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阴沉，方才还是晴空万里的天气霎时染上了浓重的黑，周遭乌云压顶，似有山雨欲来之势。

    黎父惊奇的声音开口道：“囡囡，快回屋吧，这里风大，坐久了对身体不好。”

    黎音没什么精气神的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知道了，爹爹也赶紧回屋吧。”

    她半敛起眸子，却难以遮掩话语中的失落。

    忽然一声雷声想起，豆大的雨点从空中划落，不出片刻，雨丝如同断了线的细珠不断砸在地上，眼前是一片朦胧的雨雾。

    黎音抿了抿唇，忍不住伸手去触碰这道模糊的屏障，冷意蔓延在她的指尖，她嘴角勾起一抹自嘲。

    她究竟在期待什么？

    那个男子陌生的面容，全然不是她记忆里熟悉的那个人，可她细细回想，却发现自己也不知道在寻谁。

    夜里，雨势渐渐小了，一望无际的天幕阴沉漆黑，黎音却在塌上，难以入眠。

    她起身走下床，来到窗前，伸手推开了窗户，整座小院寂静安宁，只有雨珠落在地上的声音，她不过站了一小会儿，便感受到凉意袭来，黎音摇摇头，伸手关上了窗户。

    翌日，天朗气清，昨日雨丝带来的凉意消失不见，今日又是个难得的艳阳天气。

    黎音懒洋洋的躺在太师椅上，看着不远处池塘里的几只鱼儿争相觅食，微风拂过水面，轻轻的涟漪荡漾开来，黎音思绪有些飘散，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采薇端着果盘走近，轻声道：“小姐最近可是有些不适？”

    黎音不语。

    就连采薇都发现了她的异常，她伸手摸上心口，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在心底蔓延。

    良久后，黎音摇了摇头。

    采薇并不知道小姐最近是在为何事烦忧，只是隐约觉得这几日小姐总是不在状态，明明人在这里坐着可心却不知飘去了哪里，经常盯着一处发呆。

    这可不像没有心事的样子。

    但偏偏小姐不想说。

    小姐不说，她自然也不知从何安慰，只是抿了抿唇，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来似的，道：“小姐今年还没陪夫人去青云寺祈福吧，听说那里的木槿花开了，很是美丽，小姐若是不忙，去庙里逛逛也是极好的。”

    黎音心思一动，祈福……

    她想去。

    第二天一早，便命人备下了马车，黎母不解的看着女儿，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忽然要去青云寺？”

    黎音亲切挽住母亲的臂膀，撒娇道：“早一日晚一日都要去，不如就选今天。”

    黎母虽然觉得突然，但也没有拒绝，每年这个时候她都会去青云寺，虽然今年早了半个多月，但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妥当，并不会特别紧张。

    一路上，黎音难得的心情有些雀跃，她掀起车帘，忍不住打量外头的风景。

    看到街边小贩忙碌的身影，看到路过行人脸上各异的神情，亦看到了京中繁华依旧，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化。

    黎音忽然想到这些日子做的梦来，梦中感受十分真切，她曾几度喘不上气来，痛苦，悲伤，难过，窒息……种种复杂又深切的感受萦绕在她的心头，就好像溺水的人渴望抓住一点救命稻草，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黎音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突来升起的感觉来，马车安静的驶入泥地里，黎母轻轻咳了几声，黎音心绪便也来到了母亲身上。

    父亲这些年渐渐有了退隐之势，母亲身子虽然虚弱，但也常年用好药将养着，身子也愈发一日比一日好起来，他们府里没有其他家族那般混乱，各种看不见的腌臜事情在这里一概没有，如此平和安宁却又美满的时光，她是应该感到幸福的。

    如果忽略这几日的心绪不宁，她日子过得实在太美好了。

    黎音抿了抿唇，心念道，也许只是自己胡思乱想，干脆去寺里为自己求一个平安福，稳下心神要紧。

    大殿里传来木槌敲击木鱼的声音，一声一声悠远绵长，像是能轻易抚平人内心的焦躁。

    黎音和母亲一同踏入这里，她不是每一年都会来这里，但母亲却是每一年都会来，黎音从前对神佛之事从来不怎么相信，比起这些充满玄学的理论，她更相信事在人为。

    但眼下……黎音抬了抬眸，恰好看到牌匾上的青云寺三个字，遒劲有力，她心神一定，缓缓踏步走了进去。

    寺里不知点着什么香，好闻又不刺鼻，黎音陪着母亲去上了一柱香，而后安静的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上双眸潜心祈祷。

    如果真的有佛祖保佑，她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梦只是个虚无缥缈的梦。

    黎母跪拜了一会儿，便起身去找法玄大师领教佛法，黎音注视着母亲身影渐渐走远，她忽然感受到眼皮跳的厉害。

    又过了没多久，大殿内陆陆续续进来几个香客，黎音仍旧闭着眼眸，只不过这次那些人没有安静的参拜，反而在低声议论着什么。

    “外头那辆马车，我瞧着有些眼熟。”一个陌生女子声音响起，黎音不自觉凝起了注意力。

    “我也觉得好像在哪见过。”另一名女子附和道。

    “呀，我想起来了，是那个最近深得陛下信任的都督大人。”

    “你说的可是那位相貌品行皆为上乘，且能力不俗，陛下不止在一个场合赞扬过的人？”

    “……”

    二人声音交错，说到后面，已经隐隐有了激动之势，京中最近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新贵，相貌谈吐皆不凡，一身矜贵疏离的气质，更是惹的不少小姐芳心暗许。

    二人上完香没多久，便着急提着裙摆向外走了去，黎音睁开双眸，抬头瞥了眼佛像，而后也准备起身。

    她在这里跪的久了，膝盖都有些发麻了，裙摆上沾了一点香料抖下的灰，原本洁白无垢的衣料上多了一抹痕迹，虽然不严重但却也忽略不得，黎音轻轻拍了拍，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她索性也不管了，脑海里不断萦绕着方才那两个陌生女子的交谈，心底升出一种很奇怪的感受来。

    她也说不清自己想要见什么，只是那两个女子在提到那个都督大人时，她不自觉竖起耳朵想要听更多。

    为什么这些消息她全然不知道？

    黎音觉得有些郁闷，什么时候她消息如此闭塞了，竟连今夕发生过何事都不甚清楚。

    黎音刚起身，沉浸在自己都思绪里，没注意到身后气氛刹那间的变化，案桌上的香炉里落满了灰烬，外头那棵榕树上被丝线缠绕，红色的飘带迎风招展，地面上掀起一阵浅浅的尘土。

    起风了。

    外面有人走了进来。

    黎音耳边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觉得这脚步声异常熟悉，好像曾经无数个时候，她听到过这个声音。

    黎音刚刚站起来，没有转身，她感受到那个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一步，两步……对方在离她不过一臂的距离，脚步声戛然而止。

    她被提起的心悬在空中，想迫切转身看看是谁，又害怕看清了那人面容会想起一些不愿回想的记忆来。

    两种矛盾的心情交错，她失神的看着香炉里升起的袅袅烟雾，等着身后人下一步动作。

    像是过了很久，又或者只是她的错觉，她听到身后衣料窸窣声，而后眼前看到了一个身着玄衣的青年，他掠过她，径直走上前来，上完一炷香后，做了一礼，就要离开。

    黎音不自觉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

    玄衣男子微微挑眉，似是不解。

    对上那双透着笑意却藏着冷淡的瞳孔，她咬了咬舌，说不出话来。

    “我们之前见过吗？”

    “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两道声音不约而同，黎音一怔，恰好在青年眼中也瞥见了一抹意外，前者带着几分疑惑，后者却像是笃定般的试探。

    她肯定见过他。

    青年却将眸光移在了少女攥着他衣袖的指尖处，纤细的手指莹白如玉，却执着又依赖的抓着他的衣袖不放。

    薛子衍垂下眸子，心底某个不知名的角落意外的烦乱起来，理智告诉他不该在这里停太久，可鼻尖传来的馨香好闻又让他不自觉想要靠近。

    他应该是第一次见她。

    只是触及少女懵懂的眸光，他又不确定了。

    于是二人陷入一种奇怪的僵持中，谁都没有开口打破，直到不远处传来油纸伞落地的声音，薛子衍瞥到了小厮不可置信的面容，他敛了下神情，再度将目光移到少女的脸上。

    谁知她却率先松开了手，方才还落在他袖口处手此刻暴露在空气中，微凉的雨丝落在上面，少女微微叹气，而后道：“抱歉了，公子，是我认错人了。”

    细密的雨丝落下来，这天气说变就变，小厮已经从地上捡起了油纸伞，心里却仍旧惊讶，大人何时与女子靠的这么近了？

    薛子衍微微颔首，认错人了，真是个搭讪的好说辞。

    可他不仅没有任何轻松愉悦的感受，反而如同这阴沉的天气般，多了几分郁气，从小大大，任何人任何事他都能驾轻就熟，从容应对，这是第一次，他觉得荒诞之余，竟生出了几分贪恋。

    他阅人无数，自然也看清了方才少女情急之下拉住他时，眼底的焦灼与希冀显而易见，却不知为何，变成了失落与丧气。

    难道自己不是她要找的人吗？

    意识到这个可能性时，他敏锐的察觉到自己内心生出几分不悦。

    透过雨帘，方才少女匆匆而逃的背影像在眼前一样，他抬手，道：“去查一下，那个女子是谁？”

    他倒要看看，是谁如此冒失大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