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额

    “……既然掌门这里有人不能去,那不妨将名额分我宫山。”

    说话的是仙缘山宫山之主薛君仪,她一身灿黄招摇的羽袖化装,发上一支和合二仙如意头金簪,一眼看过去,便觉得通身都是富贵。她抬手慢嘬了口手中茶汤,引得腕上一金一玉的镯子叮铃作响,好似也嫌这晃眼的金落了俗套,便用这碧莹通润的玉来点缀,但在旁人瞧见,也不过就是一个“钱”字。

    “年年五个名额,都叫掌门分去了一半之多,今年这情况,怎么也分不去三个吧?”她端着茶盏,笑盈盈地看着对坐的三人,面上看上去并无丝毫不满,嘴上却分毫不让“掌门出个大弟子灵妩,二弟子如今伤着去不了,至多再带个那三弟子,这剩余的名额,既然掌门闭关未出,便由我们商议着来吧?几位怎么看?”

    薛君仪话是这么说,可先前起的话头便是要名额,已是司马昭之心,这会儿再问,不过是想早早定下而已。

    “商山此次不去,诸位商议罢。”商山山主瞧上去是个相貌不显的中年妇女,身上穿戴都与薛君仪形成照应,朴素至极,似乎是个与世无争的。

    她身旁白发长须的道人闻言捋了捋胡子,略一思索,看向谭缃:“谭山主今年也是不派人前去吗?”

    薛君仪似乎知道谭缃的应答,略松了警惕,饮了口茶,只把注意力放在长须道人身上。

    “去。”谭缃却是点点头。

    “咳,咳……什么?”

    薛君仪险些被一口茶呛住。

    自仙道大会开办以来,谭缃派出的弟子屈指可数,近年更是年年缺席,只说是门下弟子更重技艺,故将名额留了下来。

    所谓仙道大会,名上有个“仙”字,便必定与成仙一事有所关联。

    在这片天地,人、仙、魔三界并不是孤立的个体,譬如人修道,领悟到一定的高度,便能成仙,而如果在这当中不妨走火入魔,抑或是本就存了恶念,便会转而成魔,为祸世间。

    仙界的仙人除了打理天地事务外,也需为无力抵挡的凡人们处理一些麻烦,这便必然有凡人能够接触到仙人,也被人称为,“对接人”,“对接人”所在之处,便是“统领府”。

    凡人入道尚且需要领悟,更逞论这当中要感悟的成仙道心,不容掺杂,很多人都停留在某个瓶颈上,久而不得悟,如若有人能够指点一二,不论是言语还是行为,都能够带给修道者以道心之悟。仙道大会 “对接人”的任务,便是将自己领悟到的东西再转而授予人界中人,“领悟”是“对接人”被给予的权利,而“转授”,则是他们需要履行的义务。

    因此对于各大宗门来说,仙道大会实在是难得的机缘,更不用说,这乃是百年禁制后的第一次仙道大会。

    万一有个弟子能听有所悟,触到那成仙之门,那便是莫大的幸事了。

    只是这样的好事,未免人多眼馋,传道也可能涵盖整个人界,故只对一些世家、宗门弟子开放一定名额,至于名额人选,则交予世家宗门自个儿操心了。

    薛君仪没料到谭缃会应,她本已算好,这次估计能让她宫山落到两个名额,这般便能让她的大弟子跟她的小弟子——亦是她的儿子,一同去了,否则有她那有天分的大弟子,如何都轮不到自己的儿子了。

    更何况……,这次她还打听到了一件事……

    想到这个,她不禁看向谭缃,心中打起了鼓:莫非这谭缃也知晓了?

    然她毕竟做不了别人的主,只能强笑着看向白须道人,对方见她视线转来,微微一笑,说出口的却是令她失望的话:“既如此,便我们三个各分一名,也算公平了。”

    谭缃也跟着点头。

    薛君仪还能说什么,只能吞了这口气,应和道:“这般确是最好的了。”

    说话间,几个小辈到了。

    司缨等人在途中与大师姐灵妩遇见,相伴来了此处。对着几个师姑师伯一一见了礼,等着听叫他们来的缘故。

    薛君仪心绪不佳,想着怎么把自个儿子送过去,不欲说话。谭缃对这几个小辈也算熟悉,故而开口道:“关于你们同门弟子楚决尘的事,你们大致也知道了。”

    纵然先前弈绥之并没有将话带到,这一路上也听那叫人的小弟子说了一通,这才知道,楚决尘竟是趁着这百年大开仙门之机遇,尝试着去挑战成仙了。

    但成仙又哪里是容易的?

    在这百年里,当然有不信命的人去对抗天命,或是寿数到了尽头,想要博上一博,但最终都下场凄惨,令人唏嘘。到那时人们才知,天命不可违,而那句“阊阖桎梏,碌碌以年,百载一人,仙门始开”的传言,也并非空穴来风。

    楚决尘,也真是敢。

    不过既然这帮山主还能冷静地坐在这里,想来楚决尘并无大碍,至少不像传说中那样,妄图挑战天威的,都被挫骨扬灰,再无生机了。

    谭缃继续道:“他既身负重伤,还无法离开病榻,这次的仙道大会,他便去不成了。你们师尊如今闭关,现还余下两个名额,便想问问你们,尤其是灵妩,可有做了打算想去的?”

    “弟子去。”

    谭缃话音刚落,便听见一个利落的声音响起,正是大师姐灵妩。

    她平日里不爱涂抹脂粉,今日面上却带了薄薄一层,仿佛在遮掩什么。但无论旁人怎么怀疑,她唤出的那声里是带了十足的决心的,凭这决心,她也当得一个名额。

    余下几人却不做声了。

    谭缃看向司缨。

    除了灵妩,她最想知道这个孩子的打算。

    “弟子不去。”

    声音温和,如他面上露出的恰到好处的笑容一致。却是弈绥之。

    “为什么?”

    不等上头几个山主发问,闻芊桃便瞪大了眼看着弈绥之:“我当你修为大有长进,刚好去巩固一番,这才不说去的,大师姐都去,你别恃才傲物,不把它当回事呀!”

    弈绥之失笑:“方才我与三师姐比试输了,就当是拿这名额做彩头吧。”

    闻芊桃心中当然也想去,这可是难得的机遇,现下听他这样一说,突然也觉得有点道理,故道:“既如此,那就我去吧!”

    薛君仪听着这二人推来推去,只觉很是不爽,这两人都这般不想去,那这名额给她宫山多好?早知就该等这群小辈来了再商议分配了,现在如果再提出要名额,倒显得她出尔反尔了。

    她神游太虚,忘了手中力道,竟是将茶盏重重一搁,一时间所有人都静了静。

    数道目光投来,才让薛君仪反应过来,轻声咳了咳,欲盖弥彰地扫过眼前一群小辈,点了点沉默着的司缨:“那边的弟子,怎的也不争取下?”

    长须老道凝神看了看,方才笑道:“这是掌门手底下唯一没入道的弟子吧?”

    司缨听唤,也不觉得有什么,只走出来朝着几人一礼:“正是弟子。”

    长须老道大笑出声,对着薛君仪道:“你问这个,不是为难人家小辈么?莫非君仪懈怠了修炼,竟连小辈的修为也看不清了?”

    薛君仪面色一僵,糊弄道:“顺便一问罢了,我知晓她去不了。”

    谭缃倒没说什么,只是旁观着,等再没人说话了,点了灵妩跟闻芊桃二人,便替他们定了下来:“那便定了你二人吧,五日后出发,你二人都去过,不用我多说要准备些什么了。”

    二人皆是应是。

    话完,一应小辈先退了出来,接着大约是几位山主也无事商议,三道飞箭似的身影从楼阁中飞了出去,分向仙缘山不同三个山头。

    先前的小童快步走出来,寻了一番司缨等人,远远缀在后头便叫:“司师姐,谭山主找。”

    “找你来,是为仙道大会一事。”

    司缨折回去,进了门,便听见这么一句。她在堂中站定,困惑地指了指自己,难以置信道:“我?”

    她半点修为也无,能跟仙道大会沾什么边?

    “嗯”谭缃点头道,“我欲让你前去仙道大会。”

    “方才不说,是因薛山主在场,你没有修为,你师尊亦不在,她不会对这个名额让步,故我先行要来了。”谭缃看向司缨,和声道,“当然,这还要问你的意见,若你不愿,我也会从我门下挑选弟子,不至于浪费名额。”

    听了这些话,司缨消化了一会儿,才轻声问道:“为何是我呢?”

    论资格,这仙缘山上任意一个有点修为的,都比她更配拿下这个名额。

    为何是她呢?

    谭缃叹了一口气,一双充溢着愁绪的眸子投向远处,似有许多不得已无法诉诸于口,她拨动手中佛珠,转眸落在司缨身上,提醒道:“你可还记得,我说你未能入道,先生魔障,最好能尽快悟道?”

    “弟子记得。”

    “这仙道大会,便是一次机会。”谭缃自上首走下,缓步朝着司缨迈近,“悟道一事,虽然能这般随口说出来,但并非人人都做得到的,对一些人来说,若是没遇上机缘,这一生都无法踏入修道之路半步,可见这机缘之重,悟道之难。你就不想自此脱离那梦魇的纠缠?”

    司缨当然想。

    只是确实也如谭缃所说,悟道到底不是件容易的事,而她前身为魔,能进仙缘山已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如何能稳当地走那成仙之路呢?对此,她心中总是有着一点犹豫。

    谭缃看出司缨有所动摇,也不再劝,抓着司缨的手,将掌中不离身的佛珠串塞了过去:“这串佛珠与木鱼一样,皆是清心用的法器,因我滋养许久,说不得能起些大作用。你不必推脱,我亦有私心,掌门如今闭关不出,倒晾着你这个领进门的小辈数年不管,作为仙缘山五山主之一,也作为你的师姑,自然不能放任下去,这佛珠、以及这次仙道大会,就当是补偿你这些年无师尊指教的缺憾,可好?”

    司缨还能说什么,谭缃不算个好脾气的,如今却肯在这里细细替她分辨此行好处,还软声告慰她那番话、给她佛珠护身,她还有什么理由拒绝这番好意?

    于是她点点头,终是应了下来:“司缨谢过师姑。”

    此间事了,但冥冥中,一根黯淡的因果线骤然亮了起来。地脉涌动的暗影,将这万峰青翠的山峦万顷与桃源千里相连,掀起尘封的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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