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赋

    闻晏淡笑着回道:“最近忙着工作,有段时间没来了,难为您还记得我。”

    寒暄了几句,她朝书店深处走了进去。

    一楼敞亮,天花板高远。墙壁上,瘦金体题着曹植《洛神赋》原文。

    高大的棕褐色木质书架整齐陈列着,侧边标注着书籍类型。秋日幽深的阳光栖息在窗棂上,似自深林巨木间洒落,木韵书香,满室宁静。

    书店中间是镂空的,正中央,透明的旋转楼梯连接起一楼与二楼。二楼书不多,玻璃格出了几间活动室,每年寒暑假会办些亲子活动。再往上,三楼是她经常踏足的空间,观影活动、新书发布会、共读活动等等,都在三楼办。

    从门口进去,走过畅销书的摆放区,往左数的第三个书架起,就是各国文学作品。

    闻晏仰着头沿着书架缓慢行走,如水眸光流淌过书脊,一个个名字从她漆黑的眸子里掠过。

    看到感兴趣的,一抬手,闻晏将书从架子上取了下来,抱在怀里,继续前行。

    左右全是书,走道不长,很快就走到了尽头。

    闻晏绕过书架,打算继续搜寻另一侧,却在看到书架前面的人时,蹙了下眉头。

    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到熟人。

    四目相对,也不好就这么走掉。

    闻晏冲对方点了下头,轻声言语:“周姐,好巧。”

    周姐全名周小芝,来这书店是为了给上高中的儿子买本《大卫·科波菲尔》。语文老师最近让读课外书,选的就是这本。

    从书架上拿了书,周小芝正准备结账走人,一抬头,恰巧瞧见了闻晏。

    闻晏冲她打了个招呼。

    周小芝眉头一压,剜了她一眼,和她站在一块,这身边的空气都肮脏了起来。

    周小芝转身就要走。却听闻晏的目光落在她手中书的封面上,指着她手里那本书,轻声细语:“周姐,你别买这本,这个译本不好,”闻晏伸手从书架上拿下另一本,递过来,“可以看看译林的。人民教育出版社的版本好是好,但是时间有点太久远了,不太符合现在遣词造句的习惯……”

    “少在这装小白花了,用不着你假惺惺!”周小芝没好气地盯着闻晏瞧,语气刻薄。

    她一挥手,好巧不巧,打在了闻晏的手腕上。“哗啦”一声,闻晏手里那本《大卫·科波菲尔》掉落在地,纸页摊开,在这空旷安静的室内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周小芝看向闻晏腰间的链条斜挎包,满脸嫌恶,阴阳怪气:“这个牌子的包不便宜吧?那老男人是真疼你啊,这么贵的东西都舍得给你买。”

    闻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是一个包而已。”

    她不关心物件的品牌,只是出门需要一个装手机和杂物的小挎包,就顺手背出来了。

    周小芝上下打量了闻晏一番,眼神愈发鄙夷:“行了,都卖肉了,还装什么仙女?连老男人都肯伺候,也不怕得病!少往我跟前凑,我嫌恶心!”

    就差指着鼻子骂她了。

    闻晏呆了一下,素净的脸瞬间烧红起来了。

    气的,也是羞的。

    她知道很多人爱在背后造她黄谣,但被人当面这么□□直白地羞辱“给老男人睡”,还是头一遭。

    闻晏面上的神情彻底淡了下去,寂静风雪一样的视线划过周小芝的面孔,竟让她有种风刀霜剑割过般的幻痛。那眼神似嘲非嘲,深深印在周小芝眼底心底,令她想到了她刚才不会挑书的笨拙,想到了指甲缝里没洗干净的尘与泥。

    周小芝被这表情刺激得心头火起,口不择言:“装什么装?被老男人插得爽歪歪的时候……”

    闻晏正准备反击,书架后传来幽幽一声笑语:“好大一股嘴臭味,是谁没刷牙就到店里来了?”

    男声年轻又清亮,调笑也似风清月明,分明是埋汰人的一番话,被他说来,丝毫不显戾气与轻浮。

    闻晏下意识地一回头。

    男人恰好在看她,见她望来,便也冲她一笑。

    他笑时,双颊浅浅凹下去,露出两个可人的酒窝来,天真且疏狂。

    男人望向周小芝,依旧笑吟吟的:“这位小姐是我的朋友,我们洛神赋是清静地方,烦请别在这里污言秽语,如若不然……”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姿态好看,“那我就只好叫人请您出去了。”

    男人语气轻松,话中绵里藏针般的威胁之意却让周小芝收敛了言语,知难而退。

    待人走后,闻晏抿了下唇角,礼貌道谢:“多谢您帮忙解围。”

    “口头道谢多生疏啊,要真谢我,下次请我吃饭怎么样?”说完,贺知舟多看了她两眼,颇觉眼熟,他笑着问了句,“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闻晏只浅浅笑了一下。

    一笑风雅,似春水映梨花。

    她眸光清浅,委婉提醒他:“找女孩子搭讪的话,下次可得换个更有新意的说法。”

    贺知舟一愣。

    他想起王朔《动物凶猛》里北京顽主们找女孩子搭话总爱说:“我仿佛在哪儿见过你。”

    又想起《红楼梦》里宝玉初见林妹妹,那句经典的疯话:“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这话很有歧义。

    闻晏却落落大方地一点头,走开了。

    她现在心情极度不好,本来是准备把书买了回家看的,可一想起出租屋那所剩无几的空间,闻晏心里叹了口气,还是在书店看完再回去吧,不给家里添负担了。

    她手中捏着一本兰波一本爱丽丝门罗,走到一旁的休息区,找了个空位置坐下。闻晏将手头的书搁在桌上,又拿起最上面的一本,低头翻阅起来。

    贺知舟上了二楼,推门进了一个隔间。

    深色单面的落地玻璃后,恍如王孙公子的男人坐在黑色沙发上,秋日淡香云水静,季宴时一只手把玩着小盏,另一只手支着下颌,温润目光自二楼投下,落在闻晏身上,流连过她秋水芙蓉一样的面容,嘴角含笑。

    “解决了,”贺知舟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我说你怎么突然让我下去处理纠纷,原来是为了维护佳人。刚才上楼的时候我就在想,我到底是在哪见过她,如果我还没有老年痴呆的话,我是不是几年前在你这儿见过这姑娘的照片?”

    季宴时不语。但凭他们这么多年的交情,贺知舟知道,他此刻的沉默,代表的是默认。他说对了。

    “你一直念念不忘的,就是她?”

    贺知舟跟着他的视线瞧了楼下的闻晏一眼。

    季宴时念了这么多年的白月光,平日里藏得严严实实的,好不容易见到了,他可得仔细看看。

    透亮窗边坐着的女人,印着黑白水墨画的收腰长裙堪堪一掐,显出她腰身纤细柔软,压在纸页上的手掌手臂白得发光,是初夏时节的嫩藕。

    当真倾城色。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华容婀娜,令我忘餐。”贺知舟吟了几句《洛神赋》中的句子,“难怪你对其他女人不感兴趣,有这样风华绝代的美人珠玉在前,往后所见,皆索然无味矣!”

    贺知舟收回视线,给自己倒了杯茶,学着季宴时的样子,也撑着下巴看着他,笑嘻嘻的。

    “不过我说,大少爷,英雄救美,刚才那么好的机会,你干嘛不自己去?”

    季宴时终于转过脸,分给了他一个眼神,他淡声说道:“还不到时候。”

    贺知舟调侃好友:“那什么时候才到时候?你可别等这姑娘嫁人了,坐在人家楼下吹冷风后悔。”

    季宴时笑了笑,笑容温和:“要真这样,倒也不错。我倒希望她过得好,嫁给所爱之人,让人好好地珍惜呵护,无风无雨一辈子。”

    贺知舟被他这话震了一下。

    “没想到,你还是个痴情种子啊,”他故作夸张地一拍脑袋,“你等我消化一下,这有点不太符合我对你的印象。我还以为你会强取豪夺,搞点黑化什么的狗血言情小说剧情。”

    季宴时的视线依旧垂落在桌边看书的女人身上,深沉又寂静,似支无形的笔,描摹她的一颦一笑。

    他注视的目标却一直沉浸在书海。

    闻晏看得入神,待翻到最后一句,见了尾页后记,才合拢了书本,定了定神,回味着书中字句,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

    饭点都快过了,她竟完全没感觉到饿。

    等下回去的路上随便买点什么填填肚子得了。

    闻晏起身,将手中的书一一还了回去,背着包,出了书店大门。

    街道上,明月已依稀可见,呼啸的夜风毫无温柔地吹乱了她一头长发,裙摆迎风而动,水波一样摇曳起来。闻晏一手拢住头发,一手压住裙角,在风中艰难行走着,像朵被吹开的花。

    也不知道今天是不是不宜出行,闻晏才走了一段,肩膀突然被人一拍,一道惊喜的女声传入她耳中:“闻晏?好巧,居然在这里见到你了!”

    对上闻晏迷茫的神情,圆脸女人一怔,无奈地说:“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邓颖初,以前高中和你一个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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