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掠过，却终究还是在距离脸颊不足毫厘处堪堪停了下来。
恍惚间想起面具摘下后那人的柔声低语，愣神片刻后终究还是将手中的刀放下了。
“看来还不算太糊涂。”身后悠悠传来的声音吓得钟离忌猛地颤了一下，半响都不敢回头，只听到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床上的人似是起了身。
手边的刀被人接了过去，刀锋入鞘后又是一阵压抑的沉闷气氛。
“抱歉，吵醒你了。”钟离忌出声，却始终没敢抬头看过去。
“你是该觉得抱歉，毕竟如果不是夜里口渴，我还不知道我这过了礼的夫君想趁我睡着自戕在我床边，辰时把你藏了，午时便把我斩了，我一觉睡醒脑袋掉了，一句抱歉换我一颗脑袋，你是会算账的。”顾唯儿越说语气越是阴阳怪气。
钟离忌闻言立刻便出声解释道：“我没想……”
只是不等开口顾唯儿却直接上前将人从椅子上拉了起来，直到此刻钟离忌才看到眼前人只穿着件单衣随意披着件外套，脚上也没穿鞋袜，此刻正赤着脚站在冰凉的地板上。
顾不得其他，钟离忌只轻声说了句得罪就揽着人的膝窝将人从地上抱了起来。
三两下上前将人放在榻上，又细细的拿被褥将人包好后才准备往后退去，只是顾唯儿似乎是感知到他下一步的计划一样，上前一手便将人拉了回来。
钟离忌不解，刚将视线瞧过去却忽然想起自己似乎忘了将面具戴上，慌忙抬起另一只手遮脸，转身便准备回去拿，只是榻上的人却始终不愿意将人放开，无奈下两人便又僵持住了。
“转过来。”顾唯儿轻声道。
犹豫了半响钟离忌还是转过了身，看着眼前人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挡着脸的手，终究还是咬着牙将手放了下来。
还不等反应，整个人便被榻上的人拉着往床榻的方向倒去。
看着眼前人怔愣的模样，顾唯儿忍不住笑了笑，随即才将人又往榻里扯了扯道：“脱了靴子，坐上来。”
见人还是愣着，顾唯儿为了缓和气氛作势便要上去帮人摘了靴子，于是便见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靴子脱了坐了上来。
“说说吧，是不是往常也干过。”顾唯儿上来就开始盘问，却将还没回神的钟离忌问的一愣。
“拿刀割脸上的疤痕，是不是总干。”顾唯儿又问了一遍，只是话语里言之凿凿丝毫没有疑问的意思。
钟离忌这才反应过来随即愣愣的点头。
顾唯儿叹了口气，略有些忧心的皱着眉，只是没等开口却先听到了道歉。
“对不起。”
看着眼前人如此，顾唯儿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即使嘴上说的再理解也终究无法切身体会，比起面上的疤，心里的疤才是真的消不除，抹不掉。
两人对坐半响钟离忌还是哑声道：“其实我早知这脸上的伤没办法再好，可是每次下了刀后恢复的那段时间里我都怀抱着希望乞求奇迹降临，哪怕只是一点点，哪怕只消失一点点，我情愿被千刀万剐。”
或许是压抑了太久，又或许是今晚的月色并不明朗，让他看着眼前人朦朦胧胧的像在梦中，一时间情绪翻涌，沉寂多年都不曾吐露的话终究冲破了喉咙，嘶哑难听又满是抱怨。
“为什么是我，没有母妃的皇子本就生存艰难，甚至比不得贵人的狗金贵，可偏偏是这样却还要毁了我的容貌叫我一生无缘仕途，不敢在人前露面，为什么是我！凭什么是我！”
钟离忌的声音里悲戚只叫人听着就觉得喉间发苦，顾唯儿不知道该怎样安慰眼前的人，便就着人混沌之际将人往前牵了牵，摁在了床榻间。
直到躺下时钟离忌才有些晃神，还不等反应便呼吸一滞。
只因为身后那人也同样躺了下来，此刻正一只手搭在他的腰上，一只手轻轻安抚着他的背。
片刻后等到身边人呼吸重新平静之后，顾唯儿才向后退了点，将钟离忌的身子板向自己的方向。
两人对视着，顾唯儿忽然笑出了声：“或许是为了遇见我呢？”
只是话落便觉得自己这样说好没脸没皮，一时间脸上还有些烧的慌，于是又赶忙道：“我的意思是说，过去无法改变既然活着总要朝前看吧，不然总想过去的事又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不等钟离忌点头，顾唯儿却忽然道：“但大道理虽然都这样讲，但讲这些的人就没什么道理，他们不是自己已经走出来的就是压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讲的全是些有用的屁话，要我说就该骂！狠狠的骂！”
随后顾唯儿猛地坐起身来：“脑残命运！不长眼的火！不敢烧恶人，不敢作践恶人，只专挑旁的人作践，该死！都该死！不长眼的东西！”
顾唯儿骂着骂着，身边人却先笑出了声，半响才终于停了下来。
两人对视着，月光依旧晦暗，但那只单薄的烛火在此刻却显得耀眼又炙热。
第二日清晨，看着身边人豪迈的睡姿，钟离忌只无声的笑了笑，只单用眼神描摹了身边人半响，只是刚要翻身下榻，手却被人忽然拽住。
钟离忌转头却看到顾唯儿一双清亮的眸子，此刻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看，全然与往日里刚起床时的怔愣不同。
钟离忌自知理亏，忙不迭的拍着对方的手背以示安抚，随即才道：“我去叫人准备早膳，顺便去你喜欢的酒楼先将中午的膳食订好，到时你们去就不用等着了。”
话落顾唯儿却还是没有松手，钟离忌疑惑，还要再问顾唯儿却忽然道：“今天不去了，城里城外逛得差不多了，没什么意思。”
钟离忌哑然，踟蹰片刻后才道：“我今天在府里，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你可以随时找我。”
顾唯儿点头应下后便翻身坐了起来，也不继续睡，跑去屏风后三两下就换好了衣服，“走吧。”
往日里紧追慢赶的都不一定能吃到的早膳，今天还是顾唯儿第一次比早膳先到饭厅，别说旁人，就是顾唯儿自己都愣了愣，随即才又咂着嘴在厨房叼了两块花糕，坐在门槛上看钟离忌在院子里练武。
院子里的人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上下翻飞间尽是真功夫，手中虽然没有利器却仍旧武的虎虎生风，不失气势，而覆在面上的面具在晨起的阳光里将眼前人衬得神秘又耀眼。
顾唯儿看的有些呆，愣着看了半响，直到人走近了还没回过神来，等回神时钟离忌已经弯着腰在与自己咫尺的距离。
忽然涌上一股被人抓包的难堪，慌神间顾唯儿将手中吃剩的半块花糕递了出去，扭头面上微红道：“给你拿的。”
感觉到那人似乎有话要说，顾唯儿生怕眼前人说出什么，转头不由分说的就将糕点塞进了那人嘴里，转头正要为自己的机智喝彩，却忽然看到手中一整块的糕点。
顾唯儿眼眸猛然睁大，抬头就对上了那人含着半块糕点在嘴里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
一时间顾唯儿也不知道该不该将糕点拿回来，就像钟离忌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将糕点吃下去一样尴尬。
两人对视半响还是钟离忌先将糕点吃进了嘴里，因为被面具遮着才能看似平静的评价道：“好吃。”
顾唯儿却脸颊爆红，起身就走。
饭厅里几人看着两人间奇怪的氛围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半响后还是楚烨先扯开话题道：“哎，我觉得前两日你给我买的那个花糕还挺好吃的，今天我们再去那条街逛逛？”
闻言顾唯儿却将头埋的更低了些，没吃两口就忽然站起来往外走：“不去不去，你叫姜彦陪你去。”
叙白见顾唯儿走了立刻便跟了上去，只是顾唯儿刚走出去，却又倒退了两步，没回头，只是道：“我觉得你饱了。”
几人愣了半响都为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感到困惑，只是不等楚烨再细问，钟离忌已经站起了身道：“是，饱了。”
随即向太傅施礼之后才忙快走了几步跟在了顾唯儿身边，几人这才离开。
楚烨盯着两人的背影看着两人之间的举动，心中又酸又恼，只是想起闻照在身边后才立刻收了刚刚流露出的一丝敌意，又换上往日人畜无害的笑。
闻照冷眼瞥了眼前人一眼，撂了手里的汤勺就走了，楚烨却依旧笑着起身向着人离开的方向施着周全的礼。
等顾唯儿走到院子里，冷风一吹人也终于冷静了下来，还不等叫叙白去拿披肩，江寒已经先一步将袍子递了过来。
“所以今天你打算做什么？”顾唯儿揣着手转头看着钟离忌道。
钟离忌闻言倒是一愣，随即才道：“不是你今日有事吗？”
顾唯儿只是笑着道：“不然和我一起去太傅那里听学？”
“可以吗？”钟离忌眸子一亮，满眼期待。
见状顾唯儿立刻笑着点头道：“当然可以。”
其实眼前这人偷看太傅写给自己的各书见解的事，顾唯儿早就知道了，前面两人之间的关系让顾唯儿也没怎么在意，之后两人……咳，既是好友就该帮助对方实现心愿。
只是话虽然这样说，心下却是有些叹息，没想到她顾唯儿居然也有这样吵着要上课的一日，至于为什么是吵着……
“就上就上！我就要上课！”顾唯儿围在闻照的炉火旁撒泼道。
“不教不教！我就是不教！”闻照连眼神都没给顾唯儿。
“师父，师父，好师傅，你就当调一天上课时间嘛。”
“徒弟，徒弟，乖徒弟，你就当师父今天回重阳了。”
两人针锋相对嚷嚷了半天却还是没谈拢，无奈之下顾唯儿也只能转身跟钟离忌道：“那不然下次找个别的时间你再来吧。”
原本听两人因为自己吵起来内疚半响的钟离忌，闻言立刻长呼了一口气，刚要开口闻照却先道：“是你要听学？”
钟离忌点了点头，还没出声闻照就又道：“收拾收拾，上课。”
顾唯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