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

    俗话说得好,人倒霉的时候,走在平路上都能崴脚。

    棠疏一瘸一拐地独自走在山路上,欲哭无泪。

    自她跟那来历不明的男子分别以来,已过去二日有余。

    这两天,她不是无头苍蝇一样在山里乱窜,就是在原地打转。

    真不是她路痴。只怪这洪水肆虐,所过之处天塌地陷。举目远眺,群山躬伏,方圆百里杳无人踪。山路难辨形状,如同无限分裂的枝丫,隔岸两望,不知蜿蜒伸去何方。

    深林幽寂,层木掩映之下光线阻塞,晦暗难明。

    棠疏叹了口气,拣根树枝闭眼往空中一抛,决定把命运交给天意。

    还没睁眼,只听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如鼙鼓声声,动地而来。

    棠疏猛地瞪大眼睛,飞快踩过腥潮泥土,几番盘旋,急急择了一处花开正盛的樱林隐去身形,蜷身缩在一棵树后,屏息凝神。

    右肩上摔倒时擦破的血洞汩汩涌出热流。她索性扯下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衣摆,一头咬在嘴里,一头绕在指尖,胡乱往伤口上缠去。

    还没把结扎稳,她陡感大地一阵颤动,连草木都应势俯首,瑟瑟发抖。

    她贴紧树干,忍痛匀出半寸目光,瞳孔急遽一缩。

    先是一只泛着凶光的兽瞳,周围覆盖着细密的绒毛,而后是合抱粗的壮躯。斑斑裂纹自头顶一直蜿蜒到款摆的尾,缩成针尖似的一点,像是枕在铡刀上的寒芒。

    棠疏死死捂住口鼻,齿尖却是抑制不住地发冷。

    这是一只罕见的吊睛白额虎,长逾三米,兽爪所踏之处犁出数指宽的深痕。

    棠疏用力眨眨眼睛,一手摁住擂击胸廓的心跳,小心翼翼又往前挪上几厘,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那虎张开血盆大口,悠悠衔着一只兽腿,耀武扬威般迈着猫步穿梭在林叶间。

    它似乎很是兴奋,每往前几尺,便用厚实的尾巴抽打几下地面,震得山壁嗡嗡作响。泥土应声开裂,扬起遮天的尘灰。

    兽尾乱舞间不经意扫动周遭林草,便如镰刀割过,成片的树木哀嚎着倒下。鸟兽纷纷被惊动,慌乱地四处逃窜。几只小松鼠跑得慢了些,被飞奔而过的野狼碾在爪下,鲜血立时飞溅几尺高。

    偌大的林野,一时竟成了人间炼狱。

    一片乱象尽收眼底,棠疏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死死盯住老虎的动作,小心避开兽潮,悄声朝密林更深处遁去。

    那虎却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毫无感知,一双没有温度的眼睛冷冷把群兽一瞥,似乎不屑在这些寻常俗物上浪费丝毫气力。

    蓦地,它折身回望,将口中狼腿随意掷在地上。接着俯下身,仔细分辨泥土上残留的脚印,竟顺着痕迹慢慢朝樱花林踱来。

    眼看越逼越近,这时,樱花树浅浅一晃,兀地吐出一泓光弧。

    冷不丁被晃了眼,老虎就地打滚一翻。飞出的金簪擦过裹着泥的尾尖,钉入身后树枝。

    本意是借簪子来招声东击西,谁知那虎仿佛通人性一般,眯起眼盯着簪头摇晃的流苏看了又看,忽然毫无征兆地转身,向樱树林飞扑而来!

    心头一惊,棠疏忙躬身趴倒,堪堪避开甩过来的虎爪。

    半片樱树林瞬间被夷为平地。

    藏身之所被毁。棠疏提口气,右脚蹬着悬空的枝杈,借力一点,把剩下几棵将倒未倒的樱树一并往虎首踹去,旋身间已飞奔入另一片密林中。

    眼见一击不中,老虎低吼着踏碎树丛,尾巴一甩恼羞成怒般卷上身畔树干。尾部收紧猛一使力,那树干竟当真拔地而起,被托举着晃了几晃,下一瞬,直直朝棠疏面门飞去。

    破空之声骤起,棠疏折身闪躲。

    粗粝树干略过发顶,低飞着没入林中。

    一口气还没喘匀,却听串串“咔嚓”声此起彼伏。

    酸胀的脚腕传来剧痛,棠疏咬紧牙关,伸手试图捞住头顶藤蔓稳住身形,却眼睁睁看见周围树木悉数被拦腰斩断,一棵棵接连倒下,海浪般倾泼在山崖间。

    不好!她心下一沉。原来那老虎根本没想砸中她,却是一不做二不休,趁着洪灾过境根基不稳,索性投石毁林,想借这错综复杂的环境将她困死其中!

    若非精怪魑魅,怎修来如此神志?

    她将身回扳,分花拂柳间急速撤往空地。奈何落木萧萧,把本就狭窄的视野遮了个彻底。断枝虬干铺天盖地,兜头砸下来,瞬间织成张密无可逃的网。

    双臂护在额前,艰难撞开挡眼的枝蔓。只见前方一棵参天巨树残烛迎风般颤巍巍,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扯着周遭藤萝一同倾泻。

    霎时间地动山摇。棠疏心中一横,奋力向前冲去,试图避开这庞然大物。却不想耳畔“轰”地巨响,那巨树终是应声而伏。她来不及反应,蓦地后背一沉——下一瞬,整个人被粗壮的树枝当空截住,狠狠掼倒在地。

    飞出半米远,五脏六腑都被这一摔震得几欲碎裂。棠疏面色惨白,不由得呕出一口黑血。

    滚滚尘烟教人看不真切,却有兽爪摩地声清晰递到耳畔,嘶嘶作响,如同索命的招魂铃。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起身,只觉浑身被抽掉脊骨一般无力。胸廓像是被开了个口子,喘息时钻心地疼——肋骨断了一根、还是两根?双腿深陷池洼中,已是失去知觉,再动弹不得。

    像极了砧板上的鱼肉。

    努力撑开双眼,额头渗出的血块把视界染成一片猩红。棠疏牙齿打颤,恍惚间感到一簇潮热的鼻息喷在颊侧——老虎探出蓬乱的胡须,已是近在耳畔。

    我不想死。

    棠疏昏昏沉沉地想。

    我不能死!至少不要死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她喉间满是鲜血与尘灰,双手五指深深嵌入地面,青筋暴起。

    伤痕遍布的脊背血肉模糊,此时在一股蛮力的冲顶下摇摇晃晃,竟真的向上抬起了几寸。

    可也仅仅只有几寸。一尺之间,老虎已探出了尖利的獠牙。

    这时。

    一支利箭穿破层层林翳,如同流星燎破长空,直直锲进老虎圆睁的瞳孔。

    猛然受了这一击,老虎昂首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发狂般挥舞着兽爪横冲直撞。

    眼看兽爪就要碾上棠疏单薄的肩胛,又是一箭破空袭来,当胸穿过,将老虎钉在了原地。

    棠疏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只见林中冲出一匹矫健的白马,拥着其上轻裘软甲的男子分枝踏叶而来,揽着她的腰肢轻轻一提,将她拥在了怀中。

    从没骑过马的棠疏被颠了个七荤八素,回头半个“谢”字还没吐出口,先被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骤然一惊:这不就是她在河边救下的男子吗?

    悲喜交加之间,她对着这张脸再说不出半个字。唇齿翕张几回,千言万语涌上舌尖,最后化作一句深情的——

    “呕——”

    男子:“……”

    眼看怀中人已是脑袋一歪昏了过去,陶匪来轻叹口气一勒缰绳,白马驯顺地低鸣,缓缓放慢了脚步。

    前行片刻,白马踏着轻蹄踱至一片开阔的浅草地。

    十来位打扮随意的青年聚在一处,见陶匪来平安归来,登时百鸟朝凤般围上去,一口一个“大王”,叽叽喳喳此起彼伏。

    陆望焉正半倚树干,百无聊赖地拨弄指间弓弦。乍见陶匪来怀里揣着个陌生女子,她眉峰一挑,“呸”一声将衔在舌苔的草根随意吐出,一步三晃地凑了过去:“让我看看你又带了什么人回来……呦呵,还是个小美人咧。你这趟出山,倒是收获不浅嘛。”

    众人这才把目光聚焦在棠疏身上。

    景融刚是长个子的年纪,被一帮高大的汉子夹在正中挡了个严实,急得踮起脚尖探头探脑。好不容易瞟到一片织金凤凰纹的衣角,他轻“咦”出声:“这位姐姐怎么一副新娘子的打扮?啊!莫不是出嫁途中遭了贼人,才跑到咱们深山老林来的?她的心上人一定等急了吧,真是对苦命鸳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陆望焉一个爆栗敲在眉心:“小孩子家家,成天想些什么情呀爱呀的。你是不是忘了,找遍这方圆十里,能被称为‘贼人’的,怕是也仅我们一家。你这话说的,倒像是大王亲自跑去抢婚,掳掠良家妇女似的。”

    景融双手捂着额头,犹自鼓着腮帮子不服气地嚷道:“三夫人你又欺负我!再说了,要是大王失踪这几天真是跑去抢亲,那咱们寨中可又要多一位夫人了。你怎么一点不着急,反而还出手相救呢?”

    手腕一翻,劲弓在指尖划出一道新月似的圆弧。陆望焉信手将垂在脑后的马尾一捋,大喇喇地翻了个白眼:“放心吧。莫说是第十八个夫人,你家大王就是娶一百零八房夫人我都不会着急。倒是你,别一上来就急着编排人家姑娘。咱们寨子里这么多有才有貌的美人,也不是个个都念着要嫁做人妇的。我看着姑娘根骨就很不错,送去习武打猎,或是读书授业,怕是不出三日就要把你甩在身后了哩。”

    景融一听这话,登时如临大敌,跳起来一把攥紧陶匪来的衣角:“阿兄,你千万别把这位姐姐送来演武堂好不好?不然又要多一个人揍我了……”

    “这可由不得你。如何处置,还不是大王说了算?”陆望焉嗤笑一声,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抛给陶匪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大王你说,是也不是?”

    一干热切的注视下,陶匪来以手掩唇,眼神乱飘间掩饰般地假咳了几声。

    一股不好的预感催使陆望焉挺直了耷拉着的肩头:“等等,你不会真的……”

    陶匪来刻意避开众人视线,清了清嗓子,利落剪断话锋:“我记得凭风院,似乎还有一座空宅子?”

    景融瞪大了眼睛。

    凭风院,寨中一十七位夫人的居所。陶匪来此意何在,不言而喻。

    诡异的沉默中,陆望焉猛一撇嘴。

    “你这个见色起意的混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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