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爱别离

    玄历136年

    四月

    那年,我在寒春城养好伤泡够温泉,风光无限地回到了青城,拓跋锐不甘愿地封我为云麾将军,看着给我接风洗尘的父亲自豪地大笑,大哥的嫉妒,娘亲的关心,我在人群中寻找着我最期待的那个身影,却始终没有看到。在家几天,没完没了地应付来贺喜的人,我不胜烦举,便让四哥给我打掩护溜了出去,装作不经意溜达到礼部门口,没能碰见予辰,却碰见了他的那个坤泽同僚兰潇潇。

    “轩辕将军,你找安平吧,他正被左侍郎骂呢,您还是别去触霉头了。”她对我施礼,我可不好意思受,赶忙扶住,心思一动,显然她已经听说了我升官一事,那予辰肯定也知道了。

    “兰大人,我这也就是运气好,杀了几个敌将,可比不上你们在后方为国家运筹帷幄,能不能麻烦你给予辰说一声,今夜子时我在老地方等他。”我对着兰潇潇作了一揖,将我提来的礼盒塞在了她怀里,里面是我在寒春打到的雪貂皮,下面压着十两黄金。

    “这怎么好意思。”她有些慌张,四下看去,我早观察过了,这会子没人过来,想把东西塞回给我。

    “兰大人,您收着,咱们在这拉拉扯扯也不好看,我以后在外带兵,估计没什么机会到这边来,予辰性子执拗,我怕他被小人盯上,就劳烦您多照顾照顾,有事了知会我一声。”

    “轩辕将军,你且先跟我去一个地方。”她虽不再推辞,拉着我到了屋后的僻静之地,当着我的面打开了礼盒。

    “这里不会有人看见,将军,你说的事我会帮你,但只是因为我很欣赏安平,他是个有才华之人,可东西我不会要,请你拿回去吧。”

    我心里有些敬佩,先前予辰跟我提过他这个坤泽同僚,是举家从良县来的,在青城既无根基又无帮衬,住在东郊很偏远的平房中,每天来点卯都得起个大早走上七八里路,可人穷志不短啊。

    “是我唐突了,兰大人,这俗物我拿走,可这貂皮,就麻烦您想办法帮我给了予辰吧。”

    “怎么?你们认识多年连个貂皮还要我经手吗?”她仍是有点警惕,可能担心我变着法的给她行贿。

    “他最是心高气傲,我是怕伤他自尊,让他觉得我在炫耀自己能外出赚军功,所以就麻烦您了。”

    “好,这我还是能帮的,他最近跟侍郎起了几次冲突,惹得上面有些不满,刚好你回来了,多劝劝他,他见你肯定高兴。”

    “好,那就麻烦您代为传话了。”

    我告辞后离开,游魂一般走了很久,他见到我真的会高兴吗?他辛苦努力想当上五品朝议大夫,在朝堂中有一席之地,可我只是出去打了一仗就当上三品将军,他会不会更不理我了。

    正是因为这样的担心,我连父亲提议的庆功宴都找借口搪塞过去了,只说太过招摇,毕竟回来后拓跋锐已经给我和范灵他们在玄宫举办了接风宴。

    至于这雪貂,是我看到井乌的“儿子”穿着很好看,在知道他真实身份前姑且这么称呼他,专门寻了个当地的艾伦春族猎人陪我蹲了几天才猎到的,为了保证皮毛不破损,我追了那吃了毒饵的小东西五里地,才等到它中毒而亡。

    “唉。”我就地坐下,抱头长叹。

    “怎么了这是?刚当上将军就这么郁闷?”身后冷不丁传来声音,我的手立马扶在凛羽的剑柄上,回头一看,原来是范灵。

    “还是在外头打仗舒坦,不用应付这么多虚伪的嘴脸。”我找了个托词应付她。

    “怪不得去你家见不到你人呢,原来躲出来了。”她在我身旁坐下,我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我已经游荡到了城外一片农田里。

    “这么偏僻,你怎么找到我的?”我有些疑惑。

    “说来也奇怪,我就是觉得你在这个方向,就往这边走了,我从小就这点灵,我爹说我适合当神棍。”

    “确实挺适合。”我咕哝一句。

    “你呢?当上玄霜国有史以来最年轻将军的感觉如何?”

    “高处不胜寒啊。”我故作夸张的抖了一抖。

    很奇怪,我对着范灵总是提不起警惕之心,明明刚认识却总对她有莫名的信任,一看到她那对绯色的眸子就有些温暖,不知不觉,我的薄荷味和她薰衣草味的信息素交织在空中,又友好的融合在了一起。

    “多亏了你这次助我大胜,我借机讨了个赏,大王终于同意将我派回家乡了。”她脸上露出期待的笑容。

    我听了有些好奇,出言询问,这才得知她的家乡远在玄霜国最北端,是和如沙国接壤的岚墨城,那是一座沙漠中的绿洲,是青城北面最大的一片沙漠中唯一繁华的城市,也是军事商业重地。她此前多次请回,拓跋锐因无人可用一直不肯放,这次终于松口了,想来是决定用我接替她的位置了。她也终于可以回去对父母尽孝,娶一位本命生儿育女了。我感到些许遗憾,才刚刚认识的如此投缘的朋友,这么快就即将分别了。

    “我去你家是想跟你道别的,别人都不知道,其实我有一点通灵之力,不知道是不是我们族人的血脉,跟别人对视时可以隐约察觉对方的想法,但只有你,我看不透。”

    我有些惊讶,这么隐秘的能力她竟然毫无防备地告诉了我,我问她为什么如此信任我,她说:“直觉吧,我很少有用到直觉的时候,可这一次,我愿意相信它。”

    “辉烁,你知道吗?我们岚墨城的族人是只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不管什么性别都只能有一位本命,我一直在期待遇到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就算等到地老天荒也不愿将就。有时候相遇就已经是一种幸运了,你如果已经遇到了,就要抓住,别辜负对方,也别轻易放手。”

    说完,我还在想她话中深意,她已对我堪堪一抱拳,说了句“后会有期”,便转身上马,一骑绝尘。

    我们还会后会有期吗?

    比起离别的伤感,我更在意的是她说的话,原来不是世界上所有的地方都是一个乾元要娶好多个啊,原来乾元也是可以像中庸一样,有专心不二的爱情的,我可以不把我劈成许多瓣,给未来的各房侍夫或侍妾每个人分一点残渣。原来,是可以给他一颗完整的心和完整的我的。

    想到这里,我精神一振,立马朝家的方向奔去,我要去取我的弓箭,为予辰射下天上最美的两只大雁。

    夜里子时

    我提着两只嘎嘎叫的大雁,在我们的小溪旁紧张地等待着我的少年。

    如今已是深春,小溪中清澈的水流映着空中一轮弯弯的明月,水旁几株海棠花开得正盛,月色给桃红的花儿镀上一层银光,显得如此美好,花间月下,只等心上人,我心里有期待又有紧张。

    可我当时不知道,我个人的一厢情愿只会让我们两败俱伤,天各一方。

    一阵凉风吹过,我的双耳敏捷地捕捉到到一声树枝被踩断的声音,回头欣喜地望去,予辰还是来了。

    他穿着墨绿色的长袍,完美地融入了夜色中的树林,但我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他抬眼望向我的迟疑。

    “予辰,”我有些紧张,差点手一松放跑了大雁,“好久不见。”

    “是很久了呢。”他也有些拘谨,向我伸出手,什么时候这么生疏了,我心里发涩,可还是握了上去。

    他却反握住了我的手,我本是一喜,可立马反应过来我身给他的是受伤的那只左手,果不其然,他就着月光看着我的伤,摩挲了几下那条深深的刀疤,皱起了眉头。

    他可不知道,这手心的几下勾出了我的心猿意马,在军营里听那些成家的小将们说的那些荤话一下全冒了出来,说是许多天雷勾地火的活儿就是从手心的几下授意开始的。

    薄荷味冒了出来,我脸也烧了起来,不行不行,怎么能对予辰有这么龌龊的想法,我赶紧抽出了手后退几步,暗自掐了掐大腿,对他说:“不妨事,不过是抓了一下敌人的刀。”

    他看着落空的手怔了一下,我忙着压下自己不合宜的心思,没注意到他突然失望的神情,只听到一句:“别的地方呢?”

    “没事,其他都没见血。”我上前一步,想好好看看他,他却低下了头。

    “没事就好,这雪貂我不要了,你还是拿回去给秦姨或者伯父吧,他们会高兴的。”

    “我给他们都带了东西的,这是我专门给你猎的,你就收下吧,做条围巾,肯定好看。”

    “阿羽,你现在……这么擅长杀生了吗?”他抬起头,黝黑的眸子中流动着陌生的情绪,有些悲伤,有些失望,还有些是什么当时的我却看不透。

    我慌了,这才意识到,我已经是个杀过人的人,而且还不是一个,是许多个,杀第一个人时一闪而过的那一丝不忍,早已在我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胁时被我彻底的抛掷脑后,可对予辰来说,我不过是离去了三个月,就从两小无猜的玩伴变成了手染鲜血,身负人命的恶鬼了。

    “我……我不是喜欢杀生,是只能选择杀了他们啊。”我不知道如何辩解,我不能说我是为了不让他外放才去的寒春,也不能说我杀的人都是杀过更多人的,这理由听起来如此苍白无力,正如我现在的心境。

    他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追问,说:“罢了,所以你今晚叫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我的心情已经跌到谷底,完全没了一开始的踌躇满志,甚至觉得自己花了一下午才捉到,拿来向他提亲的两只大雁十分可笑,我记得他不喜杀生,放下了弓箭活捉了大雁,却忘记了我自己已经杀过比大雁更鲜活的生命,这种行为是多么的欲盖弥彰啊。

    我本欲放弃,可脑海中又浮现出拓跋锐的脸,出征前他曾对我说:“只要你老老实实为我效命,我保你的小香草安享富贵。”

    他说那话时,眼里昭然若揭的欲望成了我多次午夜梦回时惊醒的源头,予辰怎么能一直在这样一个龙潭虎穴中生存呢?我必须要拯救他,如范灵所说的,我不能放手!

    于是我上前一步单膝跪下,将身后的两只大雁提到身前,直直的看着他的双眼对他说:“我是来向你求亲的,柳予辰,请你嫁与我吧。”

    他震惊地向后退了两步,我分明看到一闪而过的喜悦,可却迟迟没有等到首肯的话语。

    “予辰,你有什么可犹豫的,我现在是三品云麾将军,你嫁了我就再也不用看礼部那些人的脸色了,他们以后见了你还得巴结你呢。”我有些急了,劝解的话脱口而出,他却突然变了脸色。

    “你是说,我若嫁给你,便要辞官?”

    “予辰,你知道我今天碰见了兰潇潇,我都听说了,你这个主簿干的并不开心,与其在那里受气,不如在家里做些自己喜欢的事啊。”我急于为他展现婚后的美好生活,一时急昏了头,都忘了他是多么努力才从一个小小的九品校书郎升到主簿。

    “你竟也是这么想的,你竟然也是……”他喃喃着摇着头。

    “予辰,我是爱你的,你知道的啊,为什么不答应呢?”我终于等不下去,站起来一把抱住了他,我手一松,两只虚弱的大雁掉在地上。

    “你爱我,你就是这样爱我的?”他的泪落在我锁骨上,冰的我浑身一激灵。

    “我从小心里就只有你啊,我对你是此生无二的,相信我。”我将他更紧地搂进怀中,薄荷气息散发出来,四处逸散,却没有得到他的回应。

    “你根本就不懂我,何谈爱我?”他沉默了许久,就在我以为他已经要答应时,他却冷冷的推开了我。

    “我哪里不懂你了?”我有些急了,开始觉得他无理取闹,“你不是喜欢读书吗?那将来你就在家里想读什么书就读什么书,要是喜欢别的也都行,我会给你最大的自由,这还不够吗?”

    “轩辕羽,我以为你会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懂我的人,懂我这些年在拼什么,追求什么,可你却为了心头那点小情小爱,要我用放弃梦想来成全你的爱,你太自私了!”他流着泪对我控诉,甜腻的香草味窜进鼻尖,我心中暗火涌动,开始口不择言。

    “我自私?”我怒极反笑,“你以为你在官场上做着这些没意义的事就能实现梦想了?那些人根本是看上你的姿色才把你留在那的,因为你是坤泽,他们眼里只有你的身体。我是为了保护你,我为了保护你都……反正你嫁给我才是最好的选择。”我抓住他的手腕,对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他挣扎不过,看我的眼神越发冷了下去,缓缓地对我说:“他们是不是看上我我不知道,我也没求着你保护过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后你就走你的阳关道吧,轩辕将军前途无量,我就做我的小主簿就行了,咱们从此再无瓜葛!”

    我慌了神,不知道如何辩解,只有紧紧的抓着他的手腕不放,他疼的都皱起了眉头,可我视若无睹,薄荷味越来越辛辣,我脑海中只有那一句“再无瓜葛”。

    “嘎——”空中传来一声雁鸣,惊醒了快要燎原的我,我一下松开了手,是我猎的那两只大雁,它们双宿双飞了,我望着大雁远去的方向,心头涌上无尽的酸涩,若是做了大雁,也许相依相爱还更简单些。

    “好,如你所愿。”

    目送它们远去后,我背过身离去,没再看予辰一眼。

    三天后,我以熟悉边关军情的名义上了道折子,请求跟范灵将军一同去岚墨城镇守三年,拓跋锐批了。

    自此,我和予辰两相决绝,直到玄历138年的冬天。

    ——相爱的人总会用最狠的话来攻击对方,最后戳得自己遍体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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