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奔赴涂山，柳云恩早已轻车熟路，她唯一在路途停留的便是景阳镇。

    柳云恩御剑穿行丹阳城，在丹阳城东南方向的小镇出收了剑。随后，一个人从容地行走在景阳镇的石子路上。听着十里香馄饨铺的老伯吆喝叫卖，柳云恩被吸引了过去。

    “老板，来一份馄饨。”

    “好嘞，客官。”

    她的脑海中，浮现的还是此前四人同行，小师妹还多要了一碗馄饨。那时的他们，没来得及欣赏景阳镇的风景，匆匆一瞥，浪费了这大好河山。

    柳云恩再一次品尝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许是心境发生了变化，原本印象中美味的馄饨，今儿再尝，竟觉得再平常不过了。

    “诶诶，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旧宅闹鬼案呐。”

    “你，你是不是说那崔王氏老宅啊？”

    “听说了，听说了。是上清凤羽弟子，大展身手，将鬼揪了出来，我虽未亲临现场，但是众人纷纷传阅，赞许青玉坛上清凤羽弟子呢。”

    听着众人似乎是在吹捧上清凤羽，柳云恩微微一笑，自己与元璟当时几度濒临险境，全然是替他人做了嫁衣。

    “我们丹阳城有他们仙门一派庇佑，可真是享天福呀。”

    “你会不会说话，是我们丹阳城幸得上清凤羽的庇佑，那可真是佛光普照啊。”

    “上清凤羽是全仙门最厉害的派系了，我以后的孩子，也要让他上山修炼，除魔卫道。”

    柳云恩耳边时不时传来众乡坊对上清凤羽的评价，她默不作声，又默默退场。上清凤羽，既然如此有威望，自是行得端做得正，可为何，总是在背后做一些偷鸡摸狗，上不得台面的勾当，伤害爹爹的弟子如是，孟鹤松亦如是，那个神秘的陌生女子更是……

    柳云恩心情郁结，绕着景阳镇的石子路，漫无目的地行走着。私心以为他们还在，自己与同行的三人一起感受景阳镇的风景，人情和烟火气。

    在一处酒肆，她买了四坛酒，取下一坛拿在手中，另外三坛捆绑着架在肩头，好似美酒越烈，心中越痛快。

    “大师兄，你看我都不计较你之前的行为了，好心带你也逛逛景阳镇，你是不是应该给二师兄好脸色呢？”

    柳云恩挥动着拳脚，示意让二位和好如初。“你看，这才对嘛。”随即，又饮了一大口下肚。

    “没了，扫兴。”

    柳云恩将空酒坛倒放，已无滴酒流出，她随即将酒坛放在沿途的路边，往前走了几步，又折返，拿起了空酒坛，返回酒肆。

    “老板，空了。”

    老板见状，还吓了一跳呢。怎么会有人如此理直气壮地拿着空杯跑来找自己，却瞅着是一位微醺的女子，这名女子还与上清凤羽一样，都有佩剑，老板因此客气了起来，“客官，咱家也只是做小本生意，可不续杯的。”

    “我知道。空的，给你！”柳云恩扒拉了两三下老板的手，将他的手呈摊开状态，随后将空的酒坛放在了他的手上，“收好了哦。”

    最后，柳云恩醉醺醺地拉着剩下的三坛酒，脚步沉重地走向墨水河畔。

    树影萧萧，人影浮动。柳云恩在墨水河畔遇到了熟悉的人。

    “大师兄？”

    男子闻声转身，他身着孝服，默不作声，缓缓取走柳云恩手上的三坛酒。“我听你说，你把他们葬在墨水河畔，我来看看她……他们。”

    柳云恩点点头，带领着大师兄往东南方向走去。终于到达小土堆，头上两枝摇曳的柳枝，生机蓬勃，居然生长的如此茂盛。她站直了身体，又折了一枝新的枝丫，递给了大师兄。

    楚云枫系紧头部的白色丝带，接过枝丫，从底部往枝头捋了捋，上前一步插入了凸起的小土堆，并说道，“云烟、云岚，楚云枫来看你们了。”

    这是抛开云湖蓬莱的身份，以楚云枫的个人名义，前来探望自己已故的朋友金云岚、韩云烟。在这里，他不再是大师兄，他们也不再是二师弟和小师妹，他们是一起并肩作战的队友、是朝夕相伴的朋友、是嬉笑打闹的知己……

    “大师兄，上一次急匆匆的，都没来得及为他们刻碑，这一次，把碑刻了吧。”柳云恩从身后取出自己带来的两块木牌，伸出手将其中一块给了楚云枫。

    “嗯，我来刻云烟的吧。”

    “好。”

    刻刀一寸一寸地剜过木牌的表面，剔除了陈旧氧化的枯黄木屑，展露出白皙的新内里，意味着他们终将过上新的生活，开启新的人生，不再受仙门各派的规矩和束缚，自由自在潇洒的过完一生。

    柳云恩与楚云枫默契的将木牌插了进去，相视一笑，他们默契的都没有在碑文上加任何前缀，仅仅是二位的名字，分别镌刻着“金云岚之墓”和“韩云烟之墓”。

    想来他们更想在人家做一世闲散的朋友，希望下一辈子，远离仙门、远离妖道，在人间好好生活，过着人间的一日三餐。

    “师兄，给。”柳云恩取下三坛酒，其中一坛给了楚云枫，最后一坛洒在了云烟和云岚的墓前，一切尽在不言中。

    晃荡晃荡的举坛共饮，大口大口吃酒，好不快活。

    “大师兄，你知道吗？云烟每次执行完任务都会亏你智勇双全，懂得照顾人。”

    “是吗？”楚云枫抬着眼皮，微醺的状态让眼角、两颊都泛起了红色光晕，他笑的灿烂，回复道，“像她所说的话，懂得照顾人的情绪。”

    “是啊。云烟每每努力练功，总希望你能多夸一夸她呢。”

    “我夸了，背后夸的。”

    “你啊你……”

    哐当，又一次碰了碰酒坛，豪爽一饮。

    楚云枫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酒渍，举起酒坛，望向空中，“云岚，喝。”顺势与天空碰杯，又饮了下去，“云岚，其实我多羡慕你能代表云湖蓬莱去仙门参赛，只要你出手，我定会相信你能给我们带来荣耀。我希望，我也能像你一样，成为师傅的骄傲，成为众弟子的榜样。”

    “你说你，作为二弟子的时候，多优秀啊。那样的意气风发，我也不知，我们的结局竟是如此，如此悲凉。”

    男儿有泪不轻弹，楚云枫今日宿醉，不由得顾及这些有的没的，放开发泄情绪。

    “云岚，我还没有真真正正和你比试过一场呢，你会不会也有遗憾啊。”

    “是啊，云烟嚷嚷着要再和你出一次任务呢。”

    人间忽晚，山河已秋。夜幕爬上星空，占据了夕阳的半壁江山，繁星点点，柳枝飘扬，垂落掩过木牌，交织在一起，像是结伴的亲朋好友，目送着二位的背影离去。

    相继无言，柳云恩用墨水洗涤了手上的木屑，揉搓着指尖被刻刀留下的印记。她深知大师兄就站在自己的身后侧，这一次她再也没有勇气开口请求他和自己一同前行。

    “大师兄，你要回师门吗？”柳云恩假装不在意的问了问。

    “我和你一起回。”

    “可大师兄，我还要去涂山一趟。”柳云恩背对着他，我们一起去吧这几个字如鲠在喉，她硬是说不出口。

    “嗯，去吧。”

    柳云恩得到了楚云枫肯定的回答，她从墨水河畔起身，朝楚云枫走来。他的语气波澜不惊，仿佛这样的场景已在心中模拟过千万次，这一次，终于是自己开了口。

    一路上静谧无声，唯有水边波纹拍打着岸边，带走了些微的泥沙，又将泥沙堆积起来，发出沙沙的声音。

    浮云晃动，他们连夜穿过涂山结界，故地重逢。暮色暗沉，夜风燥人。柳云恩急切想要赶往大国主的寝殿，却被楚云枫拦了下来。他提醒着云恩，“今夜已进入后半夜，贸然前去是有不妥，其次，在进入寝殿之前，相信门口的士兵还是会要求我们卸下装备，我们何不在此地暂且住下，好为明日做打算。”

    柳云恩无可辩驳，他们二人今夜在涂山另寻一处客栈，先行落脚。

    次日一早，柳云恩卸下所有的装备，撺掇着轻轻拍打楚云枫的房门，犹豫道，“大师兄，你起了吗？”

    楚云枫客气地回复，“云恩，我起了，你进来吧。”

    这才将门推开，柳云恩孑然一身，甚至连个布裹都没有携带，楚云枫放下了整理的双手，随即丢下了自己身上的锁妖囊、各类符咒等等，他慢条斯理地说，“云恩，我其实还不知道你为何要来涂山？”

    “来涂山寻鲛人泪的下落。”柳云恩心如铁石，不到黄河心不死，因为坚信百事堂白发婆婆的信息，所以选择一条道走到黑。

    此番前去，大国主殿前的士兵早已换了模样，柳云恩恭恭敬敬对着守卫的侍从们报了个拳，眼似秋水望着他们含情脉脉，她莞尔一笑，柔声道，“二位大哥辛苦了，我等是来自碧凌谷云湖蓬莱弟子，今儿是又要事请求大国主帮忙，还请二位大哥通融通融。”

    驻足殿门口的二位士兵凶神恶煞的，甚至都不曾直视过柳云恩，其中一位男子一字一顿地说道，“呈交通行令。”

    “给，给。”柳云恩笑容可掬，不紧不慢地掏出通行令，双手奉上。守卫的男子详细地核对通行令的信息，确认无误后，用略微埋怨的语气说道，“进入殿内，身上必须放下所有武器装备，你们自觉遵守规定，将物件统一上交。”

    “我们来之前都已存放在客栈了，身上再无任何东西了。”楚云枫在旁补充。

    守卫示意他们二人进去，这一路可谓是肉跳心惊。待他们穿过层层栾障，经历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的山洞，优雅别致的宫殿就跃然显现在眼前。

    大国主涂山禹赫早已等候多时，他瞥见此次到访的熟人，少了一位玄天剑宗的男子。

    “许久不见了，二位，请坐。”涂山禹赫招招手，有眼力见儿的下人搬了两个蒲团放在地上。不料，他看到柳云恩连连摆手，这个姑娘比上一次来时更加风姿秀逸，端正庄重了，只是她的深情中带有一股浓厚的忧虑。

    “不知二位因何事感到困惑？”

    柳云恩开门见山，掷地有声地说道，“大国主，我爹爹身负重伤，急需蚌族后裔阿珠前来帮助，但是我们无论如何都无法进入墨水河底，所以想请教你，能否为我们指点迷津，告知如何前往墨水河底。”

    涂山禹赫踌躇不定，居高临下反而有些神色不愉。柳云恩不知此话何处得罪了他，唯唯诺诺，果然伴君如伴虎，大国主平日里看着和蔼可亲，一到正经场合，也是一样盛气凌人。

    “墨水河底栖息着众多水系妖族，这通道，自是我愿意说与你们，他们也不情愿吧。”涂山禹赫打着马虎眼，对着她们二人有说有笑的，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

    “大国足，我自知此方法有失偏颇，但您看在我救人心切的份上，还请您告诉我吧，或者您知道阿珠的亲人在何处吗？”柳云恩如此急不可耐，是因为她知道，如果错过了这仅有的一条线索，不仅仅是没有阿珠的下落，就连后续顺带着的鲛之泪也将无迹可寻。

    “柳姑娘，其实，我并不知道你口中的阿珠何许人也。多年前，墨水河底遭受屠杀，蚌精一族，早已在那次的屠杀中，不幸罹难了。他们的冤魂，每每都敲击在我的心尖上，让我无法安然入眠。”涂山禹赫老泪纵横，顿了顿，又接着说，“如若柳姑娘还是执意要寻找这个阿珠，不妨去酆都试试吧。”

    “酆都？”柳云恩对着楚云枫挤眉弄眼。

    “是，酆都，酆都极乐世界。它的出入口，不在人间。但是，有心之人还是能在在人间进入酆都。”

    酆都，别称酆都鬼城，或酆都极乐世界，于每月十五会向人间开放。子时的一个时辰内，来往的人间的鬼魂纷至沓来，人们亦可前往酆都鬼城大开眼界，只是不要错过了时间，小心回不去了。

    奈河桥上道奈何，是非不渡忘川河。酆都停留着的漂泊灵魂，多的是心有怨念，仍有未完成之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