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天气异常诡异，立冬才过，温度骤然下降至零度。
十一月份伊始，安宜黄梅戏剧院的传统——黄梅传承新星演唱会，便开始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今年剧院分配到舒凝组的剧目是新编年代战争大戏《红色娘子军》。
由于历史背景是主人公吴琼花及一群劳动妇女从奴隶成长为共产主义革命武装队伍的斗争故事，所以要求演员们的每一个唱腔、每一个动作都必须精心打磨，从而展现出娘子军铁骨柔情，勇敢豪放的精神面貌。
舒凝裹着厚重的被子蜷缩在床上，面前的电脑上播放着学生们往日里的表演作品，她要根据学生的功底和唱腔特点，定下剧目中的所有角色。
手中的笔，反反复复，划来划去，在汪洋和刘茵两个人中间反复徘徊，依旧无法选定。
忽然，手机提示音一响。
她不慌不忙地拿起手机。
是林正贤的微信。
林经理：【快看微博，热搜榜】
她不明所以地打开了微博。
热搜榜上，余翊新歌《寻觅》的话题，登顶榜首。
再看看歌曲的发布时间，仅仅三十分钟而已。
播放量破亿，话题转发量也破了千万，就连评论数都达到了九百多万，数据相当漂亮。
【卧|槽，今年的惊喜啊！余翊太牛了，我有预感，这首歌会上今年的春晚。】
【哭了，安宜人，一开口就是浓浓的家乡味道！】
【这话题量，也就只有余翊了吧，绝对的主流。人民网，新浪网全篇报道，我翊哥也太有排面了吧！】
【卧|槽，卧|槽，这个导演怎么这么喜欢拍吻戏，呜呜，来自女友粉的哭泣。】
【这眼神绝了，太温柔了吧，我的心都融化了，啊啊啊啊，我的翊宝。】
【羽之翊风，扶摇直上。羽之翊风，扶摇直上……】
【以后翊宝演唱会的门票还能抢到吗？大神们手下留情啊！】
【流行音乐与传统艺术的完美结合了！】
【戏腔惊艳啊！老师的演绎也很厉害了，眉目含情，一颦一笑都是情。】
【以前不知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是什么模样，现在知道了，仙气飘飘，简直是仙女下凡啊！】
【戏曲老师好像叫舒凝，国家一级演员，怪不得这么专业。】
【余翊的声线太干净了，一个字丝滑。】
……
满满的称赞。
舒凝不自觉地勾起嘴角，眼角眉梢尽显柔情：“这就是余翊啊！”
***
京北市。
余翊工作室。
“这次新歌的发布效果还不错。”龚郁看着最新整理的数据，满是惊喜地说，“没想到这次破次元的合作，反响这么好。”
顾小北点点头，一脸笑呵呵的模样：“是啊，当时导演临时加吻戏，还怕引起歌迷的反感，没想到竟然是清一色的赞美声。”
龚郁也随着夸奖道：“主要还是因为合作的老师专业。”
顾小北赞同道：“对，人还长得漂亮。”
余翊专属的造型师好奇地说道：“我也没看到真人长什么样子，不过视频里看着还不错。”
顾小北感叹：“是真漂亮，长得挺像那个……韩国的女演员孙艺珍，而且说话柔声细语，听着特别舒服！”
造型师一脸惊讶：“真有那么漂亮？”又看了看视频，以专业的角度评价道，“五官分布比例很符合三庭五眼的标准，脸部线条柔和饱满，下颌线也流畅，再加上大大的杏眼，整体看上去就很淡雅温柔。”
“那是当然，而且舒老师和翊哥还是旧相识，好像认识很久了。”
“是嘛，怪不得两个人配合得这么完美，你看评论里都说戏曲老师一颦一笑都是情。”
造型师的话顿时引起了顾小北的兴趣：“你这么一说，我也注意到了，在安宜时我总觉得舒老师对翊哥……不一般。”
话语间，余翊推门从外而入，看到他们聊得火热，问道：“聊什么呢，这么起劲儿？”
“说舒老师对你好，哈哈。”
余翊笑笑：“是嘛！舒老师对谁都一样吧，对你不好吗？小北。”
“翊哥，你要这么说，那确实……不一样。”
余翊饶有兴致地问：“怎么个不一样法儿？”
顾小北撇撇嘴，想了想，又一本正经地说：“舒老师确实对谁都一样，恭而有礼，但对你是……脉、脉、含、情。”
龚郁挑了挑眉：“小北，别乱说，而且舒凝不是已经说过有喜欢的人了！”
顾小北显然没有领会到龚郁的意图，反而随波而上，说道：“接她的那个人？我觉得不是，舒老师看他的眼神一点儿感情也没有，我觉得那个人顶多算舒老师的追求者，还是追不上的那种。”
龚郁笑着，忍不住调侃：“你在车上隔那么远，都能看清楚人家什么眼神啊！”
“那当然了，我这可是2.0的眼睛，不过说实话，舒老师长得漂亮又温柔，还是人民艺术家，就这条件，一般人还真高攀不起。不过，舒老师肯定也是心有所属，不然也不会单身这么久，至于那个心上人是谁，呵呵……”说着，对着余翊扬扬下巴，眼神中带着明晃晃的暗示，嘴角一勾，接着说，“对了，那天舒老师不是说她喜欢的类型是高高瘦瘦，性情温和，眉目清秀的男生，这说的不就是翊哥嘛！舒老师肯定喜欢翊哥，绝对……”
余翊默然了片刻，脑海里浮现出那一张张演唱会的门票，内心跌宕起伏。
“别炒CP啊，余翊可不需要靠绯闻来提高热度。”龚郁看出余翊眼中的异样，假装警示顾小北，又试探着问他，“对了，你和舒凝认识多久了？”
余翊如实回答：“从小就认识，我们曾经是邻居，不过我上大学时候，她们一家搬走了，之后就没再联系了，怎么了？”
顾小北与造型师相视一笑，半开玩笑地说道：“打小就认识，这算是青梅竹马了吧。”
思绪一闪，龚郁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悠然说道：“从小就认识……舒凝……等等，我好像想起点儿事。”之后将记忆的内存导个干净，手还在腰间来回比划着，恍然间，他惊讶地说，“我想起来了，她来学校找过你，那时候她才这么高，对，也就这么高，还是个小姑娘呢。那天她在宿舍外面等了你很久，挨个问认不认识余翊，也没人搭理她。她也挺坚强的，不哭不闹，就站在那等着你，要不是碰到我，指不定要等多久了。当时她说是你妹妹。后来，听说你在钢琴教室，我就带她去找你了，那时候你正和乔夏谈恋爱，隔着窗户就看到你们卿卿我我的，她就没进去，说怕打扰到你，然后就默默离开了，现在想起来，那身影有点儿落寞。”
余翊一脸诧异：“什么时候？”
“好像是大二那年，十月份？具体时间也记不大清了，太久了！”
余翊的眼神转而淡淡的，再也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那时候，舒凝的爸爸去世，她就跟着她妈妈离开了，他们都没有正式告别。
所以，她曾经去找过他，他只是不知道而已。
***
五天后，舒凝将演员的饰演名单公布出来。
吴琼花的饰演者——汪洋。
传承楼内。
《红色娘子军》的首次彩排中。
“吴琼花注意走位……”
“音乐……”
“娘子军的气势呢……”
……
舒凝对这次的彩排非常重视。
舞台的走位，配乐的时间，角色互动等等，都需要在这次彩排中确定下来，方能保证之后的彩排趋于完善。
从彩排开始，刘茵的积极性就不高，走位失误，唱词中断，导致其他演员也是接连出错。
舒凝终于忍不住，皱眉，扬声叫她：“刘茵，什么情况？”
刘茵耍性子一般：“没什么情况？”
舒凝批评道：“如果你有情绪的话，我们可以聊聊，但不能影响到其他演员。”
她自是知道刘茵此刻在闹脾气，其中的原因也是昭然
虽然说着很严厉的话，但语气依然是温和的。
刘茵顿时起了性子，语气中带着一丝无所畏：“那我辞演好了！”
舒凝看着刘茵，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极为平淡地说了句：“你们继续彩排，刘茵我们出去聊一聊。”
两个人并肩坐在台阶上。
舒凝语气柔和，无奈地问：“因为没能出演吴琼花的角色，所以就弃演？”
刘茵直言不讳：“老师，明明我才是她们当中最有实力的，可为什么是汪洋，我不能接受。”
舒凝神色平静自若：“实力固然重要，但适合也很重要。”
刘茵不解：“什么意思？”
“你来剧院也有三年时间了，你的唱功，身段，无疑都是她们中最好的，这点老师从来没有否定过。”舒凝转头看着她，眼神温婉中又带了肯定，“但吴琼花的这个角色，你并不适合，或者说，汪洋比你更合适。”
“为什么？”
舒凝从容地回道：“因为你的嗓音条件不允许，就像是你不能让老旦去唱小旦一样。你专攻小旦，唱腔一直是脆嫩甜美的。但吴琼花需要铿锵激进的正旦唱腔。显然，你并没有专攻正旦的汪洋合适。其实，老师也有过犹豫，以汪洋的唱功是不是能驾驭好这么重要的角色，但她需要机会去证明自己。”
“新星演唱会，那是院里优选三级演员最重要的依据，我也很需要这个机会证明自己。”
“就像我刚刚说过的，你的唱腔不适合吴琼花的角色，对她来说是个机会，但对于你来说却不一定。”
刘茵依旧不能释怀：“如果失去了这次机会，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呢。”
“刘茵，你知道为什么从你入行开始，老师就让你专攻小旦的唱腔吗？”
“不知道。”
舒凝正了正身子，一脸严肃：“因为你是难得一遇的小旦，你天生嗓音条件好，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但凡事不能急功近利，如果想将正旦的唱腔，唱得与小旦一样出色，还需要磨练很长时间。”
“但我想晋升。”
刘茵是个性情直爽的女孩子，语言直白，从不会耶耶藏藏，但她的内心却是善良热诚的。
舒凝勾了勾嘴角，又不自觉地笑了：“谁说你没有晋升的机会，你入行三年，《女驸马》《天仙配》这些小旦角色里，哪一次你不是由你饰演，你的实力，大家有目共睹，你口中的机会，早已被你牢牢握在手中了。”
刘茵恍然，似乎是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低着头：“老师，对不起。”
“想明白了就好。”
“老师，您嗓音条件这么好，成功对您来说很轻而易举吧？”
舒凝笑容未减，想了想，缓缓地开口：“其实我也是一直在追赶那个。”
刘茵一脸困惑：“追赶？”
舒凝脸上依旧带着浅浅的笑容，但想起小时候学习黄梅戏时的窘迫场景，心中依旧难免酸涩：“我学黄梅戏那年十三岁，可惜老天爷不肯赏饭吃，嗓音既无正旦的浑厚，也不具小旦的甜美。所以，我每天很早起床吊嗓、练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整整用了五年的时间，努力的去追赶那些优秀的演员。这期间，我一直在和自己抗衡，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等待着可以逆风翻盘力挽狂澜的机会，当然也希望能够拼搏出属于自己的广袤无垠。”
其实，她是羡慕过天赋异禀的人的，她们天生就带了别人求之不得的天赋，而那些东西，自己不知道付诸了多少泪水和汗水。
刘茵叹息：“您学了十几年才有如今的成绩，我还差得很远。”
舒凝笑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慢慢来。”
“我知道了。”
“好了，走吧，我们去彩排。”
“嗯。”
……
十二月二十六日。
历经两个月的彩排，【黄梅传承】新星演唱会正式开始。
演唱会以家喻户晓的《黄梅芬芳》作为开篇大戏，随后《女驸马》《十八里相送》《杨门女将》《鹊桥》等经典剧目依次亮相。
数名黄梅戏曲名家齐齐到场，数以千计的观众端坐台下，共同见证【黄梅传承】的演绎盛况。
演员们饱含热情，认真投入，毫不懈怠，力求全身心地注入人物情绪，完美演绎人物的精神面貌。
经过层层遴选，最终《女驸马》的唱段脱颖而出，成为【黄梅传承】的最佳剧目，赢得了满堂喝彩。
后台。
演员们闷闷不乐，耷拉着脑袋，失落地说：“老师，对不起。”
舒凝安慰道：“你们已经很棒了！”
舒凝越是安慰，她们就越发愧疚，“可是我们还是输掉了。”
【黄梅传承】是由观众作为评委，他们心有本就自有丘壑，再加上新编红色的年代剧目，又远比不上经典剧目来得人起兴，得不到最佳剧目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这并不代表她们的演绎是失败的，她们的演绎已经超越了彩排时的最佳效果，舒凝心中已经感觉很骄傲了。
“你们没有输，你们已经超越了自我，这次演出已经是你们迄今为止演绎得最棒的作品了，你们都很出色。”
话音未落，林正贤匆匆而来，拉着舒凝的胳膊就往外走：“舒凝，你在这儿呢，院长找你有事。”
舒凝一脸愕然，好奇地问道：“什么事？”
林正贤只顾拉她，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去了你就知道了。”
舒凝踉踉跄跄地紧随着他的脚步，笑着说：“什么事情这么神秘啊？”
院长办公室。
舒凝恭敬地问候：“院长！”
“来坐。”院长叶淑华摆了摆手。
舒凝坐在叶淑华的对面，神色自若：“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叶淑华笑笑：“前阵子毕声导演特意打来电话，邀请我们剧院参与《严凤英》传记片的指导工作，我们一致认为你最为合适。”
舒凝一脸疑惑：“《严凤英》传记片？”
“嗯，剧组需要专业指导，大概半多月的时间。”
“在哪里？”
“京北市。”
舒凝迟疑了片刻，回道：“我知道了。”
叶淑华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关心地说：“准备准备，后天出发，注意安全，有问题及时联系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