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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人心似海

    夜深,皇宫大内悄无声息。
    乾清宫亮着静谧的烛火,有人还没入睡,无声地倚靠在窗边,循着月色,灵敏地捕捉到了翅膀挥动的声音。
    一只灰白的信鸽从树影中穿梭而来,落在了床沿上,咕咕的叫了两声。
    小棠伸手抓起信鸽,将它脚腕上的纸卷取了下来。
    展开看到上面字迹,目光倏而一聚。
    是段景忱来信。
    然而看清信上简短的字句后,他片刻愉悦的眉头又微微蹙起——
    “我已启程,七日返京,朝中有异,求稳,莫轻举妄动。”
    小棠看完,迅速将纸条收进袖口中,关上了窗。
    安稳片刻后,他站在殿中轻声唤人:“袁姑娘。”
    这一声未得到回应。
    片刻后,乐安从外头推门进来,“公子有何吩咐?”
    “怎么是你当值?袁姑娘呢?”
    段景忱离京后,一直都是袁盛榕贴身照顾小棠的,未曾疏离寸步。
    乐安茫然道:“奴才也不知,入夜瞧见袁尚宫不在,便来门口守着了,公子是有事找袁尚宫吗?奴才这就带人去寻她。”
    才走到门口,他便被小棠唤住,“不必了。”
    “我没什么事,明日你跟宫人们交待一声,这几日加紧,将各宫殿都清扫一番,去去霉气。”
    皇宫每日都有人打扫,各个角落都不染灰尘,公子何须特意下令清扫?
    乐安不解,却也不敢多嘴,颔首应是,躬身告退。
    小棠目色在烛影下变得幽深。
    皇宫的脏污要定时清理,朝堂亦是。
    另一端,灯火幽暗处,不知所踪的人影踏入了内务司的大门。
    袁盛榕没去旁出,而是来见崔奉宁了。
    算起来,二人已有许多时日未曾碰面。
    确切地说,应当是崔掌事已经许久没在任何人面前出现了。
    隔着门,袁盛榕听到了几声咳嗽,而后看到门板上映出的轮廓。
    崔奉宁披衣下床,咳得难受,倒了杯茶润候。
    称病告假一晃多日,他似乎并未养足精神。
    苍白的脸上没有血色,本就清瘦的身形变得更加单薄。
    在袁盛榕还未敲门之前,他便警觉地听到了脚步声。
    “什么人?!”
    声音惊慌,他好像很害怕。
    袁盛榕温和的声音响起:“是我,崔掌事方便相见吗?”
    吊起来的一口气瞬间舒展,而后是不同于方才的另一种紧张,崔奉宁走到门口,抬起的手犹豫了一瞬,打开了门。
    四目相对,袁盛榕的到来很显然让他意外。
    “这么晚了,你来……找我有事吗?”
    屋子里飘着淡淡的药味儿,袁盛榕站在门口,粗略地打量了一番,问:“公公身体好些了么?”
    崔奉宁犹豫点头,“我没事,多谢姑娘挂心。”
    “你为何看起来很紧张?”袁盛榕直白地问。
    崔奉宁一怔,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又听袁盛榕问:“以为是总督大人来了么?”
    这句话说完,崔奉宁才是真的紧张到了极致,惊弓之鸟一般,下意识地朝院子观量,压着声音对袁盛榕道:“进来说话。”
    共处一室的气氛很诡异,崔奉宁紧盯着袁盛榕冷静的脸,呼吸不觉急促,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怎么会知道?”
    “知道什么?”袁盛榕反问的语气是明知故问。
    崔奉宁努力梳理混乱的思绪,“你跟谢慈……他……到底想干什么?”
    袁盛榕一笑,让人后背有些发寒。
    “崔掌事与总督大人走得亲密,应当比我更了解他才是,怎么倒来问我呢?”
    亲密……
    谢慈每次来找他都不曾有人知晓,袁姑娘因何会这样评说他们的关系?
    “我与他并无交情。”崔奉宁急于撇清关系。
    袁盛榕却并不在意,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掏出了一件东西,“这是总督大人托我转交给你的。”
    一枚荼白的坠子。
    “总督大人说,上次见面,言行不妥,让你受了委屈,这象牙坠子是他专门找人雕的,崔掌事体寒,戴着正合适,算作他对你的赔礼。”
    崔奉宁盯着那坠子,暗咬牙根,眼中难掩厌恶。
    “我不需要,给他还回去。”
    “总督大人送出手的东西,岂有归还之理,东西我搁在这儿了,是留是弃,崔掌事自行决定。”
    崔奉宁不接那坠子,难以置信地望着袁盛榕,“袁姑娘,可否解释一下,你为何会替谢慈送东西?你何时跟他走得这么近的?”
    “我需要向你解释?”
    崔奉宁克制着情绪,道:“你可以不跟我解释,但我一定要奉劝你,他那人心怀不轨,并非善类,日后势必会掀起祸事,不管他威胁了你,还是拿好处拉拢你,你远离他为妙。”
    袁盛榕思量须臾,悠悠开口:“公公,据我所知,总督大人待你不薄,你这般辱骂他,是不是有些……忘恩负义呢?”
    崔奉宁惊愕之下说不出一句话。
    月凉如水,人心似海,巍峨皇城下,到底藏着多少阴谋。
    -
    那象牙坠子是谢慈偶得的宝贝,的确值些银两,但让袁盛榕帮忙转交的事,他交待过后,便全然没放在心上了。
    此刻他风尘仆仆,脚步急迫,刚从城外赶回了府中。
    一身的杀气在进了庭院后柔和下来,想到马上要见面的人,严肃的脸上多了几分明朗。
    推开房门,谢慈放轻了步子进去。
    夜深了,他还没休息。
    并非特意在等谢慈归来,而是执笔坐在书案边,专注地勾勒着一幅画卷。
    谢慈不必看,也知道他画中的是何许人。
    片刻的明朗消散殆尽,那种熟悉的酸涩怨念又开始在心底升腾。
    谢慈走过去,恭敬行礼:“师父。”
    被唤之人白衣素面,一心沉浸在画中,并未抬头。
    谢慈远远看清他画在宣纸上的人,目光愈发幽沉。
    良久,对方才依依不舍地将笔搁下,抬头看向谢慈,那是一张偏执不甘的脸。
    是何暮川。
    谢慈对他道:“出征队伍已返程,不日到京。”
    段景忱要回来了。
    何暮川平静地思考,道:“不战而返,看来是与燕召谈和了。”他说着冷笑,“和亲之辱就这样算了,我们这位皇帝,当真是忍人所不能忍。”
    谢慈道:“现在晏林军毫发无损,还有朔北军可调派支援,我们若要行动,现在就得出手,不能让他回京。”
    何暮川淡然点头,“嗯。”
    “派蔡廷出手?”谢慈问。
    何暮川又看向自己的画作,指尖在小棠的轮廓上摩挲。
    他有多想要段景忱的性命,怎么会让别人代劳。
    “我亲自去。”
    “不可!”
    虽段景忱身边的人不多,但晏林军训练有素,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可师父的决定他自是无法反驳,知道自己不同意也没有用,只能商量道:“我随你同去。”
    “不用。”
    何暮川站起身,走到房间深处,转动手边的机关,墙面轰隆翻转,露出隐藏的暗门。
    有小孩子微弱的哭声传出来。
    一边啜泣着,一边可怜兮兮地呼唤娘亲。
    “你留下,看好他。”何暮川对谢慈吩咐:“切不可出半分差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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