今孤身一人,确实难以让黎大人放心将女儿交给我。”

    黎父哼哼了几声,他不放心把女儿交给任何人。

    薛子衍眸中露出真诚热切的情绪来,他走上前去,伸手撩开衣袍,清俊挺拔的身姿就要跪下,黎父连忙阻止,让正三品官员给他下跪,这可属实是折煞他了。

    但是他还是晚了一步,青年声音低沉但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晚辈心悦阿音,想一辈子对她好,若您愿意将女儿嫁给我,我此生不纳妾,不会有通房,只有她一人,我生,她生,若我死,也会拼尽全力护着她生。”

    黎父眸中透着不可置信,一字字一句句皆是发自肺腑出自内心,他没有想到,有一天会有人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是了,京中豪门望族里,哪家公子不是三妻四妾,他的阿音若是嫁过去,难保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受到委屈,在这一刻,他才开始认真考虑,薛子衍是否是一个正确人选。

    论品貌,他为上乘。

    论身世,他没有乱七八糟的亲戚,虽然身后没有亲族可以倚仗,但有时候身后的亲人也可以是随时将你抛弃的陌生人。

    黎父有些迟疑了,薛子衍如今地位稳固,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但最重要的,不是他权衡利弊后考虑他是否合适,而是取决于囡囡自己。

    若是女儿不喜,他便也强求不得,但若是女儿有意,他也阻挡不得。

    灯下烛影轻颤,黎父略微迟疑了一瞬,慢慢开口道:“囡囡,一切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意愿。”

    黎音心里有些乱,她了解父亲,若是不心动,是断然不会说到她面前的,她忽然有些好奇,那个人究竟提了什么条件,让父亲能接受他?

    她微微扬起头,清亮的眸光带着几分坚定,小声却坚定道:“我想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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