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会(二)

    “你瞧我的头发,应该不乱了罢?”

    眼看仙会开始的时辰快到了,闻芊桃忙整了发丝,扭着脖子让司缨替她看看。

    她们仙缘山到底是人界第一山,因此在仙道大会的位置也是极为靠前。先前与薛家人碰面,是因不小心摔下,才那般衣着凌乱地出现人前,现下面对这些宗门世家里的几百名弟子,自然不能再让仙缘山出洋相了。

    司缨于是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下,才点点头:“不乱了,没什么差错。”

    闻芊桃拍了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我这里看你们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灵妩闭着眼,轻轻嗯了一声。

    “仙缘山五人,灵妩,闻芊桃,司缨,管云歆,谢自空——入座。”

    远远地,高台上那不断响起的唱名,终于点到她们的名字。

    上一秒,这三人眼前还是灰蒙蒙的一团雾气,下一妙,如同拨云见日一般,眼前出现了那棵大桃树,跟着这高台之下的一切都清晰了起来。

    这也是施与修道者的一处禁忌,一方面,毕竟仙道大会名额有限,但闻名而来的人却数不胜数,过去几次,都有不甘心想要硬闯的,最终都被踢了出去。另一方面,一些邪修唯恐天下不乱,若是让这些人混进来,将打破仙道大会好不容易维持的秩序。

    待眼前景象彻底清晰,司缨才发现,这仙道大会的位置,并不像寻常授课一般坐得横平竖直,排列方正。而是以上头的高台为中心,形成了一个近似半圆的轮廓。若是按方正来排,最前与最后听会所得一定相差甚远,这半圆坐席,虽也有前后排之分,但其差别,大可忽略不计。这仙道大会,至少在面子上,是给人公正的感觉的。

    司缨随着几个师姐落座,旁边亦坐上了两个面容陌生的人。

    跟薛君仪一般穿戴不菲的少女,是宫山大弟子管云歆。另个眉眼恹恹,薄唇抿起,看着就不好相与的少年,是长须老道的弟子谢自空。这二人都未与她们一道,因此此刻就算是坐在一起,也没有半点要打招呼的意思,司缨心中犹豫了一下,还是作罢。

    她不知几山之间关系,还是不要轻举妄动,随着师姐来就好。

    仙会念的名号本就是从排名靠后的往前念,因此仙缘山诸人到时,差不多也到了仙会开始的时间。

    众人只听得一声古朴而悠远的钟声响起,浓郁的灵力突地凝在高台中心。

    最开始是阵阵轻柔的风,随即这风有了形态,张牙舞爪地回旋着,逐渐壮大了风卷,一簇灵力在其中窜天而去,挤进跳动的每一寸风里,与此同时,那钟声恰恰已到了尾音。

    “嗡——”

    众人眼前出现了一道高达天际的屏障,隔着屏障,他们眼前的景象似乎随着嗡嗡的声音扭曲了片刻,足见这里头灵气暴涌之可怖。

    震荡之后,一面硕大的镜子,出现在了高台上。

    这镜子装饰华美,经由细致的雕琢后,还嵌进了含有灵力的价值不菲的玉石,因此光是这样看着,都颇感到一阵喟叹。

    “此乃溯光镜。”

    镜光下,一个头发花白,粗布衣衫的老叟走了出来,只是因他背那镜光,因此看不清他的面容。

    “与过去一样,我会将我亲身所历照入镜中,待溯光镜开启,诸位将会以我身份进入幻境,只是幻境不可控,溯光镜的影像随人而变,但请放心,幻境只是对过去的重映,并不会真正伤到诸位。”

    他大手一扬,引着诸人看向溯光镜,嘱托道:“需注意,第一,不可试图控制幻境,此法器认主,执意控制,只会伤及自身。第二,不得直视仙人面貌,法器虽会有一定的干涉,但亦有风险,恐会引来天道惩戒。”

    说罢,他转身朝向溯光镜,双手虚虚一抬,那镜子便缓缓升向高空,镜面由原本的银白变成了各色变换的迷幻之像。

    “诸位准备好——”

    仙会道人威严的声音响彻山间。

    “溯光镜,开!”

    冷,彻骨的冷。

    司缨一睁眼,便见着皑皑一片。大雪满覆的山岭看不见边际,头顶仍有如雾般飞转的雪花落下,飘飘乘虚,纷纶随风,几息间,大地又被铺上了薄薄一层。

    这里没有灯火,没有人家,唯有雪光淡淡,却四方铺展,不知方向。

    她想,她应该去找找出路,这太冷了。

    心魔支配的心魔境,实际也是幻境的一种,司缨支配幻境久了,不知旁人进了幻境是何等的不适应,不知自己在这幻境之中是何等的顺畅自得。

    更没有发现,她此刻正用着自己的身体。

    方才那老者说过,进入幻境,所经历的全是他的事情,顶的是他的身份,也就是说,并不会在幻境中,出现仙道大会参会者自己的身份。

    但司缨出现了。

    不知经过了多久的跋涉,她终于看到了一点光。

    这茫茫雪山中,潜藏着无数的危险,可能下一秒,这圣洁的雪山,便成了自己的埋骨之地。因此绝境中的这一点灯火,对迷失方向的所有旅人来说,都是希望,是救星。

    她情不自禁往那亮着灯火的小屋处走去。

    她深一步浅一步慢慢靠近,抬起手正准备敲门。那经久失修的门“嘎吱”一下打开,发出扭拧的、难听的声音。

    一阵热气,自门开处争先恐后地涌出,司缨感到僵硬的身体暖了暖。

    开门的是个老妪,她拄着拐杖,耸肩缩背,用睁了一半的眼睛看向司缨,拢拉着皮肉的嘴角微微向上动了动,喉中含糊:“冻着了吧?”

    司缨眸光闪烁,没有言语。

    “小姑娘,怎么不进来?”老妪似乎不怕冷,开了门就那样敞着,昏黄的灯光照在外头的雪地上,忽明忽暗。

    司缨挪动步子的动作一滞。

    什么小姑娘?

    她可记得,方才那仙缘大会高台上的,分明是个老叟。

    她抬起手,迟钝地发觉自己身上穿着的,正是仙缘山弟子的服饰,而这双手,在人界十几年不曾受过什么苦,仍是白皙娇嫩的,虽然此刻已冻得通红,但她还是认得出,这是自己的手。

    她自己来了幻境里么?

    想到这,她心头一跳,如此一来,那老叟嘴里说的什么“不会受伤”,还作数吗?

    司缨犹疑着抬眼,正巧与老妪柔和的目光对上。

    如果这是在那老叟的幻境,那她遇到的这是谁?她在的这个地方是什么地方?

    仙道大会的“对接人”做的是与仙人为伴,共惩妖魔的事。此处没有一点灵气的动静,也没有任何仙人的踪迹,所看到的,不过是一个住着破旧小木屋的老妪。

    她会是妖魔吗?

    虽然说在这荒无人烟的雪地里出现这样一个吸引人过去的小木屋实在奇怪,但她并没有在那老妪身上感受到半点恶意。

    受她这只心魔身上莫名其妙的仁悯所赐,她既识人恶念,查人心结,又感怀心绪,情理共生。探查这老妪真心,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但这老妪究竟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又想做什么呢?

    看出司缨犹豫,老妪微微转身,从破旧的木制雕花柜子里翻出一只磕了边的茶盏,拎起灶上小火热着的铜壶,注了一杯腾着热气的茶,蹒跚着走到司缨跟前:“小姑娘,不要害怕,我这里是安全的。”

    她话语温柔如清风拂面,安下了司缨那颗存了怀疑的心。

    司缨接过茶,走进了小屋,屋内盛得慢慢的热气,变成了一股从未有的温暖,轻柔而强势地包裹了她。

    就像……就像在母亲的怀抱里一样。

    这个念头一出来,司缨却是愕然,因她原是恶念化魔,根本没有什么母亲的存在,何来 “母亲的怀抱”。

    她摇摇头,觉得自己果真是做人太久了,忘了自己本是个心魔的事实。

    老妪引了司缨坐下,两只眼皮都因岁月苍老而垂下,虚虚遮住她的目光,她看着司缨喝了一口茶,喉间溢出“咯咯”的笑,她指了指茶盏,问道:“这茶,好喝吧?”

    司缨摸着温度刚好的茶盏,下意识回味了下方才那一口茶的味道,回道:“好喝。”

    这话并不是奉承或是出于感激,这茶确实很对她的胃口,清香回甘,不见苦味,便是仙缘山,也找不到这样合意的茶。

    老妪点点头,却不多作评价什么,而是看向窗外漆黑夜色下的雪地。

    “这雪,好看吧?”

    老妪说完,又开始“咯咯”地笑:“你定觉得不好看,这般冷,这般凄,没人觉得好。”

    她怅然看向窗外,叹道:“但这雪底下,压着许多妖魔。这千里皑皑雪色绵延,一寸雪压一寸血。妖魔伤人无数,除之不去,便以血肉化雪,封了他们,再出不得。”

    司缨怔然。

    老妪笑了:“不知情的人,只觉得风雪凌冽,知情的人,又觉得扼腕可惜。若是你,愿做这片雪么?”

    司缨不知道。

    风雪漫漶,吹得门吱呀作响。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老妪摇摇头,“我该送你回去了。”

    “回去?回哪去?”司缨豁地起身。

    但老妪的身影开始淡了,她嘴角上扬,还像之前那样温柔地看着司缨,但一句话也不说,也听不见那“咯咯”的笑声了。静默的大地,像是凭空有了暴风雪,一切幻境都被风雪卷入无边的黑夜中,撕裂成碎片,片片飞散。

    忽然间,隐约有一支歌谣从虚空中飘来:

    “清潭涵晚雨,鹭影雪中藏。魂客归何处,群山碧水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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