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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

    行伍队头有模有样的轿夫,挟带着不省人事的男子,浮浮沉沉,飘荡在空中。队尾六人畏畏缩缩,蹑手蹑脚藏匿在青石板台砖,一级一级。恍惚间,好似看到了一阵阵诡谲迷离的烟雾,从疏离空隙中无端形成密缝,铺满整条毫无人烟的小道。

    浓密的夜雾,在狡黠的光亮下,于空中飞舞。未知的亮光,照射在六人的身后,反将影子拉的越来越长,一直延伸,伸向远处、远处。

    整一条通往酆都的道路,如此静谧,全然不复涂山狐族口中的第二天堂。他们诚惶诚恐,六个人三三俩俩分成小队,尾随在轿夫后侧,只见飘荡着的轿夫们缓缓落下,足尖点地,发出“嘭”的一声,好似如有千斤重的巨物坠落地面,撞击而成的声音。这下,大家真真切切地观察到了,四位轿夫与一名玄衣男子,五个人愣是只有一人影子。影子的行动被迫支撑,缓缓飘向前方的巨门。

    万籁俱寂,夜凉如水,布满青苔的巨门仿佛直通云霄,一眼望不到头。门框下悬空着的缝隙,倒映出门内的丝丝青光。众人回过神来仔细端详,发现自己早已成为这井底之蛙,周围高耸的城墙,犹如铜墙铁壁,牢牢困住了误入歧途的笼中鸟。

    门口居然无人把守,看似需要一个机关才能开启。柳云恩惶恐不安地注视四周,迅速溜过围墙,与众人聚集一处。耳边回荡着轿夫沉重的脚步声以及玄衣男子双膝跪地在路面拖行的摩擦声。

    楚云枫一时忘了噤声,小声嘀咕着:“果然,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嘘。”柳云恩对着大师兄蹙眉摇摇头,示意他安静,莫出声。楚云枫错愕之余,双手捂住嘴唇,无声点头。

    就在众人勘测地形,细细探究巨门之时,轿夫终于步入巨门之前。赫然,巨门前突现八位守卫,身材魁梧,兜帽死死压在头上,盖住面部神情,只露出瘦削的下巴,毫无血色。黑袍细长,躯干浓缩在黑袍中,空荡荡的,下摆悬浮于地面,腾空而起。

    众人明显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了一跳,未知的世界,未知的群体,总是如此始料未及的出现。

    八位守卫按照惯例拦下了轿夫,在场无一人开口说话,紧紧盯着巨门前的事态,只见其中一位轿夫先行从肩头取下了架子,随意丢弃。而后,抬起胳膊以九十度的折角往心口摸去,同时整个头颅垂直向下,呈头部倒立的姿态,用那描绘出的彩绘眼睛注视着自己的身躯。随后,毫无表情地从心口取出一枚令牌。

    令牌粗略一看早已铁锈斑斑,大小正如成年男子掌心一般,四周棱角分明,轿夫拽着最底下的一个角,木讷地递给了守卫。守卫从另一头取过令牌,终于窥得全貌。令牌材质与巨门雷同,应是青铜物件。牌面则是庄严的狮咬剑形象,是为剑狮图,底纹通面均为火焰纹。

    传闻剑狮图是由传统的狮头与七星宝剑组成。相传是古时期,出征的将士们在盾牌上绘制的模样,是振奋人心的象征,能够壮大整个队伍。只是未曾想到,如此寓意的剑狮图,竟被可在青铜器上,当做开启酆都大门的密钥。

    一位轿夫的令牌检查完毕后,他又架起了架子,接着第二位、第三位直至第四位轿夫,依次从心口掏出令牌,上交给守卫。守卫确认无误后,归还给了轿夫,轿夫们重新抬起架子,架住中心的男子。

    那个杀千刀的守卫再一次拦住了轿夫,从柳云恩他们偷看的视角中发现,守卫修长的胳膊伸向中心的玄衣男子,袖口处灌着疾风,整个袖口空空,完全不见四肢的痕迹。轿夫们七嘴八舌,对着守卫讲述着这名男子的来历,最后守卫点点头,压了压帽檐,再一次消失在黑夜中。

    轿夫们架着男子,仿佛看不到前面的青铜巨门似的,径直往前迈去,不带任何方向的偏转。

    众人目瞪口呆,他们亲眼目睹轿夫们直径穿过青铜巨门,被巨门吸收到了另一个时空,与他们所处的世界截然相反。酆都鬼城在妖界传的沸沸扬扬,乃是第二天堂,恍如仙境;而在宁都村落,酆都鬼城则是极度恐怖,恍若险境。仅仅一瞬间,柳云恩便能从轿夫们穿破青铜巨门的瞬间,洞悉内部是多么气魄,多么热闹。

    “今日先回去吧。”元璟刻意降低了音量,对着众人说道。

    “嗯,商量商量再做决定。”

    经此一遭,他们心知肚明,要想进入酆都,必须穿过眼前的这座青铜巨门,而穿过巨门需要每人一块剑狮令牌,待八位守卫检验无误后,方可进入。而今日,毫无准备的他们,只好先作罢,灰头土脸的返回宁都村落。

    二日后,八月十五,接近子时。

    六人经历了连续两晚的冥婚,同一个轿子,同一个新娘,同样的目的地,同样地轿夫。不同的是,第二晚没有那位玄衣男子,这实在太过蹊跷。

    众人于白日精心复刻令牌,将伪造的令牌妥善安置在胸口的位置。楚云枫还贴心地在小狐狸的心口处贴了块缝合袋,由于此时小狐狸仍未恢复理智,柳云恩只好代劳,不敢出半点差错。

    今夜不同往常,今夜没有诡异的婚礼,四周的街道灯火通明,虽无一人在外行走,可总感觉,自己与多人摩肩接踵,擦身而过。

    子时已至,通道已开。

    顷刻间,铺天盖地的魂魄,出现在广场之中。形形色色的人群,分不清是人是鬼。有向外奔涌的,有向内逐鹿的,也有向暗处躲藏的,更有在亮出舞蹈的。众人欢聚一堂,倒显得他们六位别具一格了。他们莫名其妙被人流推向远方,根据大家的记忆,自己是需要朝着巨门的方向而去。

    可是,此处,分明就是一个硕大的广场,容纳下上千余人,远处还有源源不断的人群。

    人群将六人分散,柳云恩与楚云枫和小狐狸一组,他们抵抗着众人的倾倒之势,愣是给自己腾了一处空地。柳云恩仔细观察着广场上的人群,定睛一看,这些竟全是从酆都鬼城出来的冤魂,一个个都无影所踪。看来人间的传言是对的,阴曹地府总会有一段时间给已故之人放风,每月十五的日子正是放风的日子。

    另一侧的元璟携手元康和元旭,在广场大做文章。趁着与鬼魂酣笑打闹之际,越来越逼近印象中青铜巨门的位置。凑近了就发现,这一处广场,星星点点的黑色,以及散发着的恶臭味,其实就是青铜巨门打开后的场景。两扇通天巨门乖乖折叠在墙体两侧,与黑夜融为一体,不易被人发现。

    今日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进入酆都鬼城,门外就连守卫的士兵也没有,鬼魂不断漂流涌动,门内的世界,阴森的气氛一概全无,热闹非凡。

    柳云恩身临其境,发现这里各种娱乐设施一应俱全,就连人间的酒肆、赌坊都比比皆是,殿内的鬼魂正在下注,花田月下,势必要做一只乐死鬼。

    “这里,还真是第二天堂啊。”楚云枫毫无原则地吐露真言,被众人睥睨一番后,知趣闭嘴。

    柳云恩心中不停盘算,她首要任务一定是找到阿珠,只有找到阿珠,继承了她的蚌族妖力,才能让蚌之壳发挥出最大的功效。只是来到酆都的他们,无不有着自己的首要任务。譬如,玄天剑宗的三人,他们的首要任务是找到坤楚师傅,降服梦妖。柳云恩难以开口,便旁敲侧击询问了大家,“你们接下去有什么打算?”

    “我们自然是找师傅了,师傅是第一位。”元旭自信地回看了元康和元璟,得到他们的首肯后,绽开笑颜。

    “我与大师兄要寻找旁人,不能与你们一道儿了。”柳云恩略微有些失落,自从她与元璟在丹阳城中默契除妖开始,似乎很少分道扬镳,这是第一次他们有着各自的目的。

    “好,保重。”元璟抱拳。

    “我要找遥哥儿......”

    一阵尖锐刺耳的呕哑嗓音穿透大家的耳膜,就像被小刀划伤了声道,全然不像小姑娘的声音。小狐狸因多日未曾开口,第一声,便如此嘶哑。小狐狸难以置信地掐了掐自己的嗓子,自己也被吓到了,于是简单的清了清嗓,再一次开口道,“我想找遥哥儿。”

    这一声,如娟娟泉水般美妙,沁人心扉。

    柳云恩惊叹不已,踏足酆都地界,失去理智的小狐狸便会恢复正常。她先一步向小狐狸询问道,“还记得我们吗?”

    小狐狸警觉地不断后退,摇摇头,眼神中到处是躲闪。

    柳云恩叹了口气,拉过一旁的楚云枫,指了指,刻意摆弄楚云枫的站姿。

    “我记得他,在河岸边......是不是他?”小狐狸不安试探着。

    “对,对,是我,是我。”楚云枫欣喜,这人终于变回正常,再也不用跟拖着拖油瓶似的,轻松多了。

    失魂落魄的小狐狸,命运般的遇到了前来探索酆都消息的楚云枫,小狐狸像是被上了枷锁,重复着酆都的内容,吸引到了楚云枫的注意,于是柳云恩才能设想,让小狐狸也跟来。

    众人一番交谈后,得知自小狐狸曾一人前往酆都的故事。

    小狐狸名为班黄莺,是涂山狐族旁支的旁支,许是连这等关系都算不上吧。与涂山家族自是搭不上关系,日子过的也是和和美美。班黄莺与其他狐族不同,她喜好花蜜,偶尔以小动物果腹。

    一日清晨,班黄莺在花丛边兴高采烈地收集着花蜜,夹带晨露的花蜜更是赞不绝口,故而不经意间一展歌喉。这才被天上的雀族关注,雀族被小狐狸美妙的歌声吸引到了,她的声音婉转动听,又似潺潺流水,波涛不觉。

    雀族为了小狐狸而作停留,二人互换了信息。

    “他说他叫雀遥,真好听的名字。”班黄莺娇羞地说道。

    二人在朝夕相伴中产生爱慕之情,两人情投意合。雀遥每日为班黄莺采摘花蜜,班黄莺酿造花蜜,二人甜甜腻腻的生活在一起。但是因为种族不同,二人的感情终究是被雀族王后发现了,不被认可的二人,收到了王后接二连三的阻挠。

    王后一方面阻止雀遥外出,控制雀遥的人身自由,向往自由的鸟儿,怎会甘愿做一个自断翅膀的困兽;另一方面,她不断打压小狐狸,还动用了狐族大国主的关系,逼得小狐狸节节败退。

    苦情的有情人围困其中,班黄莺以为雀遥再也不肯见自己了,郁郁寡欢,而雀遥认为自己就连这点磨难都难以克服,小小的翅膀终究成不了能够护住他人的羽翼。二人心中的世界崩塌了,仿佛是世界在与我为敌。

    似乎是王后感受到了雀遥涣散的决心,认为他已然放弃,便对雀遥放松了警惕。不经意间,就被雀遥钻了空子,一不留神就跑到了班黄莺的住所。班黄莺受不住几月的冷落,形容枯槁,心灰意冷已有殉情之意,真真切切的雀遥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她都以为还是自己凭空想象的遥哥儿。雀遥感受到了班黄莺赴死的决心,心中默想,允诺了小狐狸,私自给他们二人盖下了章。

    雀遥回去以后,折断双翼,从万丈高楼处一跃而下,摔得粉身碎骨。存了死志的班黄莺,日渐萎靡,心甘情愿地离去。只是最后,因一尾而得以重生。

    重生后的班黄莺得知雀遥坦然赴死,万念俱灰。而后听闻酆都可以让人看到已故的有情谊之人,于是小狐狸千方百计来了这酆都。

    “那你见到他了吗?”众人沉溺在这一段苦情虐恋中,只有元璟超脱情感之外。

    “见到了,只是他,早就忘了我。”

    小狐狸激动万分的在这酆都不管不顾地寻找着,问过在场的每一位,认不认识雀遥,最后惹得部分鬼魂不悦,几番勘测后发现小狐狸竟是未死之人,于是骂骂咧咧状告阴鬼使,将她缉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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