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着流苏的窗帘将黄昏裁剪成了一块又一块金色的布片，透过窗玻璃洒进来的零碎的光斑是暮色舍弃了的边角料，在无人在意的角落被扔到地上，供来往的人一遍遍踩踏。
    这里是冬日典礼举办的大厅，每一个前来赴宴的宾客手上都必须持有一封邀请函——但这条规则对特权阶级起不到限制作用，例如从没有听闻过该场典礼的音讯、只是被奥利维娅“会有很多美食”的话语诱惑来的伊瑞丝·阿德拉——她只是走在奥利维娅身边，就不会有人拦她。
    进入会场后，有许多穿着燕尾服的侍者捧着一红一白两束蔷薇游走在宾客之中。
    奥利维娅·诺维罗身着一袭水蓝流光鱼尾裙，银色长发自然披散身后，自两鬓各抓起一束发丝用同裙色发带绑至脑后。
    一位侍者带着两束蔷薇靠近了她们，奥利维娅侧首看了眼正紧盯不远处桌上的烤鸡腿的伊瑞丝。
    等到伊瑞丝收回视线，先前停留在她们身旁的侍者已经转身离开，而奥利维娅的手上已经拿了两枝白蔷薇。
    伊瑞丝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奥利维娅，刚想开口询问两种蔷薇的颜色有什么不同的含义，奥利维亚便抬起手，那镶满细小宝石的白色蕾丝手套在大厅的灯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她将一朵白蔷薇别在了伊瑞丝的腰间。
    伊瑞丝的服装是奥利维娅帮忙挑选的一条水蓝色过膝礼裙，腰间原本就有一条简单的缎面腰带，别上一朵蔷薇并不会显得突兀。
    奥利维娅调整完蔷薇的位置后，动作流畅而显得不甚在意地将另一朵白蔷薇别至自己的左耳接近鬓发处，然后便自然而然地带着伊瑞丝往烤鸡腿的方向走——
    丝毫看不出她前几天还在试图杀了伊瑞丝。
    少女最终忍不住问：
    “白色的蔷薇是什么意思？红色的又是什么意思？”
    奥利维娅一手拿着碟子，一手拿着餐具，正专注地挑选着食物，闻言神态自若地答道：
    “白色就是清静的意思，红色意味着吃东西的时候随时可以被打扰。”
    伊瑞丝明白了，她低头正打算也找点东西吃，奥利维娅便将一盘挑好的腿排递给她：
    “这个不用剔骨头，如果你想吃鸡腿的话自己拿吧。要喝饮料吗？”
    虽然离她们最近的其实是酒。
    伊瑞丝从善如流：
    “学姐，我想喝橙汁。”
    她刚才四处乱瞟的时候就瞟到了橙汁。
    奥利维娅不置可否，留下了一句“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便款步离去。
    伊瑞丝专心切着腿排，没过多久就听到大门处的嘈杂声更上一层楼，但她连头也不抬，直到奥利维娅拿着两杯橙汁走了回来，在她的背后，伊瑞丝看见了已走上二楼栏杆处的厄尼斯特·拉米瑞兹和莱文·昂赛汀。
    厄尼斯特穿着规制严整的黑色礼服，紧跟其后的莱文手上转着一红一白两枝蔷薇把玩，二人周围热热闹闹地贴上了一圈人头。
    伊瑞丝吸了口果汁，问道：
    “学姐，那什么蔷薇都不戴、和拿着两种颜色的蔷薇的，又是什么意思？”
    前者指的是厄尼斯特，后者指的是莱文。
    奥利维娅眼睫毛都没有抬一下，她背对着二人，处理着碟子里的食物，语气平淡：
    “就是分明想戴红蔷薇，却还故作矜持只想等着别人凑过来讨好他的意思——这种人心智不成熟，不干净的路数还多，你要离他们远一些。”
    她的声音不大，但恰巧，大厅里的所有人的耳力都很好，尤其是她身后那两位。
    场上渐渐安静下来。
    伊瑞丝从周围人的着装和两色蔷薇的暗示里很快想明白了这是个什么样的场合——简而言之，具有助力联姻功能的有钱有权者的社交场。
    在卡卡尔，她一不沾钱二不沾权，奥利维娅拉她过来当然不仅仅是为了喂她吃东西。
    天下没有免费的晚餐……
    临近赛事，奥利维娅、不、诺维罗家族，已经打算撕破脸要求他人表明立场了？
    而厄尼斯特和莱文在这种场合走在一起，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也无需多言。
    安静而微妙的氛围中，栏杆前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向她投来了注视，他们、包括场上闭紧了嘴的所有人，都在用共同的语言无声要求她给出一个明确的回复。
    华光四溢的宴会厅内，伊瑞丝冰蓝色的眼睛流转出水润清透的色泽，她微微眯起眼，掩下内心的烦躁，露出无可挑剔的纯真微笑：
    “还好我是和学姐走在一起，不需要揣摩其他人的心思。”
    烦死了，毁灭吧！
    奥利维娅面对着她勾起了嘴角，那意味深长的目光没有落点，不知是否停留在了伊瑞丝的身上：
    “和不同道的人一起走，当然会很累。”
    你们直接打起来吧！
    伊瑞丝装作若有所思地思考了片刻，然后仰首与奥利维娅目光相接，也不知她有没有从对方的目光中读出什么，接着她就抬起手臂，扶了扶奥利维娅鬓边的白蔷薇，语气甜蜜：
    “我知道学姐对我最好了，我才不舍得丢下学姐去找别人玩儿呢。”
    鸡、腿、要、凉、了！
    奥利维娅的笑容更深，她向着少女走近两步，微微俯身，旁若无人地将对方额前的发丝勾回耳后，替她整理好几缕散乱的碎发，用前所未有的温和语调说道：
    “我当然相信你，亲爱的。”
    她的尾音似乎携带着汹涌而来的暖流，柔和又蕴含着平静的灼热，将伊瑞丝紧紧包裹其中。
    伊瑞丝被她使用的词汇震了震，她使劲眨了眨眼，将那一瞬间的不自然藏起，然后苦恼地道：
    “你要当着大家的面和我说这些话吗？”
    “亲爱的”，在卡卡尔被默认是极其亲热的恋人或关系亲近的亲属之间才会使用的词汇。但阿德拉还活着的时候都只会用这个词对做错事的小伊瑞丝阴阳怪气。
    头一次听到有人用正常语气对她说出这个词，伊瑞丝不由得冒出一阵鸡皮疙瘩。
    太可怕了。
    奥利维娅牵起她的手，缓缓道：
    “走吧，我们去找个空气更干净的地方待着。”
    厄尼斯特淡淡收回视线，与莱文对视一眼，神情自若：
    “小孩子总是爱闹脾气。”
    对方晃了晃手里的两枝蔷薇，故作埋怨：
    “我跟着你可是受尽了冤枉啊，你说你好端端地去惹低年级的学妹做什么？”
    还没走出几步的伊瑞丝踉跄了几步，刚平息的鸡皮疙瘩再次崛起。
    奥利维娅似乎也被那人的厚脸皮惊住了，却还没忘要扶她。
    要说低年级，奥利维娅三年级已经不沾边了，伊瑞丝的一年级倒是名正言顺——但他能比她大多少？
    一个晚上伊瑞丝的世界观都在反复受到震撼，到了没人的地方，她脱口而出：
    “这得加钱。”
    半晌，奥利维娅都没回话，伊瑞丝补充说：
    “我的精神受到了攻击。”
    终于，奥利维娅看着眼前的“小孩子”，幽幽叹了口气：
    “我补偿你了，谁来补偿我？”
    伊瑞丝思索片刻，凑近她，将她耳边的蔷薇摘下，别到了自己的腰带上，愉悦道：
    “我不可以吗？”
    ——使用红白蔷薇的象征意义是冬日典礼的传统习俗，红蔷薇意味着“静待良人”，白蔷薇意味着“请勿打扰”，而摘下别人的蔷薇别在自己的身上，和那人同进同出，则意味着——已摘得芬芳一朵。
    一般而言，是已成婚的夫妻才会用到这一条传统。未婚双方中如果有一方作出这样的行为，往往会被认为是轻佻的调戏。
    奥利维娅细细打量着身前这只狡猾的大尾巴狼。
    看来冬日典礼的习俗，她不仅懂，还很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