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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君心难测

    这一脚力道毫不留情,崔奉宁闷声倒地,好半天才缓回气息。
    他赶紧爬起来重新跪好,没命地磕头,“皇上息怒!”
    段景忱居高临下,睨了一眼跪地求饶的奴才。
    “大齐整年的税收不过五百万两,修葺区区一个坤宁宫,你开口就敢要一百万两,国库叫你们这些蛀虫吃了个空,如今战事将至,筹不出钱款,你说,怎么办?”
    崔奉宁俯身贴地,不敢动弹,“奴才知罪,请皇上责罚!”
    “朕当然要罚你!来人。”段景忱怒指道:\&将这胆大包天的奴才拖下去,杖毙!”
    这旨意一出,曹濯都惊了一惊。
    崔奉宁连忙求饶,“奴才知错,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段景忱心意已决,任凭他怎么哭喊,听也不听。
    两名禁卫破门而入,一左一右拖着崔奉宁往殿外行。
    谢慈在旁数着时机,瞧见人被拖出了殿门,适时开口:“且慢!”
    他单膝跪到段景忱面前,“皇上三思!崔公公久处大内,不知户部的难处, 修葺坤宁宫是正事,他也是替皇上分忧啊,请皇上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段景忱眉心一聚,失望地看着谢慈,“怎么方才曹大人说话的时候,你态度那般强硬,轮到崔公公,你却求着朕网开一面?”
    谢慈面上露了虚,不敢妄言。
    段景忱冷眼一横:“谢总督,你可知,朕最厌恶什么?”
    谢慈谨慎道:“皇上最是厌恶……下臣结党营私,蒙蔽君心。”
    “你知道就好。”段景忱转身道:“军饷之事你不必参与了,回去禁足三日,给朕好生反省!”
    谢慈不敢违抗皇命,“属下遵旨。”
    段景忱又对外头的侍卫道:“先将崔奉宁押进大牢,听候发落!”
    “是!”
    伴君如伴虎,这话不是乱说的,皇上面前最是得意的两个大红人,一句话出了差错,转瞬就跌落。
    殿内只剩下段景忱、陆鸣和曹濯三人,关上门,段景忱情绪缓和,回了案边坐下,极是疲惫的模样,揉着太阳穴,对曹濯道:“曹尚书起身说话吧。”
    曹濯提着衣摆,恭恭敬敬上前。
    段景忱声音了没了压迫,恳切道:“朕知道户部有难处,却当真不知,身旁人倚仗朕的名义,如此嚣张妄为,曹大人,你为何不与朕上奏啊?”
    未料想皇上竟肯体谅他的困境,心口一宽,提心吊胆的委屈倾泻而来,曹濯道:“臣当时连夜递了奏疏,陈禀实情,不知是不是阉人从中阻碍,没将折子送到皇上面前,臣未得回应,只能照着旨意办事。”
    段景忱气愤地摇着头,“曹大人放心,朕会彻查到底,以权谋私的奸佞,朕决不轻饶!”
    曹濯欣慰,起身一拜,“皇上圣明——”
    段景忱彻底收起君威,不再提军饷,竟与曹濯叙起了话来:“曹尚书,朕若是没记错,当年科举,你三元及第,乃是受父皇钦点的天子门生。”
    “臣惶恐,陈年旧事,皇上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段景忱道:“你当年殿试之上撰写的那篇富民论成了翰林经典,入选国子监,天下儒生传习至今,朕儿时也曾修习过,受益深远。”
    与读书人谈学问,最是能让他们放下心防。
    果然,曹濯的目光不觉深幽,回忆起往昔,惭愧道:“现在回头再看,当年年少轻狂,将治世之术讲得太过容易,道理都是空谈,践行起来,难如登天。”
    “这不能怪你。”段景忱道:“尚书大人是百年难遇的治世之才,只是生不逢时,东宫蠹政之下,难以施展拳脚,为了明哲保身,也不得不同流……”
    曹濯如梦惊醒,吓得赶紧跪地,“皇上明鉴!臣虽受东宫压迫,却始终谨记效忠朝廷!前太子贪赃枉法之事,臣一次不曾参与过,请皇上明察!”
    段景忱看着他跪地的身影,沉默了须臾方才开口,将恩威并施用到极致:“尚书大人快请起,朕并无指摘你之意,朕的意思是,你虽掌管户部,却是孤掌难鸣,手下尽是袁正一类的鹰犬走狗,空有救国之心,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朝政衰微,定然痛心不已。”
    段景忱惆怅地叹了声气,继续道:“你当年处境一如朕如今,满腔热血徒劳,手下无人可用,无人能信……曹大人,你是不是觉得,朕出兵,只是为了自己建功立业,不顾天下百姓?”
    曹濯低着头,沉默不语。
    “陆将军。”段景忱看了一眼身旁的陆鸣。
    陆鸣立刻将一份军报递到了曹濯面前。
    段景忱道:“北盛的战况不容乐观,朕没有选择了,这一仗,打了,我大齐朝廷受一时之苦,不打,北盛国破,大齐危矣,尚书大人,你是朕的开悟之师,真理也好,空谈也罢,军弱民富,必生灾祸,你的真知灼见,朕会奉行到底,名垂青史还是亡国之君,只在此一战,有没有银子,朕都要发兵……”
    “有!”
    曹濯捏着那份军报,抬起了头,多年未见的某种情绪,重新浮现在眼底。
    “军饷,微臣去想办法,两千万两,出兵之前,一定筹齐!”曹濯看着段景忱,坚定决心,“但是,臣有几点,要事先向皇上说明。”
    “说。”
    “钱财的来路未必干净,非常时期,臣使的手段也循不了规矩,请皇上赐我一道皇命,让各机关府衙勿设阻碍,听我调令。”
    “好!朕答应你。”
    “还有……”曹濯眼底涌动着野心,如巨浪一层层沉积,“丞相姜启庸,从前辅佐太子时,昏聩无能,面对燕召三番五次的挑衅,一味求和,误国误民,待军饷之事落定,臣请命入内阁,取而代之,辅佐皇上重振大齐!”
    段景忱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无人感知。
    他盯着曹濯双眼,看着它由混沌逐渐清明。
    “可以。”
    未想到年逾不惑,还能再谈壮志,曹濯万千心绪翻涌,跪地叩谢皇恩。
    离开时与来时不同,昂首阔步,脊背挺得笔直。
    段景忱的目光随着他的离开,重新沉寂。
    乾清宫安静无声,片刻,自里间书房出来了一个人。
    赤色蟒袍,锦鸡刺绣,正是即将上任的刑部尚书的章纵。
    “盯紧他。”段景忱执起面前茶盏,冷冷淡淡地抿了一小口,对章纵缓缓开口:“东宫从前私吞的银子,十个两千万两都不止,这次务必将藏匿之处都查清楚,不管是现银,还是滚利的营生,散落天涯也给朕拿回朝廷。”
    “是。”章纵俯身领旨,暗暗折服于段景忱。
    那户部尚书曹濯,混迹官场十几载,与前太子沆瀣一气,为虎作伥,私吞了无数银两,却能将罪证尽数洗清,当年稽查户部侍郎袁正的时候,他能够独善其身,如今太子也倒了,他依旧没露出任何把柄,可见其心思之深。
    东宫的赃银一直由章纵负责追查,查了这么久没有线索,皇上不过带着谢慈演了出戏,寥寥几句话,四两拨千斤,便让曹濯自己松了口……章纵心中自认办事不利,愧怍不安,赶紧对段景忱表决心:“请皇上放心,微臣今夜便找谢总督商讨此事,定将赃款尽快查明!”
    “不必找他。”段景忱平静对章纵道:“此事交由刑部,你全权负责,禁军无需插手。”
    这……皇上的用意章纵又不懂了,从前,凡涉及到官员的要案,皇上是一定要派禁军监管的,此次追查赃款牵扯众多,非同小可,由他一人做主,恐怕……
    段景忱明眼看着他的脸色,“怎么,办不了?”
    章纵小心翼翼道:“臣是担心,刑部人手有限,若遇特殊情况,难以顾全。”
    “特殊情况再特殊商议。”段景忱稍顿语气,声音更缓更沉:“章大人,你与曹濯年岁相去不远,他敢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跟朕赌两千万两白银,也敢顶着罪臣之身,开口讨要丞相之位,相比而言,不论是办案还是做官,你未免都太过保守了。”
    这话章纵听着不舒坦,可他要面对现实,他与曹濯不一样,与朝中大部分官员都不一样,他没有仰仗,没有背景,能走到今天的位置,是谨小慎微,一步步熬过来的,他若像曹濯那般险中求富贵,早就成了别人踮脚的尸骨,哪还有机会站在这乾清宫,与天子高谈阔论。
    “但你如此行事也好。”章纵缄默不语,段景忱贬损之后立即转了话锋:“有人冲锋陷阵,就要有人兜底,朕没有师长管教,难免冲动激进,内阁正需要你这样顾虑周全的稳重之臣,多在身旁提醒朕。”
    这几句话可是将章纵的祖坟都给折煞了,他感恩戴德不知如何是好,连忙跪地,对段景忱磕头,“皇上放心,臣粉身碎骨,定不负皇上重任!”
    “起来吧。”段景忱轻巧地抬了抬手,“章大人,你放心作为,只要是替朝廷办事,不必拘泥。”
    “是。”章纵站起身,千恩万谢,忠心更真,快速盘点着手头的线索,皇上若是这么想,他倒是真有一件事要商量。
    “皇上,臣有一不情之请,还需皇上帮忙。”
    “讲。”
    “臣……想见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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