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闻噩耗

    突厥王庭  王帐

    塞外的雪今年落得格外的早,帐上落了薄雪,只有营地的火把通明。

    雪花落入飙升的火舌之中,瞬间融化成了水,只听见了轻微的声音。

    巡逻守卫从一顶大帐前走过,火光映在黑铁头盔上,翻着冷色的光。一个脚下稳健的黑衣女仆稳稳地端着药进了帐中。

    祝苍端着药掀开了帐帘,走近帐中,绕过屏风,走到了床榻边。

    床榻上的人眼眸紧闭,面容苍白,向来妍丽的容颜这时显得十分脆弱。

    祝苍把药放在了旁边的小桌上,转身去叫塌上的人,“公主,公主,醒醒,到喝药的时候了。”

    轻轻喊了几声,李明烛无意识地皱了皱眉,勉强把眼睛睁开,看清楚来人,“祝苍。”

    她的声音有气而无力,回应了祝苍一句之后,又闭上了眼眸,祝苍跪在塌边静静地等着。

    父皇母后的消息一直没有传来,她还不能倒。

    李明烛手肘撑在塌上,支撑着自己起来,祝苍见状忙站起来,弯身托住她的后背,帮着她坐起来。

    将李明烛调整着做好,祝苍坐在了她的背后支撑着,微微侧身拿起碗,凑到了她的嘴边。

    怀中的人看起来脆弱不堪,低敛着眉眼,小口的喝着苦涩的药。

    祝苍看见这样的李明烛,心脏好像被人一把攥住了一般,酸涩难忍。

    她的公主殿下曾是梁朝最尊贵的小公主,帝后幺女,自从嫁来了突厥,心气郁结,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从前飞扬明艳的眉眼如今却缠绕着病气。

    若不是大梁积弱,国力日下,李明烛何苦来这苦寒之地受苦。

    李明烛喝完了药,抬起手指搭在碗边,轻轻推开。

    祝苍连忙将药碗挪开,侧身放在了小桌上,拿起了放在旁边的布帕,在李明烛的嘴角轻轻沾去药液。

    “祝苍。”李明烛轻轻喊了一声。

    “殿下,属下在呢。”祝苍听见李明烛的声音,拿下帕子。

    李明烛挪动了下身体,祝苍明白她的意思,顺着她,给她调整了姿势。李明烛身体下移,头枕在了祝苍的腿上。

    耳边感受到了慢慢传递过来的温热,李明烛笑了笑,转而又收起了嘴边挂着的轻笑,眼神望着头顶的帐顶,思绪飘远了些,“你说,我们还能回去吗?见见父皇母后。”

    “一定能的,等着您这场病过去了,我们就上书可汗,回去看看。”祝苍肯定地说道。

    祝苍向来坚毅的眉眼,这时温婉了几分,倒有些平常女子的样子了。

    李明烛收回眼,看向祝苍的面庞,她心里十分明白自己的身体,这个寒冬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还很难说。

    只是心里还是不免有几分不认命的希冀,真的不想就这样死了啊,若是她死了,父皇母后会多么伤心。

    脑海中忆起模样温柔的母后和温雅的父皇,李明烛的眼眶浮起了几丝不甘。

    “等着我们回去了,我们和太子一起,去看中州城里的花灯,去悠南巷里的老铺子,里面有殿下您最喜欢的糕点,去喝南明楼里的千里醉,所以您要好好喝药,快些好起来。”

    祝苍在她耳边语气缓慢,轻声描绘着中州城。

    听着李明烛的呼吸声逐渐平缓,祝苍说话的声音停下,轻轻将李明烛放在了塌上,动作极轻。

    近来这些日子,公主的睡眠变得极轻,稍微有些响动就会惊醒她。

    祝苍站起,立在塌边,看着轻轻呼吸的李明烛,想起自己刚刚打听来的消息,眼中悲恸。

    忽然账外有些响动,祝苍收回了眼中的情绪,转身快步离开。

    “什么人!”祝苍怕惊醒李明烛,声音压得很低,伸手掀开帐帘。

    一个浑身酒气的人撞了过来,祝苍一把推开,皱着眉挡在了帐门口,不让他前进一步。

    阿史那燕都被祝苍一推,脚下不稳,向后踉跄了一步,站定之后用手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是他的可贺敦身边那个油盐不进,面容冷峻的侍女。

    阿史那燕都抬起手臂,酒气弥漫,指着祝苍,“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还敢拦我的路,给我让开!”

    “可汗自重。”

    眼前的女子寸步不让,面无表情地拦在了他的面前,当真是可恶。

    寒风吹得肃肃作响,旁边火盆的火被风吹得倾斜。

    雪落在了阿史那燕都的毛领大氅上面,呼出来的空气成了白雾。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危险,两人对峙,气势之上竟是一时分不出来胜负。

    旁边的守卫只觉得原本满是寒风的天气,可汗和可贺敦身边侍女的对峙,令他们的后背骤然出了汗。

    阿史那燕都突然收起了凶狠的眼神,逐渐变得嘲讽,言语一出,直直刺向祝苍。

    “祝苍,你没听见消息吗?你们大梁,就要亡国了!你还这般高傲,敢拦在我的面前,我现在还能让你们公主享着突厥可贺敦的待遇,已经是万分纵容了,让开!”

    “你在胡说什么!”祝苍立马出声制止。

    身后突然传来杯子落地的声音,祝苍的后背一僵,不敢回头看。

    “祝苍,让他说。”

    身后传来李明烛的声音,祝苍连忙转身,胳膊猛地掀开帐帘,几步走近帐内。

    在离李明烛几步时,祝苍骤然停下了脚步。

    李明烛原是感觉口渴,见祝苍不在就自行下了榻去拿水喝。

    杯子就滚在了她的脚尖前,茶水倒在了地上,湿润了铺在地上的毯子。

    李明烛手扶着桌子,支撑住自己的身体,神情冷静,只是微微颤抖的胳膊却透露了她此时的内心。

    “公主……”祝苍喉头一紧,哑着声音唤道。

    “可贺敦。”阿史那燕都扬着声调,迈着步子进了帐中,看着眼前容貌姣好的李明烛,心底泛起波澜。

    他向来知道自己这位可贺敦,容貌姣好妍丽,是大梁皇帝诸多子女中容貌最出众的那一个,就算是病气缠身,依旧掩盖不了她的美。

    “燕都,将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细细地说。”李明烛下巴微扬,纵使病气缠身,天家的贵气依然在眉眼间流淌。

    这样的她,这样的眼神,这么骄傲,仿佛眼前的他和那帐外巡逻的守兵并无不同,燕都微微眯眼。

    见他迟迟不说话,李明烛不由加重了声音,“阿史那燕都。”

    对,就是这样子的她,永远令他着迷。

    他的眼神中溢出一丝丝疯狂的神色。

    “柔然几月前出兵大梁,如今已经打到了中州城附近,不出半月,中州城就会沦陷。”

    “大梁,就此要结束,成为史书上的一笔了。”

    大梁,就要灭了。

    这个消息像是海潮一样,将李明烛裹得密不透风,无法呼吸,铺天盖地而来的绝望笼罩着她,密不透风。

    耳边骤然失了声音,李明烛无意识地张了张口,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眼前的祝苍神色惊慌,向她冲过来,跪在了自己面前。

    李明烛看着她的嘴唇翕张,着急地在说着什么,却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祝苍紧紧忍着声音里的哽咽,手在李明烛的背上轻拍,着急地喊着,“公主!快呼吸!公主,看着我,吸气,吐气!”

    李明烛直直地瘫坐在了地上,眼神僵直,胸膛没有起伏。

    “公主!快呼吸啊!”祝苍声音里带了恐慌,眼神紧张地看着李明烛的反应,手下不停,一直拍着她的背部,引导着她呼吸。

    燕都也被李明烛的反应惊到了,他没有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大。

    燕都几步走到她身边,急急地唤了一声,“李明烛!”

    “滚开!”祝苍右手推开燕都,眼神痛恨,吼着让他滚开,“公主身体近日愈发严重,可汗难道不知道吗?骤闻噩耗,公主的身体怎么撑得住!”

    燕都看着李明烛面色逐渐越发的苍白,根本来不及管这区区一个婢女也敢吼他。在祝苍推开他后,连忙站起来,神色带着慌张,快步出了帐。

    “来人,快传医官!”

    帐旁的侍卫连忙跑开,去传唤医官。

    帐中的李明烛猛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出气。

    祝苍见她缓过来,悬着的心这才放回了原地。

    “公主,慢慢呼吸。”祝苍手下没停,在她的后背顺着,眼神关切。

    耳边的声音才回到了李明烛的耳中,李明烛抬起头,看着祝苍的眼睛,“不是真的,对不对?”

    听着李明烛小心翼翼的声音,祝苍眼中的泪夺眶而出,鼻尖酸涩,偏开了目光,不敢直视李明烛的眸光。

    看着祝苍的反应,最后一丝希冀也泯灭了,他说的消息是真的,大梁,就要没了。

    “我要回中州!”李明烛撑着地站起来,眼神坚定,她要回去,就现在。

    祝苍胡乱擦去了眼泪,赶紧站起来,“公主,太危险了,况且您还在病中,外面这么冷,病情会严重的!”

    “祝苍。”李明烛看着祝苍的眼睛,眼神中的坚定让祝苍退了步。

    “我不能在他们厮杀,守卫国土的时候,我却在这里安坐,不动如山。”

    “死,我也要死在中州。”

    祝苍看着她,知道自己拗不过她,迅速下定了决心,“好,我护送公主回中州。”

    李明烛点头,祝苍走到一旁拿了衣服给她穿好,披上了大氅。

    主仆两人走出了大帐。

    眼前突然横过刀,堵在了两人面前。

    祝苍拔出了腰间的长刀,刀刃冰冷,架在了守卫的脖子上,眼神冷峻,“不想死就给我让开!”

    守卫脸上犹豫,“可汗吩咐了,可贺敦不准出帐。”

    说话间,祝苍的刀刃朝着他的脖子逼近了一点,眼眸含霜,锋利的刀刃碰上了他的脖颈,脖颈的血管跳动。

    守卫缓慢而小心翼翼的收回了刀。

    没有了阻挡,李明烛快速下了台阶,脚下匆忙,在最后的一阶时,猛地落空,眼疾手快的祝苍连忙拽住她的手臂,将她扶稳。

    李明烛看了她一眼,站稳抬头就打算走。

    “可敦这是要去做什么?还不来人将可敦请回帐内!”

    不远处赶过来的燕都看着李明烛,眉毛紧皱。

    “不要过来!”祝苍喝住了要过来拉李明烛的两个婢女,刀横在身前,将李明烛护在了身后。

    “燕都,给我两匹马。”李明烛开口说道,神色急切。

    燕都被那眼神刺了一下,自那之后,她从前总是拿古井无波的眼神看着自己。

    “要马做什么,你是我突厥的可贺敦,哪里都不许去!”燕都拒绝了李明烛的要求。

    “我要回中州。”李明烛看着他,在说出中州时,眼里才出现了一丝动容。

    燕都怒道:“回中州?!李明烛,你在想什么!柔然大军就在中州,你以为就你能进去!你有几条命供你折腾,还没有到中州,你就先交代在了路上!”

    “我要回中州。”李明烛一字一句重复道。

    燕都不理解,“中州现在太危险了,你不准回去,你就在王庭待着,不管大梁如何,你永远是我突厥的可贺敦,不会有人怠慢你。”

    “我就算死,也要死在中州。”李明烛的声音决绝,不容拒绝。

    燕都见李明烛根本听不进去自己的话,心下着急,眼神投向了李明烛旁边的祝苍,看见她那副样子,燕都就知道根本说不动她。

    “来人,将可贺敦请进王帐!”说罢转身。

    两侧的士兵围着李明烛和祝苍,一步步靠近。

    祝苍举着刀,只要靠近,她就出手。

    雪花落在刀刃上,滑落而下,空气之中寂静无声。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声音,整齐中带着一股肃杀之气,地上的尘土也震得飘在地面上,又随着雪花落下。

    不一会儿,马蹄声就近在耳边。

    所有人回头看去,身着冷峻黑甲的人骑在马上,黝黑的铁甲包裹着,寒气扑面而来。

    自马后跑出来两队玄甲卫,左手持盾,腰上配着弯刀,迅速地破开围着李明烛主仆两人的士兵,铁盾重重落地,围成了一个铁桶,将李明烛护在里面。

    玄甲卫停下步伐,然后转身,面对着那些士兵,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玄甲骑兵也停了下来,他们拉着身下的马匹,向两侧退开,让出了一条道。

    燕都早已经转过来了身体,看见玄甲卫,眼中的愤怒和忌讳升起。

    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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