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思诚越来越不像赵思诚。虽然同样沉默，却显露了完全不同的灵魂样式。

    我尾随他来到了城郊的一条小巷。他来这里干什么？我躲在墙角暗自思忖。

    我始终搞不明白的是，我相恋四年的男友为何忽然间像变了一个人？自从我从医院里醒来的那刻开始，就感到我与他之间忽远忽近。

    我问他还记得一周年在石头上刻的字吗，那是我送给他最浪漫的情书。纸张会随着年月风化变脆，电子设备的未来我们仍未知道，只有石头上的字，它可以保存上千年、上万年我爱你的痕迹。

    赵思诚这时正在我后面走着，我想看他是什么表情。

    当初他在海滩边听到这段话的时候没忍住笑，说：“你是怎么做到把这么普通的事说得这么张扬的？你的脑袋瓜里都在想些什么？太酸了！”

    “我渴望一份至死不渝的爱！还有使人之所以为人的信念与理想！”我轻松地把心里话全吐出来，赵思诚绝不会嘲笑我的幼稚。

    “爱和信念，谁更重要？”

    “我不能骗你，我早就想过好多遍，我的选择是信念。在爱之前，我得成为人。”

    我又问，“你呢，你的脑袋里天天都在想什么？”

    “在想怎么过六级。当初报考英语系简直是我最大的失误，因为这是我的分数能进的最好的学校了，代价就是读一个不好的专业。更糟的是，我还不擅长。”

    “那你的理想专业是什么？”

    “嗯……好像没有吧。只要能让我掌握一门赚钱的技艺，工资多少无所谓，都是我的理想专业。”

    这次又是否会一样。

    于是我回过头去，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发顶，我有些沉醉在这风景里。即使我再无端恐惧那金色，也得承认他在光晕下散发出摄人心魄的能力。

    而眼前的他听完我关于石头的回忆之后，不露喜色。见我回过头来，好似最后一根神经都在高压下被绷断了，假面即将碎裂。

    终于在沉默中逸出一声嗤笑，仍然对我的话不发一言。

    “突然发觉你发色挺好看的，很衬你，思诚。谁染的，你说我去做一个会好看吗？”

    他终于肯正视我一眼，脚下踢着小石子，漫不经心地说：“是吗？我自己弄的。原来还有你会觉得我头发好看的时候。”

    我清了清嗓子，准备认错：“你那天和我说，毕业这一年我们的吵架次数比前面三年加起来的还要多。我总是把工作上的情绪带回来给你，变得发生一点小事就容易钻牛角尖。上周你把我的衬衣放错了位置，我就说你不尊重我的习惯，事后我很后悔这么说你。所以我的问题是很大，我保证一定会改。”

    我又不甘心地补充了一句：“可我们吵架我从来没有否定过你。”

    眼前人点点头，回答说：“也对，赵思诚的完美女友，会认错会反思。噢，还会反攻。”

    “思诚，帮我染发好不好？”

    “你不会喜欢的。”

    “你都没做怎么就知道啦？”

    “我一直知道。”

    安静了几分钟，我却感觉时间被风吹过了上千年。

    “金依闻，我的爱不需要靠刻在石头上证明。这个世界未来会发生什么你永远不可能知道。它可能会被海水冲蚀、被一次地震带入地球深处再被高温熔化、被某种巨型生物混在食物里随口吞下。石头和人一样脆弱。所以，依闻，它能锁住的只是你自己。”

    矛盾的种子——即使我压根不知道那是什么——就好像在我们存在之前就已深深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