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冈义勇端着盘子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诡异的画面。

    向来镇定自若，矜贵的好像花孔雀一样的除妖师，此刻正跟霜打的茄子一样垂着头，紧贴着外墙面壁思过。

    路过的场的时候富冈义勇还听到他正嘀嘀咕咕着什么。联想到对方的身份，富冈义勇生怕被悄无声息地下了什么古怪的咒语，只好小心翼翼贴着走廊的最外边，跟蜗牛爬一样一步一步地缓慢挪动着。在终于经过的场身边后，富冈义勇快步推门而入，放下盘子麻溜的坐到和也旁边，用气音小声问道：

    “他怎么了？”

    和也将富冈义勇一连串的动作尽收眼底，差点没笑出声来，她掩饰般清了清嗓子，却还是在面具下流露出些许笑意来：“可能，也许，大概，受打击了吧？”

    “打击？”富冈义勇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什么事情能让这只花孔雀受打击？

    和也拳头都要怼到的场脸上的时候，富冈义勇都没见他眉毛皱一下。

    “就是……”和也声音有些发抖，“可能众星捧月习惯了，第一次被人指出其实自己长得不怎么样，正自卑呢。”

    长得……不怎么样？

    富冈义勇下意识看向的场，但鉴于对方仍在面壁思过，他只好在脑中回忆起的场的脸。

    嗯……虽然半张脸都被厚厚的绷带包裹着，但在剩下的一半脸上，无论眉眼还是骨相，至少在富冈义勇看来都是流畅且赏心悦目的。神社的巫女们有时会在工作的间隙悄悄讨论起神使，甚至热衷拉上他一起，滔滔不绝地向他输出神使的种种善行和义举，七嘴八舌讨论出来最后统一的结果就是，很难再看到比神使大人更完美的人了。

    是不是真的完美富冈义勇很难评价，至少在他有限的审美观中，的场可比那个神使顺眼多了。

    回过神来的富冈义勇看看的场再看看和也，虽然很想开口问一句和也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总感觉问过之后会持续受到“再敢多问一句就杀了你哦混蛋”的死亡目光的凝视呢。

    富冈义勇选择闭嘴。

    富冈义勇选择沉默。

    富冈义勇选择头脑风暴。

    富冈义勇平静无波的外表下是脑中的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一番纠结后他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和也的审美应该有问题。

    于是富冈义勇看向和也的眼神都不自觉带了些怜悯。难怪和也看上去强大但实际上不怎么可靠，毕竟如果审美出现问题的话……交流起来应该很困难吧。

    富冈义勇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刹那间明白了和也跳脱的思维和语言。

    每个人眼中的世界都不尽相同，并不是完全的统一才是正确的。就算他无法完全看到和也眼中的世界，至少他可以做到理解和包容。

    那可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和也对富冈义勇头脑风暴的产物一无所知，她只觉得这小子看她的眼神莫名其妙的，那种……宽慰又坚定？她很难用准确的词去形容，总之看向她的那种奇怪的眼神，就好像他刚刚做了一个什么重大的决定。

    但此刻她无暇去顾及富冈义勇又想了什么，眼下她有一件有些许眉目的事情需要急需确认。于是和也思索片刻，开口喊了的场一声：

    “喂！除妖师，你还打算在那里站墙角站到什么时候？快点回神啦！”

    被点名的的场身体僵了一下，随即他慢慢转过头，面色沉沉如无星之夜：“……真是抱歉，和子小姐，是在下失态了。”

    “开个玩笑嘛，别放在心上啊。”和也满不在乎的一摊手，“啧”了一声：“刚才讲到哪里了？哦对，你说想过来谈合作来着，那咱们继续吧。”

    闻言，的场的脸色仍是不大好看，但他并没有发作，只是深呼吸几下。在平定下心绪后，的场语气如常：“是的，在下是想……”

    “吃点东西？你看现在天色也不早了，最适合吃宵夜了。”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和也打断他，将手边的盘子向前推了推。

    的场下意识摇头拒绝：“不，在下并没有吃宵夜的习惯。”

    和也可不管他说什么：“哎，这不就巧了吗，从今天开始你可以有这个习惯了。”

    富冈义勇发誓，在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中，从未见过一个人的脸色能在短时间内能变得如此丰富多彩。

    和也叫他去厨房拿点心的时候富冈义勇还觉得奇怪。虽然为了掩人耳目，他们每天都会去厨房拿些食物，但一般都是拿回去就烧掉了，今天的晚饭也早在天黑之前就变成一堆灰烬，那和也还让他去厨房拿宵夜做什么？

    接连几次的打击让的场的脸色愈发阴沉，富冈义勇的夜视能力虽然没有和也那样出色，但还是能看清的场微微颤抖的肩膀，像是处在暴怒的边缘。

    不得不说这个除妖师涵养是真的好，被和也这么激还能忍着不发作。

    富冈义勇心里正嘀咕着，紧接着就听到和也说：“那个神棍没空来找我的麻烦，我就知道你在前面吸引火力呢。按理说你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我应该表示感谢才对，但你看我一穷二白的没什么礼物能拿的出手，只好用这点东西借花献佛喽，你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和也皮笑肉不笑，开始在小本本上记那笔二十万日元的旧账。

    的场没有动作，声音冷冷：“这是在下的本职工作，和子小姐不必放在心上，心意领了，东西就免了吧。”

    像是为了扳回一局，的场又将话题引了回来：“若是和子小姐真心表示感谢，不如考虑一下合作的事情，大家各取所需，早日解决这里的麻烦。”

    和也拄着下巴看向的场，目光在少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后，并没有再提关于关于合作的事，而是问了他一个奇怪的问题：“知道桃花源吗？”

    “什么？”的场愣了一下，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说着说着的场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后来就安静的一旁皱眉沉思，见状和也也没再出声打断他。富冈义勇茫然的看着两人打哑谜，只剩下他和乌鸦一人一鸟面面相觑。

    “所以你的意思是……”片刻后，的场眼神微亮。

    和也比了个停止的手势：“停停停，注意措辞，我只是给你提供了一下我的诚意，至于你是怎么想的，那可跟我没关系啊。”

    紧接着她话题一转，又开始推销起那盘点心：“所以真的不来点吗？女孩子们做的点心味道真的很不错，不要辜负她们的心意呀。”

    想明白了一些事情，的场也终于放松下来，甚至有心情跟和也开玩笑：“哦？是吗？是女孩子们的心意，还是说……是和子小姐的‘心意’呢？”

    强忍着一身鸡皮疙瘩，和也笑了一下：“我只是在阐述事实，倒是你自己想的太多了，人这样活着会很累哦？”

    “世道如此，在下没有办法不多想。”的场终于向前几步，跪坐在和也面前，伸手拿起桌上的点心，端详过后说道：“如和子小姐所言，是很精致的食物。”

    但接着他将点心放回盘子里：“只是实在抱歉，在下不喜甜食，这份心意只能留给和子小姐独自享用了。”

    和也觉得好笑，问他：“我可没说这个是甜口的，万一是咸的，你都没尝就说不喜欢，那不是要错过很多东西？”

    “错过便错过，在下从不为错过的东西伤神。”的场反问她：“那么，和子小姐觉得点心的味道如何？”

    和也想了想：“食物的味道对我而言都差不多，没什么好比较的。”

    闻言的场笑笑：“那如此说来，和子小姐岂不是也会错过很多东西？”

    “也许吧，以后再找机会补回来就是了。”和也含糊其辞，手指点点的场，“反倒是你。”

    的场“哦”了一声：“在下如何？”

    毫无征兆的，和也直接抛出一个重磅炸弹：“你可是百毒不侵啊，能尝试的机会可比我多了不少吧？”

    的场脸色僵了一下，下意识反驳道：“和子小姐这话可真是奇怪，作为除妖师，在下只是比普通人多了些力量，但百毒不侵什么的……”

    和也直接打断他：“别装了，既然我都能把这件事拿到明面上来讲，再掩饰就没有意思了。”

    室内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富冈义勇眼见的场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就算迟钝如他，也在那一瞬间窥见的场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锐利如淬毒的尖刀，想要直取人的性命。

    过往的一切此刻在脑中历历翻涌，富冈义勇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先前那些看似看似凶狠的打斗不过是些你来我往的试探。只有刚刚那一瞬间，的场是真的想要在这里杀掉和也。

    或许也想杀掉同样知情的他。

    尽管他们是同类。

    富冈义勇觉得后脖颈凉嗖嗖的。

    良久的死寂之后，室内气氛如同紧绷到即将断裂的弦，富冈义勇在这窒息的环境中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和也微微侧头察觉他的异常，稍微动了动调整坐姿，挡住了的场的大部分目光。

    山一般的压力顿时减轻了不少，随着和也起身的动作，的场冷冰冰的声音也飘进了富冈义勇的耳朵：“和子小姐真是……料事如神。”

    听上去还有些咬牙切齿。

    “料事如神不至于，运气好倒是真的。”

    和也面上云淡风轻，背地里却是悄悄松了口气。

    猜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