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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光不照人圆

    濒死之人的眼睛就像两汪深潭,它们吸收无尽的夜色,颜色浓重得再泛不起一丝波光。它们无神的表面上倒映出一张麻木的脸,梁落声抬手,遮起了这位年轻将士的双眼。

    她为他清洗掉脸上的泥灰,伤口处的血浆,为他整理好遗容后起身走出帐外。

    距离停放大秦将士尸身的营帐不远处有一间草棚,此时的它像一盏灯笼,夜幕裱糊在它的梁架上,围出朦胧的四壁,一盏烛火栖息其中,照出一人的影子。

    它看起来是那么孤独。

    她向它走去。

    “第五百三十人。”她报数。

    她报的是大秦将士死亡的人数。

    草棚下的人正埋头写着一封信笺,片刻后她停笔,将信笺封函后,又取了一张纯白的纸,再次提笔蘸墨,抬眼向她追问细节:“他叫什么名字?”

    落声回答:“张义。”

    “遗言?”

    “没有。”

    上官苍苍手中的笔顿住,悬停在了纸上,墨汁迫不及待的吞吐着情意,于是在毫尖处摇摇欲坠。苍苍及时抬开了手,那滴墨落在地上摔碎,被溅起的尘土覆盖吞噬,留下一摊散乱的痕迹。

    “没有么?”

    “没有,没来得及说。”

    苍苍颔首,继续提笔书写,落声没有阻止,她想,随便写出些什么话来吧,她们已经听过上千位将士的临终遗言了,仿照他们的口吻与家中的父母妻儿做个告别就好。

    苍苍停笔后将信笺递给她,落声不过问,瞥了眼便将它封起来。天亮后,兵驿上的人马会将它带走,将一个人逝去的魂魄带回他的家。

    没有人会倚门期盼这样一封信笺到来。

    苍苍沏了杯热茶放在她的手边,她望着水面下的自己,那张面孔上沾满了血汗土气,那些将士们生前最后一刻面对的就是她这样一张陌生又肮脏的脸。

    她不落座,苍苍起身,摘了手帕拭去她脸上的疲倦神色,安慰道:“落声,去休息会儿吧。”

    落声咬唇,眼窝通红,声调颤抖着说:“苍苍,你能相信么?他们死后不过就是那一张纸几行字。”

    苍苍轻轻点头,眼里像她的一般湿润,“可我们记住了他的名字不是么?他们不会死后无名的,你我所做的不就是为了确保这一点么。”

    落声垂眼,“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苍苍牵起她的手,接着擦她手指上的血,“会很快的。”

    “会么?”

    “会的。”

    有阵风吹来,苍苍抬起手背掩唇,轻嗑了几声,落声忙扶她坐下,“我去给你熬药,顺便带些夜宵过来。”

    苍苍再次牵住她的手,安抚她落座,“你别忙,陪我说说话,等他们送吧。”

    落声坐在她的一侧,双手托着下巴望入夜色中问:“说什么呢?”

    苍苍随着她的视线望向远处,“什么都好。”

    “我突然想起从前在宫里那会儿了,”落声有些发怔,呆呆的叙说着:“我们尚药局有间殿堂里开了扇窗户,就是那种一人高的八角窗,搁里头一眼就瞧见外头,你能瞧见梨花如冬雪,红柿如灯笼……”

    苍苍笑着接上她的话,“你还能瞧见下暴雨前,燕子低飞,一下子就从眼前掠过去了,然后那雨下得就像挂了珠帘似的,我家也有那样的窗,不过是这样子的。”她抬手,指尖沿着天边的半扇月画出一道圆弧,“我家那扇是月亮窗。”

    而在此时,她们看到的是每个人模糊不清的命运,将士们的亡灵能在残月的映照下找到返乡的路么?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牵住了对方的手。她们惺惺相惜,便不会感到孤独了。

    暗夜中有人提灯走来,走近她们,落声抬手打招呼:“唐颂!”

    唐颂走近草棚,顺便放下一只食盒道:“我刚从世子爷那边过来,安胎药和吃的都在里头。”

    苍苍向她道谢,唐颂拿起桌上的伤亡人员名单看了一遍,随即就放下了。

    苍苍刚要开口,唐颂便颔首道:“你们忙,我先走。”

    苍苍和落声转身望着她的背影,“我听说河州道两万兵马已经招募齐了。”落声道。

    苍苍望着那盏灯走远,化作一团萤火,“是,克复河州至今,区区半个月的时间。”

    唐颂走远揭开一帘夜幕,遇到了一双潇洒又明亮的眸,她不禁慨叹,每个人的眼睛拥有不用的神采,这双眸是独属于萧羽的。

    将士们在连夜锻造兵器,她方才告别亡灵的那个夜是冷清的,这里的夜是热火朝天的,铁锤在刀身上一下一下的凿,凿出火光四溅和尖锐明快的声响。

    萧羽在喧嚣中凑近她,提高声调说:“河州道兵马的甲胄就快造完了。”

    “我听说了,”唐颂连连向他点头,“所以过来看看。”

    “走!”萧羽笑着抬下巴,“我带你去!”

    锻造好的兵器被成堆归置在专人把守的营帐里,唐颂在其中一间里见到了此后伴她终身的一套铠甲,它经受住了无数刀剑长矛的恨意,磨损得面目全非,可她永远记得它最初的样子。

    她现在所穿的甲胄是行军后仓促间领取的,是旧的,并不完全合身,而当下萧羽递给她的是一只崭新的兜鍪。

    她接过,伸手抚摸它额前神翼位置上的花和鸟,它们身上的纹理攒着莹润光泽。唐颂爱不释手,笑道:“谢谢你啊,萧泓然。”

    “你这也太客气了。”萧羽道:“眼下我不正管着后勤呢嘛,大伙都有的,我再给你看样东西。”

    唐颂跟着他出帐,来到他所在的营帐前,萧羽进去不多久便转身出来,递给她一面旗帜,“我给你秀了面旗,还没绣完呢。”

    这是一面帅旗,赤红底色上的“帅”字已经绣了一半,唐颂轻轻抚摸着它,笑问:“这算是你给我破例了吧。”

    萧羽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算是吧。”

    “没想到你还会针线活儿,从前没听你说过啊。”

    “想不到吧?打小跟着萧浣池学的……”

    说到此处,萧羽的声量骤降,将自己的话语彻底吞咽了,唐颂撇开眼,没有探究他的神色,她就地而坐,拍了拍身边的草地,抬头向天上望去,“坐啊萧泓然,咱们可以聊聊。”

    萧羽在她身边坐下,两人的肘端架在膝盖上,一起望着天际那弯残月,它的边缘毛糙黯淡,像是被撕扯烂了,丢了另外半边。

    “我很想她,唐颂,我真的很想她。”他说。

    唐颂双手交握在一起,慢慢点了点头,“我明白。”

    “萧浣池,我很想你。”

    萧羽轻声对着半晦的月色说,唐颂垂眼,视向靴边那面帅旗,沉默着流下眼泪。

    一边是众生的苦难,一边是个人的痛苦。他们只能望月倾诉。

    而天上的月孤光自照,它又在为谁圆缺?

    “唐颂,我们会走完这条路的。”萧羽又道。

    月不照人圆,可他们存在于彼此身边,就不再是孤身一人。

    她终于抬眸,再次举头,“我们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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