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人

    黎音从大殿内走了出来,她方才一时情急竟大胆扯住了一名陌生男子的衣袖,这在之前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但惊颤之余,她内心竟也生出几分恍惚,说不清楚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落更多,那人应该是她第一次见到的,但内心深处又告诉她,她曾经肯定见过他,只是他还不是如今这个模样。

    黎音摸了一下胸口,心底的悸动与无措仍然停留,她抬眸,发现周身衣物上染了雨,现下已经湿透了。

    略微透着几分狼狈,黎音抿了抿唇,伸手将额边一缕碎发拂到耳旁,而后迈步走入通往后院的长廊中。

    青云寺古朴庄严,现下却笼罩在一层薄薄细雨中,隔着朦胧的湿气与迷雾,后院的钟声缓缓响起。

    “小姐,奴婢终于找到您了!”

    采薇声音倏地响起,黎音方才回过神来,她看着眼前朝自己跑来的熟悉身影,心缓缓安定了几分。

    “夫人说这雨短时间内不会停,今晚我们要宿在此处了。”

    采薇眼里蕴起担忧,他们来时还是晴云朗日,谁知不过待了半日,天气就变成如今这样阴沉湿闷,听前去探路的小厮说,唯一下山的路被山顶下滑落的石头堵住,眼下他们回去有些困难。

    采薇忍不住小心翼翼打量黎音的神情,青云寺的禅房不比黎府,她担心小姐住不惯,毕竟小姐从小娇生惯养,没有过过朴素简单的生活。

    可小姐似乎并没有任何反应。

    黎音摆了摆手,示意她自己有些乏了。

    方才在佛堂跪的有些久了,她觉得身体有些疲软,黎音闭了闭眼眸,方才那个玄衣男子冷漠疏离的神情,好像显得她有多么唐突。

    可是……黎音咬了咬唇。

    她是真心觉得他很熟悉。

    -

    夜里寒气重,薛子衍亦躺在寺院里的禅房中,未曾得眠。

    刚过亥时,属下便来报,说今日遇到的那个女子正是工部尚书的女儿,圣上亲封的永乐郡主。

    传闻这位郡主脾性顽劣,最喜捉弄人,京中许多人对她都颇有微词,却碍着她身份地位,无人敢于说破。

    薛子衍觉得颇有些意趣,今日见到的那位少女一脸失了魂魄的样子,哪里有传言中那般张牙舞爪,倒是透着几分可爱与愚笨。

    一点都不像能将别人捉弄的无所适从的样子,思及此,他唇边溢出一声低笑,桌案边点着的烛火未熄,薛子衍索性起身,披上衣服想出门转转。

    雨已经停了,外面却仍旧透着湿冷的气息,僧人们有自己都规矩,戌时后,便不再有人走动了。

    整个青云寺笼罩在一片安宁寂静中,他却凭着心情脚步声在一座偏僻小院前停了下来,想起白日那莹白如玉的手指和带着执着却微愣的眼眸,他久久沉寂的心情忽然感到几分不受控制的烦乱。

    恰巧一抹乌云遮住了皎皎月色,他心念微动,脚步轻移,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床榻上的人睡的乖巧而安稳,如瀑的青丝落在身前,精致柔美的容颜温顺动人,鸦羽般的长睫垂下,遮住那双灵动的眼眸。

    她全然不知,身边出现了另一个陌生又危险的气息。

    薛子衍是从窗户翻进来的,他未走正门,轻而易举避开小厮侍卫的巡查,又为了不惊动任何人,选择从窗户进来。

    这是实打实的登徒浪子行径,与他高高在上的身份着实不符。

    薛子衍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何这样做,只是今日那一面,他疑虑同时,心绪久久不能静,闭上眼睛时脑海里总会想到她的身影,他想找她问个明白,却又不知从哪里开口。

    走近了,才发现她生得竟是如此好看,薛子衍认为自己从来不是会被女子皮相所迷惑,可如今他真真切切感受到心忽然快速跳动了一下。

    “不要……爹爹……不要……死……”

    忽然,少女呓语声响起,他微微侧目,看到她眉间蹙起,似有万千愁绪,辗转不得眠。

    薛子衍上前了一步,她在喊爹爹?

    他仔细回忆了一番,工部尚书如今没有犯错,何来死之一说,难不成有什么被他忽略了过去。

    而后他想凑近再听些什么,却忽然听见少女说:“薛子衍……无耻。”

    他愣住了,脚步仿佛定在了原地,头一次,掌控一切都薛大人眸中露出不解、迷茫、困惑以及隐藏着的一系列复杂情绪。

    他刚刚应没听错吧,他是被人骂了吗?

    骂他的人还是当着他的面毫不避讳,薛子衍盯着少女熟睡的面容,似乎她也没什么可避讳的。

    该逃避的人是他,半夜闯入女子闺阁,还听了人家的呓语,传出去不光他名声受损,黎家小姐怕是也要受到牵连。

    薛子衍眸中情绪翻涌,说不清的感觉在心口蔓延,他抬眸,目光深沉又充满审视,仔细打量着床榻上小小的一团人影。

    许是刚刚梦中梦见了什么不好的画面,他来时看到的整齐被褥因她的翻身而略显凌乱,方才还温顺乖巧的容颜此刻却显得有些不安,他无奈叹气,心想自己这回是真成了登徒浪子。

    薛子衍走上前去,竟鬼使神差替她掖好被角,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这样做,白日里那微妙的接触又浮上他的脑海中,他的目光自然落在那一截皓腕上,一丝莫名的情绪从心底窜出,薛子衍凝视了半晌,才觉得脑海中某个荒缪的想法有些可笑。

    这种行径非君子,不过他确实不是襟怀坦白之人,一旦清冷自持面具戴上了,鲜少有人知道,他曾经也是个混不吝的主。

    不过,现在暂时没想要对她怎么样。

    他像来时一样,离开的时候也是从窗户走的,悄无声息的,院中守卫竟无一人察觉。

    黎音更是不知,自己之前几日心中不解的谜团就在眼前,她只是觉得自己又陷入了一场梦里,梦到了一个人,只是看不清楚那人到底是谁,却依稀记得,他有时挺不讲理的。

    寅时三刻,黎音忽然醒了,她觉得有些口渴,遂下地想要喝些水。

    梦中发生了好多匪夷所思的事情,让她心绪变的很乱,亦真亦假,她有些分辨不清,纤长的手指抚上额头,她无奈叹了口气,决定明日去抄写佛经静静心。

    细雨绵绵,一连下了好几日,黎母不急,只命人送了一封信回去告诉父亲她们一切安好,只是需要在佛寺借助几日,让他放心不必担忧。

    黎音没有任何意见,只是她在下人们三言两句的谈论声中,听到那位大人也在这里。

    住在了东边,离她这里还有些距离。

    黎音手里动作没停,笔沾了墨汁,她很久没有这样专心做过一件事了,既然把梦中事情当成一场梦,那么便没有什么可以纠结的了。

    她是这样想的。

    如今的生活已是万幸,她只祈祷,父母安康,黎家没有灾祸。

    一日的时间过得很快,临近晚膳时,黎音才放下了手中的狼毫,她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抬眸看去,外头虽然还是沉着的天气,但雨已经不下了。

    今日饭菜清淡,却意外可口。

    黎音多吃了一碗,肯定道:“今日这饭菜比昨日味道要好。”

    闻言,采薇的目光有些闪烁,犹豫着要不要和小姐说,却没料到,黎音注意到她的不同寻常,问道:“你怎么了,可是我说的不对?”

    采薇连忙回话,“不,小姐,奴婢只是想说,今日奴婢去寺院厨房时,正好碰到了薛大人身边伺候的小厮,他们大人开了小灶,奴婢看他们做的很好,便忍不住讨要了些……”

    采薇说完,见黎音没有任何反应,心下一沉,就要跪下来,道:“小姐恕罪,奴婢下次再也不敢擅作主张了。”

    服侍黎音这么多年,她深深知晓自家小姐的脾气,这几日小姐心里似乎装着事,性子温和了不少,让她差点忘记了,以前的小姐最讨厌别人自作主张了。

    黎音默了片刻,心中确实有些不快,不过并不是针对采薇的做法,而是她惊觉,自己仍到现在还会被那人牵动着思绪。

    明明该是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她那日失礼已经有些不合适了,若是一直想,那她以后都不能好好吃饭喝水了。

    思及此,黎音抿了抿唇,嘱咐道:“以后离他们远一些吧。”

    采薇连声应道。

    黎音放下了碗筷,再美好的东西,沾染上不由分说的目的后,都变了滋味。

    她吩咐下人将晚膳撤了下去,而后,点了安神香,早早睡去。

    黎音这一觉睡得极为踏实,她不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梦中也没有困扰她的谜团,她好像真回到了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不知烦恼,随心所欲。

    从青云寺回来后,黎音生活又恢复了以前的模样,出门闲耍,回来便瘫软在塌上,一睡不起,黎父无奈的看着女儿,本以为前几日性子收敛了些,没想到还是如此爱玩。

    这样也好,前些日子囡囡忧心仲仲,让他这个做父亲的以为她得了什么大病,或者闯下不可弥补的大祸不敢宣之于口,这几日看下来,果真是他多虑了。

    摈弃掉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后,黎音一门心思都花在了吃喝玩乐上,几日前李家小公子举办一场马术会,她不仅去参加了还在会上又结与人结仇了。

    不过她不在乎,她觉得自己没错,反倒是对方明明先在背后说她的坏话还装出一副纯真善良的模样,黎音最讨厌的便是这种虚伪的人,好像曾经她也被人这样坑害过一样,总之那一日她极好的心情被破坏了个彻底。

    更没想到的是,回来时候在路上听说了一件事。

    她在萃文阁看中的字画被人买走了,往常她兴许不会在意这种小事,可那日连着倒霉事情发生,她忍无可忍,直接改道去了萃文阁。

    彼时天气晴朗,惠风和畅,她一拉车帘,便看到那张笑意吟吟,熟悉俊美的面容。

    “我上辈子和你有仇吗?”

    “兴许是呢。”

    薛子衍眸中情绪不变,看着少女鲜活恣意的面容,他从容将字画收起来,而后道:“黎小姐若是想要,不如来求我。”

    “看在我们一见如故的份上,薛某会割爱的。”

    黎音凝噎,传闻中无数春闺小姐梦中人,居然是这样的无耻吗?

    她见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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