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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故原因(记忆)

    外面忽然传来一声王军师的高喊:“各位将军们,弟兄们,医官刚刚说,镇国大将军伤势已经稳定,现下需要静养。我代将军谢过各位,请勿担忧。明天就能见到将军了。各自先散了吧啊,散了!”

    外面的话一字一字地传进耳里,每个字都听得清,但意思她无法意会。

    脑子忽而嗡的一声,似有爆竹在里面炸开,只剩下一片空白。沈青案仿佛感觉自己像是置身梦中,分不清虚实。突然,她像是被人抽走了脊梁骨一般,身体软软地倒下来。

    等意识再次回笼的时候,她已经被沈青郭扶着,安置在床前的一张胡床上。

    她甚至不太敢看床上,紧紧攥住沈青郭的袖子,颤声问道:“那边将军营帐的,才是爹爹。对吧?”

    话还没说完,泪顺着两颊先下来了。一滴两滴三滴,很快将她胸前的衣服晕开了一层深色。

    沈青郭只是低头沉默,掰开妹妹的手,用丝帕一一擦过她的指缝和指甲盖。刚刚她倒在地上,不自觉用手抓了一把泥,力气太大,有些泥还陷进了指甲盖里。

    而他自己碧色衣袖也被她一抓,落下了深深浅浅的泥印,却无心再管。

    等擦完了手,沈青郭换了一个手帕给她擦泪,“阮阮,不能再哭了。”

    再哭,明天就要被发现了。

    话才说完,一滴泪液滴在沈青案的手背上,带着微微凉意,又有点温热,是他自己的。

    显然刚刚的话,沈青郭也听到了。那将军营帐的“镇国大将军”,明显是假的。如若被知道真正的镇国大将军已经死去,顷刻间便会军心涣散,一溃即败。

    这也就是王军师没有直接坦言相告的原因。

    沈青案犹自不想相信:“那边营帐的’镇国大将军’,是谁?他怎么能冒充爹爹……”

    沈青案想起之前在家里频频看到的壮硕背影,甚至好几次她都差点认错以为是爹爹。

    忽然豁然开朗。原来爹爹很早就已经开始准备替身了。

    沈青案悬着的神经忽然崩了,伏在哥哥肩膀上无声痛哭。

    第二天,沈青郭兄妹被叫到了王军师的营帐。

    王军师和沈青郭在商谈怎么秘密将镇国大将军的遗体送回京一事。

    悲恸加上连日睡不好,沈青案的眼神不自觉放空,两个太阳穴隐隐胀疼。

    沈青郭看妹妹不适,本想劝她回去的,但想着来时她坚持要来的语气,怕是不肯中途回去。于是就只能加快了商谈速度。

    商定完秘密护送遗体一事,王军师解释镇国大将军的伤情和最近楚国的境况。

    楚国这次的停战反悔并不是预谋已久,而是临时起意,态度突然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弯。宋国难以招架。

    后来秘密查访得知,在反悔前几天,有人往楚国献策。匪盗作乱,扰乱宋国边境这一事,也是那人的主意。

    现在献策的人被奉为楚国上宾。听说以前还是做药师的,也是姓王。

    献策的人还推荐了一名骁勇善战的士兵。楚国一向尚武,那名士兵不但身手不俗,而且一点都不惧死。

    在这几场大大小小的战事中,屡建奇功,斩下的人头都能绕城池一周。凭借着这些战绩,变成了沙场新秀,获封先锋将军。

    大将军第一次受伤,就是这一个新上任的先锋将军所伤。那次伤得并不重,但由于战事吃紧,并没有得到好好休养。

    再上战场时,又遇到了那个先锋将军,但那个先锋将军好像是盯死了大将军一样,一直咬着大将军缠斗不放。

    旧伤未愈,本就影响到动作,加上对手年轻力壮又是不要命的打法,这次将军又受了伤,利刀从胁下穿过。

    两次的新伤,再加上陈年累月的旧伤复发,大将军一下子就倒了下来。医馆已尽力救治,但积重难返,仍未能力挽狂澜。

    说到这里的时候,王军师已经侧身悄悄抹泪。

    沈青郭问了一句先锋将军是什么名字,得到答案之后,怔了一怔,立刻侧头看了沈青案一眼。

    看她双眼虚视前方,没有留意谈话内容的样子。沈青郭在背地偷偷松了一口气,但后面都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王军师说话了。

    后来,王军师开始谈论起宋国与各邻国的局势,但都不是很乐观。

    沈青案一直在听着,但脑子胀得刺痛,意会言语中的内容都慢了好几拍。

    他们已经说到了先锋将军,她还停留在药师那里。她问:“你刚刚说,那个献策的药师,是姓王?”

    “是。”王军师回答。

    药师,姓王。不会就是王药翁吧?

    回宋国的路上,六哥哥和她详细说过这位王药翁的生平。关于这位王药翁,不,应该是房云年医官。他出身寒门,但嗅闻视听天赋极高,幼时便已凸显出辨药之能,只要是认识的药,一闻便能知晓。

    但他家中更崇尚读书中举,弱冠之前都在家苦读诗书。几次赴考都未过乡试,眼见读书生涯只能止于秀才了。

    在各地游学期间,被一名以大善闻名的药师发掘,收为关门弟子。几年之后,学成出师,一路平步青云,做成了首屈一指的御医。

    但他并未满足于御医的荣光,为了更造福百姓,他开创了老有所养病有所医的颐养院。无论高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只要按月交保便可享受免费治病的待遇。

    颐养院建设的告示一出,刚开始吸引了不少达官贵人的注意力,纷纷入局交保,甚至还多交一些。平头百姓观望了一个多月,确实看先前交保的人可以享受免费看病优待之后,也纷纷抢着交保。

    但他疏忽了人心,也疏忽了宋国的以黄白之物为荣的风气。颐养院建立还不到两年就突发了事故,巨额的保费就不翼而飞。

    百姓得知此事,纷纷到颐养院门口讨要保费。无果之后,立即向官府提交了万民状书,状告御医房云年以保费的名义欺骗民众,大肆募集巨额钱财,中饱私囊。

    宋国对霸占民脂民膏一罪责罚甚严,勒令立即归还所有保费,否则处斩,以儆效尤。

    曾经盛名一时的辨药天才房御医,顿时变成了阶下囚。经镇国大将军一众官员求情转圜,又清了自家私库填补了大半保费,这才降为流放。

    但不知为何,本应流放到边远之地的房云年,却在遣送途中偷跑,到和宋国一贯关系紧张的楚国去了。

    费劲追忆了一回王药翁的过往,如果他对宋国失望至极,并转而对楚国献策,这也是说得通的。

    只是在民勇村的那段日子看,他讨厌宋国人,但还不至于仇恨到要灭掉宋国的地步。

    又过了半晌,沈青案的思绪才理到先锋将军这里。而王军师和沈青郭早已到了分辨朝中各方局势,该如何应对这一步了。

    “王军师,你们刚刚说那个先锋将军叫什么名字?”沈青案突地猛然起身,朝着王军师问。因起得太猛,眼前一阵眩晕,她闭了闭眼。

    “是……”王军师刚要说,沈青郭突然一个站起,中断了王军师的话。

    沈青郭过去扶住她的手肘,温声细语的:“阮阮,你累了,我带你先回去休息吧。”

    说着就要将她推出去。

    沈青案犹自不动,推开他的手,自己撑着扶手定住身体,直直地看着王军师:“刺伤爹爹的那个先锋将军,是不是叫霍冲?”

    尾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其实她已经听到了,就是不敢相信,这才又多问了一遍。

    沈青案的身体异常紧绷,抓住木椅的扶手的指节用力到发白,脊背绷得直直的,像是一根岌岌可危的线。

    王军师被她的反应震住,点头道:“是。”

    连着她脊背的线轰然断了,沈青案重重地摔坐回椅子里。她立刻就慌了,扒拉了几下才抓住沈青郭的衣袖,恐惧让她呜咽起来。

    她抬着头无措地看着沈青郭,眼里的泪如珠子般坠落,哭腔很重:“六哥哥,怎么办?是我的错,都是我……”

    “六小姐,她怎么了?”王军师被她突然的崩溃吓到,连忙问沈青郭情况。

    她和霍冲之前的事情,只有沈青郭知道。他此时也顾不上王军师,抬手捂住妹妹的眼睛,他不敢再与她对视,红着眼自责道:“阮阮,不是你……是我。”

    如果他没有暗中引导阿满的死就好了。

    当时霍冲一事引得舆论哗然,父亲在朝中形势本就危如累卵,因常年征战立功,声望日隆,已引得君上多番猜忌。就连他的五哥沈青岑的死,也发现有朝中之人的手笔。

    在当时情形下,他只想早点将这事了结。阿满虽然是陪着阮阮长大的,但让她身陷险境差点命丧楚国,也是罪不容诛。妹妹念在长大的情分,迟迟未下决定,他已经说了让妹妹自行决定,不便直接处罚。

    沈青郭看出阿满有幡然醒悟的悔改之意,私下悄悄透露霍冲一事,引导她最后要死得其所,也算是全了主仆一场的情分。

    当时,沈青郭也是看他抱着焦尸走的,以为就此罢了。谁能想到他竟能在短短时间内变成了小有闻名的先锋将军,还重伤了自己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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