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禁军倒下之后，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女孩的目光又转向旁边另一个人。
    稚嫩的双眼投射过去，被他盯住的人像是被磁力吸引，与她对视着，无论如何也挪不开眼睛。
    紧接着，那人的表情由茫然转向惊恐，面目快速出现了骇人的变化。
    肉眼可见的，他年轻的身体迅速衰老，弹指的功夫，干枯成了一具白发苍苍的皮包骨，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轰然倒在了地上。
    即便是亲眼所见，也难以相信，世上竟有如此恐怖的杀人方式。
    众人见此情景，不受控制地往后退身，惊恐地望着眼前的小姑娘。
    她空洞的双眼像只精致的鬼娃娃，不能靠近，谁碰上就要倒大霉的。
    所以，不用猜测，酒肆里死掉的那些禁军，也都是她杀的。
    她就是被喂养成的活人蛊。
    太后给的资料里记载没错，蛊王的确已经死了，但未被世人知晓的是，戚小姐还活着，虽然她人已经疯了，但她的身体是活人蛊的温床，她的血肉是活人蛊的食粮，所以有人找到了她，将她关起来，用她的血喂养那些小姑娘。
    寻常的小孩子受了惊吓会哭闹，戚小姐听到哭闹声会疯病发作，把她们杀掉。
    所有被抓来的小姑娘都死了，只有不会哭闹的哑女云儿侥幸活了下来。
    或者，不应该说侥幸，毕竟养蛊的人，最清楚自己在利用谁。
    口口声声为死去的兄弟复仇，连国家都可以背叛，却能舍出自己女儿的性命。
    到底是为了正义和道义，还是为了一己私利？
    陆鸣这个人，当真是看错了么？
    此刻的陆鸣双手被捆绑着，眼睛被布条遮盖着，正皱着眉头，侧耳细听周围的动静。
    陆听云此刻已然是被人操控的傀儡，连杀两人之后，没有犹豫， 又转向了下一个。
    “停手！”
    小棠焦急呼喊，拔出剑来，冲到陆鸣身旁，抵住他的脖颈，“让她停手！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陆鸣似乎有些茫然，而后是不怕死的模样，毫无反应。
    没有办法，小棠只得朝陆听云刺过去。
    刀尖还未到她跟前，这时，数不清的黑衣人从两旁屋舍蹿出，手持兵器，凶猛进攻。
    一众禁军这才从方才的诡异画面中回了神，抽刀上前，与黑衣人交战在一处。
    对方埋伏的人数不少，且下手都是杀招，战况一时胶着，竟是胜负难分。
    黑衣人显然不想恋战，大部队拖住了禁军，几个身手较好的趁机抽身，快速突围，越过防线，冲到了他们这一边。
    但这几人并没有去解救陆鸣，而是直接冲向了段景忱。
    “皇上小心！”
    小棠快速反应，挡住了段景忱身后一刀，二人后背相贴，合力抵挡几个杀手的进攻。
    旁边禁军看见对方近了皇上的身，慌张吼道：“护驾！护驾！”
    一众人赶紧回到段景忱身侧，把他跟小棠挡在了后方。
    黑衣人都是燕召杀手，出招狠辣，本就不好抵挡，禁军要护着段景忱和小棠的安全，又要防备对方用阴邪招数，队伍被冲击得一团混乱，黑衣人抓住可趁之机，取不了皇上性命便索性放手，转了个方向，把陆鸣劫走了。
    水泽驿里道路曲折，像个迷宫，方才他们找出口已然走错了路，一旦让这些人逃了，他们再想追上，基本上就没有可能了。
    绝不能让他们逃走。
    可现在冒然追上前去，一来是路途不熟悉，恐怕追不上他们脚步。
    二来，就怕对方调虎离山，又对他们使诈，到时候皇上身旁人手不够，那就更危险了。
    小棠顾虑的，也是禁军顾虑的，那领队的副将拿不定主意，上前询问道：“皇上，公子，要追吗？”
    “弓箭拿来！”小棠果断下令道。
    “是！”身旁有人将一把长弓双手递到他的手上。
    小棠动作利落，接过羽箭，瞄着渐行渐远的背影，拉满了弓。
    风声呼啸而过，这一刻，他看着陆鸣熟悉的身影，往昔并肩作战的画面历历在目。
    就算是他自己一步步查到的线索，最后的真相，他依然无法接受。
    片刻的犹豫之间，忽而一阵大风来的急促，卷起了尘烟，把陆鸣一行人逃跑的身形遮住，逐渐远离的距离，视线里几乎看不清楚了。
    不能再心软了，小棠稳下思绪，眼神发了狠，两条手臂暴起青筋，将弓箭拉到了最满。
    箭刃射出去的一瞬间，两边的枯树一阵躁动，竟然飞出了一群乌鸦，从他们头顶划过翅膀，横冲直撞。
    众人只好纷纷躲避，抬起手臂，哄散鸦群。
    小棠一时没有防备，也受了那乌鸦的影响，手腕一偏，羽箭离弦，竟然没有射进逃跑的人群里，而是偏了方向，钉在了旁边建筑的旧木桩上。
    正在他懊恼之时，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低吼。
    陆鸣几乎已经逃离他的视野了，隐隐约约，他却看到陆鸣的身影突然停下，一瞬间的定格，而后轰然倒在了地上。
    近处看，是一把长枪从陆鸣的正前方飞过来，狠狠刺穿了他的胸口。
    大口大口的血从陆鸣嘴巴里涌出，他嗓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倒地之后，瞪着双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黑压压的人群出现在正前方，如同城墙，挡住了一众黑衣人逃跑的去路。
    那些人，穿的都是御前禁军的铠甲。
    一人骑着高马，行至陆鸣身边，将他胸口的枪拔出来，顿时鲜血四溅。
    看清了骑马的人是谁，带队的禁军副将面色一喜，提声喊道：“总督！是总督来了！”
    说完，他挥手指挥着身后的禁军：“上！所有贼人，一个都别让他们跑了！”
    前后夹击，几倍人数的禁军将黑衣人被团团包围住，任对方拼死抵抗，终也敌不过实力的悬殊。
    压倒性的优势展开交战，不多时，被围攻的黑衣人尽数倒地，没留下一个活口。
    满地的鲜血浸入石砖的缝隙中，地上全是死人，只剩下一个小姑娘孤零零站在死人堆中。
    她神情再不像方才那样阴冷，恢复了平常的模样，茫然地望着周遭的一切，小小的步子绕过尸体，焦急地寻找她熟悉的人。
    终于，她看到了陆鸣的尸体，步伐加快奔跑过去。
    可还没跑到爹爹旁边，一把长刀就穿透了她的胸膛，玩偶一般将她的身体向上挑起来，又摔了出去。
    “不要！”
    小棠这时候再喊停，已经来不及了。
    他有些慌乱地冲过去，抱起了陆听云轻飘飘的身体，
    伤口太重了，她整个胸膛都被刺穿，望着小棠的时候，眼角有泪滴滑落，可她是个哑巴，不会喊痛。
    小棠只见过她一次，很久很久之前，远远的一面，她挥手跟小棠打过招呼的，不知道她记不记得了。
    “云儿……”小棠轻声叫她的名字。
    可她身体战栗着，抽搐了几下，气息就断了。
    “云儿！”
    “没用了，公子。”谢慈走过来，宽慰他道：“这孩子不能留。”
    杀了云儿的那个禁军站在一旁，刀还在滴血，看到小棠的反应，有些不知所措，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这小孩是个怪物，凭空就能要人性命，为何不杀。
    他不知道，陆鸣已经死了，没有人操控的蛊，只是个不会动的傀儡娃娃，她自己是不会杀人的。
    但是，为防万一，清理干净是对的，留下祸根，未必不会像戚小姐一样，再被有心人利用了。
    小棠没有多说什么，轻轻放下了陆听云的尸体。
    段景忱走到他身旁，握住了他的手，冰凉的，上面有干涸的血迹，不知是沾的其他人的，还是在方才打斗中受伤了。
    谢慈收了枪，跪地参拜，“启禀皇上，整个水泽驿都已经搜查过了，除了这些人，方才还发现了几个在逃的黑衣人，带着一个苗疆衣着的女子，应该就是公子说的那个女人。”
    “人在何处？”小棠问。
    “回公子，黑衣人都已就地正法，苗疆女人留了性命，押回来了。”
    谢慈挥挥手，身后禁军将马车赶了过来。
    掀开帘子，里面正是戚小姐被捆绑着手脚，用布袋蒙着脑袋。
    谢慈伸手扯下了她头上的布袋，那张脸露出来的时候，小棠眉头皱了一下。
    而后谢慈看清戚小姐的脸，也是瞬间惊诧。
    没有一点挣扎的声响。
    她已经死了。
    “这是怎么回事！”谢慈焦急询问负责押解的禁军。
    那禁军也是一头的雾水。
    小棠伸手上前，探了探她颈间的动脉。
    她身体早已经只剩下空壳，经不得一点折腾，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他吩咐道：“将她和云儿的尸体带回去，找个地方葬了。”
    “是。”谢慈应道，而后询问：“那，陆将军的尸体，要怎么处置？”
    小棠低头想了想，没说什么，转身向陆鸣的尸体走了过去。
    满地的血染红了他的靴底，陆鸣趴在地上，还没死透，剩下最后半口气。
    视野中，女儿小小的身体是模糊的，他拼命张开嘴巴，大口的鲜血从嗓子眼往外涌。
    在说什么，除了他自己，别人根本听不到。
    “云儿……云儿……”
    小棠走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缓缓蹲下身，看着他绝望的双眼，把耳朵凑了过去。
    陆鸣的嘴巴一开一合，再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一只手颤抖地抬起，似乎是想去抓小棠的衣服。
    可手臂抬到一半，就重重垂了下去。
    他彻底没了气息，最后一刻，双眼是睁着的，望着女儿尸体的方向，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