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时软榻上已经不见人影，只桌上端端正正摆着一盘子柿饼，柿饼低下还压着一张纸。
顾唯儿起身准备冲过去拿纸，却在低头时看到床边鞋子已经被摆好了，笑了下还是穿着鞋子晃了过去。
纸上清楚写着柿饼不能空腹时吃，吃过饭后小半个时辰再吃最佳，看着已经递到嘴边的柿饼，顾唯儿终于还是叹着气放了回去，端着柿饼跑着去吃饭了。
饭厅里，闻太傅已经上了桌，没成想能看见自己的懒徒弟一大早拿着柿饼来孝敬自己，笑着就要去拿，刚想说长大了，懂事了，就见那盘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撤了回去。
“怎么，太傅吃个柿饼你都舍不得？”闻照吹胡子道。
顾唯儿拱手施了个不算周全的礼后才道：“柿饼是不能空腹吃的。”
“你这馋嘴还懂这个？”
顾唯儿闻言叹了口气，酸溜溜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太傅你不了解我了，我现在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知道的当然也多了。”
闻照闻言喝了口粥后才道：“钟离忌那小子交代的吧，不过你这馋嘴猫居然没偷吃，确实小看你了。”
顾唯儿闻言脑袋昂了昂，只是低头吃粥时还是有些感慨，要不是不想看那人又一脸自责的看着自己，这柿饼定然是自己今天的早饭。
一连苦学了数日，虽然课业方面顾唯儿还不能称得上是得心应手，却也总算磕磕绊绊的能背出一整段了，为此闻照还专程给顾唯儿放了两天假，只是这一放却给顾唯儿先整不会了。
“这么多年，这还是太傅第一次主动给我放假呢。”顾唯儿一手托腮，百无聊赖的看着远处，兴致缺缺道。
“是。”叙白回道。
片刻后又是一阵寂静。
“我平日里这时候都在做什么？为什么放假了却突然觉得空虚了。”顾唯儿转身换了个姿势趴着。
叙白闻言直言道：“上课，打盹，被太傅罚抄……”
“停。”虽然叙白没说完，但顾唯儿已经听完了，毫不犹豫打断了之后又开始晃悠起来。
现下皇宫里人人自危，钟离希音也出不来，顾唯儿无奈只能又带着叙白在街上闲逛，一抬头正巧瞧见头顶那歪歪斜斜的‘衫’字，眉梢当即一挑便打算进去，只是上前推门时却发现，今日这店竟真的关了。
四下打探了一圈后顾唯儿还是放弃了等人回来的念头，街上嘈杂，但顾唯儿还是清晰的捕捉到了那一声极清亮熟悉的声音。
猛然回头便见一人从一辆及奢华的马车上翻身下来，那人一身锦衣华服，面容俊美到近乎张扬的程度，一下车便引起了街上不小的惊呼，年轻的女子们无一不是偷偷瞧上一眼又赶忙扭头羞赧起来。
只是那男子却连眼神都没递给周围人一眼，只满心满眼的往顾唯儿身前来，顾唯儿见状，先是愣了下随即才招起手来。
等人跑到了，顾唯儿还是不确定的叫了一声：“楚烨？”
那人闻言直挑眉戏谑道：“怎么？难不成本公子这些日子又俊美了？就算是这样你也没必要这么大反应吧。”
顾唯儿听这人上来就开始没正形，嘴边略微抽了下，连带着他乡遇故知的心情都被冲淡了不少。
转头便看着楚烨身后跟着的姜彦道：“怎么？老板回来了店都不开了？”
姜彦愣了下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被楚烨瞧了一眼后才忙道：“要开的要开的。”
话罢忙不迭的跑路了，顾唯儿忍不住笑道：“还真是老板回来了，做工都积极了，这么久了我还第一次见他跑这么快。”
见顾唯儿笑了，一旁的楚烨也忍不住笑道：“这么有意思？那我叫他回来再跑一次好了。”
话音未落便见身旁的顾唯儿脸色有些不悦，楚烨才又赶忙耸肩讨饶道：“开玩笑的，别生气。”
随后抬手便准备拍顾唯儿的肩，只是还没碰到，小臂就被人用剑柄挑开了。
楚烨稍一挑眉，转头瞥了一眼叙白，想开口却还是因为忌惮顾唯儿到底忍了。
几人一路走，顾唯儿惦记着他赶了很久的路，也没带人怎么逛就直接回了忌府，只是几人刚下马车楚烨就开始盯着门口的牌匾。
“这匾……字挺一般，建议摘了找人重写。”
顾唯儿闻言咬着牙扯着嘴角道：“刚来就找茬，你小子欠扁是吧。”
不等楚烨再出声，顾唯儿作势便要上脚将人从马车上踹下去，楚烨见状忙笑着讨饶才下了马车。
“再说了，我这牌匾可是专门找人写的，书法大家！大家！你知道什么。”话罢还颇为欣赏的又看了看那牌匾。
转身正打算下马车便见那人一手挡着叙白，一手向上准备抬手接自己下来，原本正打算伸出手，到底还是在想起什么后又收了回来。
猛地跳下马车后便将人往府里带，楚烨却看着手心失了神。
直到下面人将楚烨安排妥帖之后，顾唯儿才去了太傅的院子，反倒是给在躺椅上晒太阳的太傅打了个措手不及。
“真是不服老不行了，这老眼昏花的居然在休沐时瞧见了我那不成器的小徒弟，奇也，怪哉。”
“太傅，您别念了，好学生来了您也不出去见见。”顾唯儿坐在一边的石桌上一手托腮一边道。
闻照闻言却是改了刚刚开玩笑时的面色，须臾才叹着气幽幽道：“这学生我可教不出。”
顾唯儿见闻照没有意愿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也学着闻照叹了口气。
“年纪轻轻做什么叹气。”闻照闭着眼道。
“年纪老老又做什么叹气。”顾唯儿也趴在石桌上闭着眼道。
师徒两人同时沉默了一阵后还是顾唯儿先开口道：“不同您坐着了，就坐这么一阵儿我都觉得我要上岁数了。”
直到顾唯儿跑远了闻照才道：“逆徒啊，逆徒。”
只是话虽这样说语气里的笑意却是藏也藏不住。
楚烨到底赶了一天的路，清醒时已经到了黄昏，看着眼前陌生的布景，刚睡醒时眼里的混沌顿时就消失了，愣了一刻后才恍然记起自己在哪里，随即翻身就下了床。
“不是，我睡这么久你真就不来叫我啊，我不会是错过晚膳了吧。”话音未落人便已经进了饭厅，只是看到饭厅里一群人其乐融融的聚在一起吃饭，到底还是神色微变，只是很快就又恢复了。
“你自己要睡谁敢叫醒你，想着叫人给你端去屋里的。”顾唯儿看着来人挑眉刺道。
闻照看着眼前人倒是没说话，反倒是楚烨俯身向着闻照施了全礼。
原本这礼该在来时就拜的，却拖到了饭厅众人面前，摆明了不想看自己脸色，看着身边的钟离忌闻照又哪里猜不到楚烨的想法，只是到底还是点头应了，心中却是庆幸自己当初没有真的收他做弟子。
饭桌上的气氛因为顾唯儿一心想着旧友倒也没太尴尬，只是到底还是有些奇怪的感觉，直到饭后顾唯儿要跟着钟离忌走时，楚烨才终于用正眼看了一眼眼前的男人，而钟离忌的眼神里也满是审视的意味。
只对视了一眼楚烨便又看着顾唯儿笑道：“我这么远来了你不带我看看府里吗？”
不等钟离忌发话，顾唯儿却先嫌弃道：“看什么，我知道我是手下败将，但也不至于让你这么数落吧。”
楚烨一愣，显然没有想到眼前人想偏了，不等开口解释两人的身影就已经离开了。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顾唯儿辰时在太傅处读书，午后就带着楚烨到处闲逛，做足了主人家的派头，各大市集几乎转了个遍，也因此一连几天都劳身劳神的，不等和钟离忌说上几句人就睡了过去。
深夜，钟离忌辗转难眠，床帐里缓缓滑出大半截被子，片刻后半截玉臂探出，只摸了三两下就同那半截被子一样滑落下来，钟离忌看着那手臂愣了半响没动，只是片刻后那只手缩了回去，随后缓缓又无意识的探出来继续摸了两下。
无奈之下钟离忌还是起身过去将床帐掀开一点点，又将另一只手探过去熟稔的将被子盖了上去，看到那人缓缓展开眉心，才退了两步准备离开，只是脚虽然动了，手却是怎么也放不下那床帐，一双眼更是深深的贪恋在那人的睡颜上。
自从那人来了之后自己已经好久没有仔细看过她，更没有和她再说过几句话了，即使早早回府或者闭门不出也依旧还是见不到，府中安静的仿佛没有活人的气息，明明过去的日子大多都是这样过来的此刻却还是叫人无法忍受。
可即便如此自己也还是不得不承认，那两人站在一起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明艳又热烈，她是月亮，长庚可以是那位楚丞相的公子，可以是叙白，甚至可以是鲁王，却绝没有可能是自己。
伸手抚上脸上的面具，手却和那日摘面具时的手一样抖个不停，面具下那张可怖的脸其实这么多年连他都已经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或许比自己想的还要恐怖百倍，当初不该一时脑热答应她的，到底还是成了如今这样……
片刻后钟离忌转身，在案台上悄悄点燃了一支烛火，面具摘下，面具后面赫然出现一张被火灼烧后沟壑纵横的伤，恶心又恐怖，像是一群巨大的蛆虫盘踞在一起，撕咬着对方又啃食着自己。
钟离忌眼底渐渐涌上绝望，连自己都恶心的不愿用手触碰那一片疤痕，只是双手握着匕首，一如过去般将刀刃对准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