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桃】豢養

    ※

    舉刀卍解後的日番谷從那名碩大成怪物般的滅卻師頭上掠過。

    雖然此刻於半空中的他已可以感覺到那心之所繫的靈壓存在,但他還是想用雙眼確認那抹身影是否安全無恙。

    在一瞬的斜角視野中,他終於望見雛森了。不過由於距離太遠,而無法肯定她是否於那刻同時也看向了自己的方位,此刻的戰況更已不容許他再突發分神或是去刻意眼見為憑了。

    他到底還有何所求?或許只是想於心靈深處,注射進些許安定的解劑吧。

    「不知是不是因為尚未成熟--完成大紅蓮冰輪丸後我會……變得老一些。」

    他試圖一派從容地撐著膝蓋起身,卻同時驚覺軀體給他的重量比往日更沉了,而世界轉眼之間則起了不小的變化--他眼界裡的世界。還包括些許塵沙順著從他周圍形成環狀回盪,但那所漫起的高度也只是落在腳邊而已了。

    「……現在這個樣子我不太喜歡。」

    --其實也不是自己不喜歡,只是怕她接受不了。

    寒冰黏附在身上的質量更加地緊實,卻也意外輕盈了許多,原先背部的冰翼頓時融回冰輪丸內,礙事的騎士團裝備也被急遽拉長的身軀給撐破爆裂,他因而體感到四肢足以掌控自如。雖然那行動上只有一點點的差距,但是在延展範圍以及視野上倒是變化了不少。

    日番谷的卍解型態終於完成了。並且接近他指日可待的成熟標準,身長更是已不如以前那般矮小了。

    曾經大言不慚地在心中下旨及在敵人面前宣誓說要保護她,卻往往兵敗如山倒。

    他雖然總想佯裝成自信滿滿的模樣,但卻其實一直都清楚自己身上的種種缺陷--對,他是太年輕、太不成熟、太容易意氣用事了。

    但這般逞強又何罪之有?

    現實的殘酷抵著雙腳得疾速行進,迫使他無論準備得如何,抑或調適得如何,都得迎上前頭,穩站沙場。

    即便時間倒轉,他也同樣會義無反顧地為她挺身而出。

    只因他勢必守護這重要之人,即便破綻百出,他仍是得無所畏懼地為其全力揮刀。

    就算她的身邊總是能遞補上比他更加可靠的人……也不願縮手。

    所以他之於她的牽絆,莫約就只剩下那個諾言了吧。

    『這樣很可愛啊!』

    『可愛個毛啊?』

    她老是未經過同意地就擅自撫摸上他的頭頂。

    『真希望小獅郎就這樣不要長大了。』

    『……妳這傢伙,憑什麼詛咒我?』

    『因為你這樣小小可愛的,才可以讓我一直保護你啊。』

    『……妳把我當成什麼了。』

    從她溫婉的褐瞳裡,彷彿看不到一絲玩味。他也只能一臉無奈著,而她則是漫不在乎。

    他記得當時那整個下午的心境都被影響,感到鬱悶不已。

    他就如同被她豢養的動物般,弱小不堪的存在。

    為此,而總是感到矛盾。

    如今的自己明明已經超越她一大截了,無論是在實力上,還是在官階上。但她卻未曾將他當成是上司般禮讓三分,尊敬崇拜。

    他也只能無可奈何地由著她,他太懂她了,知道有時她的堅持是沒這麼輕易能更動的--

    包括兒時的諾言。

    但這同時是他們唯一的牽絆。

    可是,到底憑什麼擅作主張就把他當作是較弱小的一方了?

    就跟她當初自以為是,擔心他獨自一人無法在外面生活一般,硬是在荒郊野外中將他拉到了她的住處。

    原本以為她這人的腦子八成很有問題。居然毫無防備心地就邀請陌生人回家,還脅迫同住,這孤男寡女的,難道她就不怕被人閒話了?

    待在老舊的房外等待開門時,就想藉機向她告辭了。卻不料他才猶豫了幾秒間的說詞而已,就頓時被這女孩興高采烈地搶先拉入室內。

    但在望見進門後的迎接者時,則令他卸下心房地選擇將就,也同步終止了胡亂臆測。那份真摯的眼波、柔和的沙啞嗓音、溫暖的粗糙掌心皆令他難以婉拒且流連忘返。

    「我是跟奶奶一起住的。我也就……當她是我的親人了。在潤林安這兒的大夥們都是互相幫助的,所以我也會照顧好奶奶。」

    她當時是這麼對他說的。但照他往後不經意的觀察,事實應該相反,反而根本是由這位長者在照料著這小鬼頭吧?

    「從今天起這裡也是你家了哦!你別拘謹,房間我的就讓給你吧!」

    「不用這麼麻煩,我隨地都可以睡。」

    「咦?那怎麼行……你又不是寵物!」

    「喂……」

    --她究竟,是怎麼看待自己的?

    想必只是借住的過客,外加玩伴爾爾吧。

    但無論她是如何看待他的,在他心裡,她可不只是個房主,不只是個玩伴,甚至……不只是朋友。

    「你、你是……」雛森瞪大了眼。早已將原先賣力扛在身上的平子靜置在一旁臥躺歇息,經過她醫療鬼道的緊急救治,相信用不了多久便可以恢復意識了。

    而眼前這還有一件,更令她忐忑不安的事情有待商榷著。

    她肯定自己是看到日番谷的大紅蓮冰輪丸了,只是在她輕手輕腳地放下了平子後,地面卻不斷接連有因建築物崩落而產生的劇烈震盪,她不禁擔憂起同伴們的安危。再來,於回歸仰望天際的一瞬不注意,那視線就再也追不著他的身影了。

    準確來說,是無法再搜尋到了。

    「雛森,妳沒事吧?」

    「啊、阿散井!露琪亞小姐!」這兩人帶著擔憂的神情,從雛森的後方奔來。

    「诶诶诶诶!是日番谷隊長的哥哥啊!又遇見了,幸會幸會!」阿散井頭一撇,便對視到前方這近乎與自己相同身高的男子。可能因為似熟非熟,所表現出的應對才會這般僵硬緊張。

    「咦?哥哥?」雛森再回首望向這與自己已縮成不到兩步距離之人。

    「不是吧?你是……」她可能也被阿散井他們影響了吧,面容免不了遲疑,尚需要抬頭才能打量完此人的全身,只是眉一皺地,就篤定了--

    「你是小獅郎吧?」

    「喂!誰跟妳小獅郎?」日番谷狠狠翻了一記白眼,原先成熟穩重的表情都無奈到有點崩壞了。

    於是便攜著怒顏跨步,一下子便貼近雛森,接著拉起她的手,舉高比試。

    「我都比妳這矮子高多少了?」他憤怒時的嗓音似乎還是跟未變化前雷同。

    「啊?是日番谷隊長?真的假的啦?這麼說--」阿散井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耳聞的事實。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呢?』

    『……日番谷冬獅郎。』

    『哦,好特別呢--那麼就是……小獅郎囉!』

    『喂!別亂叫!』

    突然一個久遠的聲音闖盪進她耳裡,這個音調與眼前這人頓時的暴怒不慎重疊了。

    她因此思緒飄然,詫異的目光無法收回,反而還有股莫名的傷感應聲碎裂並從她心頭擴散,染指了她本該穩重的冷靜及讚許的應對。

    「吵死了……」此時,平子撫額坐起。

    「喂!你個渾球誰啊?抓著我家副隊長幹什麼!」再看到眼前的景象則立馬跳了起來衝上前--「什麼邪魔歪道?還衣衫不整的?手拿開!放開!」並且一邊斥喝一邊趕緊將自家副官的纖手從這莫名其妙的人掌中給解救出來。

    因跟這些人似乎無法對上頻率而感到萬分無奈的日番谷只好緘默解除了卍解。

    他的全身頓時包覆了一層薄霜,卻也在下一秒間全數凋零。恢復原先身形的日番谷微妙地感受這樣的體態轉變,睜開眼,蹙眉,低沉的說--

    「是日番谷隊長。」

    「嗚……太好了!」雛森立即繞過平子衝前撲上了他。

    「喂喂喂!妳幹嘛啦?」

    而那一瞬間對視的眼神,明顯見到她泛出淚光了。

    「還是小獅郎……太好了!真是嚇死我了!我以為你、以為你--嗚……」

    「喂……」

    這擁抱太突如其來了,令日番谷一時之間無法招架。同時也更無法招架週遭他人目瞪口呆的神情,他們想必正介懷著雛森這樣抱著自己吧?

    完全尷尬到極點,太不自在了。於是日番谷趕緊輕推開她……但又覺得有些於心不忍,所以只好摸著她垂低的頭。

    「別哭了……」那語調免不了要佯裝成無所動搖的冷漠。

    但其實日番谷想多了,那些人只是嘖嘖稱奇他伸縮自如的卍解型態。

    「什麼跟什麼啊?」甚至某些人可能還沒反應過來其中的奧妙之處。

    衣衫破爛,導致身前的布料時而被風吹起,完美的肌肉曲線頓時坦蕩無遺。日番谷抬手拉緊了胸前,覺得有些不自在。

    「你的死霸裝呢?」

    「不知道。」

    此刻總算是全然結束動盪了。雛森費了不少力幫其他同伴們初步療傷,而現在的進度已被四番隊接手,平子則勸她也先休息一會兒好回復體力。

    「你還好吧?聽到你跟亂菊姊靈壓消失的回報消息時,我真的嚇到了……」日番谷婉拒了沒番隊的好意,反倒是一直跟在雛森身旁。但卻也沒有要給她看傷口救治的打算。

    「說來話長,總之我沒事了。」

    好在當時有涅的支援,才能使他脫離那行屍走肉的掌控。而他恢復意識後一閃而過的想法則是,幸好不是雛森遇到那名嗜血的滅卻師……

    「喂!妳怎麼又……」她突然又莫名地哭了起來。

    這大概是他之所以不願離她太遠的原因。他的預感太準,從這場尾聲與她碰頭的那刻開始就覺得她變得有點不對勁了。

    「嗚、太好了……隊長沒事,亂菊姊跟七緒小姐都沒事……你也還好好的。戰爭就像做了一場夢,現在終於可以恢復平靜,終於可以醒過來了。」她自知自己感性過頭了,連忙用手背磨著綿源不絕的淚水。

    他再度感到心疼地抬手,但又反悔地落下。稍微張望了周遭,確認目前是四下無人的狀態,這才將那止不住啜泣的螓首倚靠在自己胸前,對著歇坐在殘瓦上的她咕噥著:「我本來就用不著妳擔心。」

    「唔、小獅郎……」

    有些心態隨著實力大幅成長的自己而有所改變了。他似乎變得更加大膽了一點,變得比以前更加能肯定自己了一些。

    不得不說視野比她高的感覺,看她仰頭凝視著自己,那種感覺真的很好。

    如此一來,她根本就妄想不了什麼要保護他這種可笑的想法,他可不是她足以這般貶低的泛泛之輩。

    根本從頭到尾他都不需要任何人保護,她始終搞錯了。

    他其實並不介意她未能守著從前獨斷施加在他身上的期許,他反倒希望她的理想能就此破滅了。

    只因他現在已有能力建立起更為鞏固的諾言,明明是她救贖了他的一切,本就該由他竭盡所能地償還,即便是要守著她直到地老天荒也無妨。

    「都看見我卍解的完成型態了,還不叫我隊長?」

    「你明明只有比我高那一瞬間呢!」

    「……」

    「所以你還是小獅郎啊。」

    「……混蛋。」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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