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冈义勇心中一惊，冷汗当即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傀，傀儡？”

    “对啊。”和也点点头，“看到琉月刚刚那个样子了吗？没有意识，没有记忆，没有感觉，整个人像是被人操纵的提线木偶一样。虽然平日里看着和正常人无异，但是只要幕后黑手需要的时候……”

    和也伸出双手，比着庙会上那些演木偶戏的手艺人的动作，好像她的手中真的有丝线一样：“他们就会变成最方便的工具人，把我们围死在这座神社里！”

    “不，不止是神社，这整座镇子——”和也压低嗓音，语气森森，“可能只剩下你跟我，还有那个来路不明的神棍是活人，剩下的人就像是冬夜深山里的恶狼，闪着一双双会发光的绿眼睛，要把我们撕成碎片……怎么样，害不害怕？”

    富冈义勇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和也单手支着脑袋，笑眯眯地看着他愈发苍白的脸色。

    果然还是小孩子最好逗，随便说点什么都会相信。

    “害怕的话也没关系，我会先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你在那里等我就好。”和也收敛了些玩笑的心思，语气多了几分认真，“我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解决，半个月内要是等不到我的话，你就自己往南边一直走好了。”

    一路向南走大概一个月左右能到达姑获鸟领地的边缘，姑姑那么喜欢孩子，相信不会对这个无家可归的小鬼坐视不管的。

    而至于这个小鬼能不能坚持一个月走到那里，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可这话到了富冈义勇耳中却变成了——

    “你这家伙没什么用我要跟你分头行动，等我随便找个借口把你丢了，再随手给你指个方向，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我。”

    “不行！”

    富冈义勇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方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安全感瞬间分崩离析，那种不上不下悬着的感觉让他头晕目眩，勉强开口的瞬间，富冈义勇感觉自己牙关都在打颤，声音也哆哆嗦嗦的：“不，不行……”

    “什么不行？”和也皱眉问他，以为他是不喜欢南方的气候，“你不愿意去南方的话，往西也行，不过那要走上最起码三个月，实在是太远了……”

    “不是！”

    富冈义勇急忙打断她，眼前的和也与梦中的身形不断重叠。富冈义勇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角，突然一阵耳鸣，大脑嗡嗡作响，“我……我不是，没有用的家伙，我也……我也不会拖你的后腿，所以不要……不要扔下我……”

    “我什么时候说你……”和也只觉得奇怪，明明上一秒还老老实实听她讲话的小孩下一秒就跟疯了一样胡言乱语，她怎么可能会说这种……

    和也突然顿住了。

    “这些话……”和也思考了一下，试探性地开口问道：“是我对你说的吗？”

    富冈义勇小幅度点点头，他呼吸急促，脸色苍白，额角的汗水混着眼角的泪水打湿了他长而卷翘的睫毛，好像随时都会陷入昏迷的一副虚弱样子。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和也接着问道。

    “从……刚才，不对，从琉月进来的时候，不对是更早的时候……”富冈义勇低下头小声自言自语，“你说你要离开这里……你说，你说镇子的居民在抓妖怪，我就是那只妖怪……”

    富冈义勇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陷入某种梦魇一般将自己蜷缩起来。空气中有微弱的妖力浮动，和也猛地扭过头去看，可那股波动出现的速度太快，气息太弱，连她也没办法分辨出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等到和也转回头的时候，她看向富冈义勇的身后，根根丝线虚虚地缠绕在他的身体上，想必若是丝线彻底缠紧，这个小鬼也会变成那些傀儡木偶中的一员。

    和也摘下面具，抓起富冈义勇的头发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将妖力凝聚在眼睛和喉咙两点，和也喊出他的名字：

    “富冈义勇！清醒过来，好好看看我是谁！”

    名字是最短的咒。对妖怪来说是可以驱使其行动的工具，对更加没有反抗力的人类来说，这种灌输了妖力类似言灵的咒术，是最快能让富冈义勇清醒过来的方法。

    话音落的瞬间，深色火焰笼罩富冈义勇全身。富冈义勇只觉得四肢百骸有股暖流经过，驱散了他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刺骨阴寒。意识渐渐回笼，富冈义勇仍未彻底摆脱那股恐慌的情绪，茫然的看着眼前一脸严肃的和也。

    那双鎏金一般的瞳孔此刻微微竖起，其中闪烁着火一般温暖的光芒，气势强势且锐利，但没有伤他分毫。

    “和……也？”富冈义勇想要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但越是回想却越头疼欲裂，“刚才我是……怎么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记忆开始断片，梦境中的虚假与现实渐渐混淆，一时间，富冈义勇出于本能，下意识的远离和也缩在房间一角，直到后背再次接触墙壁，他那颗不安的心才稍稍有了些许慰藉。

    和也没有回答他的疑惑，富冈义勇忍受不了这片刻的寂静，他抬眼望去，只见和也眉头紧皱，脸色也不太好看，喉咙处上下滚动着，似乎正在费力的吞咽什么东西。

    “你……”

    富冈义勇顿时陷入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他是想上前查看和也的情况，但连续的幻觉让他的身体疲惫到了极点，他甚至在某一瞬间产生了错乱，不知道眼前的一切是否又是一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的幻境。

    “感觉到了吗？那种药的威力。”

    深呼吸几次后，和也擦擦嘴角，抬手制止了富冈义勇想要起身的动作：“空气中少量的药物就会让人开始产生幻觉，我想大概作用就是……让人看到自己内心最害怕的东西吧。”

    引诱出人内心害怕之物，人为制造出灾祸再去解决，再辅以药物的控制，将一切因果推脱到神的身上，凭空制造出传达神明旨意的神使。

    渐渐的，没人会怀疑神明的真伪，也没人会去在意神明是否真的存在，因为只要有所谓的神使在就万事大吉。只需要牺牲一两个人就能换取所有人的幸福，就算有万般的不愿意，到最后也只剩下欢天喜地的自愿了吧。

    那些被埋葬的，多年不见天日的累累白骨，还会有人想起他们吗？

    千百年来人类的劣根性在历史轨迹中不断重复上演，这种枯燥又无聊的剧本想必炎君不知道看了多少年，所以才会宁愿终年游览山水，都不愿意多踏入凡尘一步的吧？

    将命运交付给他人的那一刻，审判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就已经高悬于每一个人的头顶，随时都在摇摇欲坠。

    “最害怕的东西……”富冈义勇喃喃重复着，看上去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害怕被我扔下？”和也戳破他那点隐秘的小心思，“那很抱歉要让你失望了，毕竟向来只有我被抛下的份，我自己倒是还没扔过东西呢。”

    和也嘴角扬起一个弧度，笑意却不达眼底。

    富冈义勇看着她舒展开的眉眼，还未彻底清醒的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话中有几分真假。

    “好了，浪费了这么久的时间，再不过去恐怕就该有别人过来找了。”和也拿起面具戴好，不准备继续这个话题，“我刚刚烧掉了控制琉月的傀儡线，她短时间内应该能保持正常，但说不准那个神棍什么时候就会发现，到那时你和我可都要有麻烦。”

    “所以最保险的方法就是把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我动用一些暴力手段直接搞强制拆迁，把那家伙老巢一窝端掉。但是看上去你不太赞同？”

    富冈义勇抬头看向和也：“我……我不会害怕的，也不会拖你后腿，我会……帮上忙的。”

    “事先声明我可没有那个意思。”和也有点头疼，想要解释又实在觉得麻烦，只好随意地挥挥手，“既然你执意要留下，那——后果自负。”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和也好像在一个人的脸上同时看到了如释重负、欢呼雀跃和劫后余生的神情。

    相当丰富的情绪变化呢。

    出门前富冈义勇脚步顿了一下，想到了什么：“你刚才说，那种药物会让人产生幻觉看见自己害怕的东西。”

    “嗯哼，所以呢？”和也问他，“想问我害怕的东西是什么吗？”

    富冈义勇没有否认：“你会……觉得冒犯吗？”

    无他，他实在是太好奇了。像和也这样的人，也会有害怕的东西吗？

    “你都开口问了，还觉得会不会冒犯我？”和也觉得有些好笑，“要是我说觉得冒犯呢？”

    富冈义勇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那……对不起，以后我都不会问了。”

    看着富冈义勇仍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和也也没了跟他继续开玩笑的心思：“……无所谓，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我看到的东西还挺多的，你想先从哪一个开始听？”和也食指点点下巴，竟是真的认真思索起来了，“让我想想……从火开始讲怎么样？”

    富冈义勇认真聆听的神情一下子僵住了：“……你又在骗我。”

    和也怎么可能会怕火呢？

    “不信就算了。”和也耸耸肩，迈开步子将富冈义勇甩在身后。

    或许从现在开始，她要为随时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做足准备。

    可令和也意外的是，接下来的几天都相安无事，预想中的夜袭并没有出现。她私下里去向琉月打听过神使先生的去向，得到的回复却是神使先生这几天好像很忙，都没有时间来参与婚礼前的祈福仪式。

    和也点头应是，看向神社内众人的时候总觉得哪里有不太对劲的地方。

    回去的路上有巫女向她打招呼，和也灵光一闪，猛地转头看向她的身上。

    琉月身上烧断的傀儡线没有恢复，甚至还在减少。由于这些天她的注意力都放在防止夜袭上，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神社内其他人员身上的傀儡线也都在减少！

    有人在暗中使绊子，所以那个神棍才没有顾得上他们。

    是哪家的除妖师吗？不知道对她来说会不会是新的麻烦。

    和也的大脑开始飞速转动，突然手腕上一阵灼热的触感让她一下子回过神来，那根平日里总是安静隐藏着身形的红线此刻正在黑夜中闪着微微的红光，和也顿时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

    夜晚的风中有东西在靠近，但气息被法术掩盖住了，她一时半会儿分辨不出来。

    短暂的树叶摩擦的“沙沙”声后，那个东西停了下来。

    “晚上好，和子小姐。”

    熟悉又讨厌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我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