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全孝呼吸急促，看看扈正，又看看翠妫，半天说不出话来，眼睛湿漉漉的，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翠妫回头看到崇应彪和商云，连忙推他：“北伯侯来了，你快去见他。”
“不去。”
还见个鬼的北伯侯啊，他的河神大人都要跑了！
翠妫见状，拉住扈正的手：“他们办正事，我们去那边玩儿。”
苏全孝忙扯住翠妫的袖子：“你……你先回营。”
“是有什么正事吗？”
能有什么正事，至少别让她和扈正单独出去，等他办完事，再好好跟她解释。
他错了，真的错了，他不应该糊弄翠妫的。
苏全孝追悔莫及。
崇应彪和商云走到他们旁边，他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穿着绿裙的姑娘。
这副模样，的确不像凡人。
崇应彪瞥商云一眼，然后行了个礼：“见过翠妫河神。”
翠妫没有想到崇应彪会先跟她打招呼，忙回礼：“见过北伯侯。”
崇应彪又看向苏全孝，一个人高马大的将军，眼圈红红的，看起来还是多年前没出息的样子。
崇应彪挑眉：“苏全孝，好久不见。”
苏全孝微微颔首，算是对崇应彪的回应，然后低下头对翠妫道：“你先回营，我呆会有事找你，晚点再带你出去玩，好吗？”
他语气很软，翠妫答应了：“好吧，你忙你的。”
然后，她继续拉着扈正的手回营地。
苏全孝险些气死，但考虑到崇应彪还在这里，只能勉强压下情绪，同他说话。
“夫人身体已经大好，我自会遣人护送，你何必亲自来冀州？”
崇应彪漫不经心道：“不全是为了夫人，上次借你的粮草，不必还了。”
苏全孝一愣：“这是何故？最晚明年秋天，我一定能还给你的。”
崇应彪往后一指：“那位河神，是夫人与我的恩人，我欠你们一个人情，借此来还吧。”
苏全孝也想起了黄河畔的事，低声道：“是她做的，我并没能帮上你。”
秋风一吹，崇应彪的披风猎猎作响：“上次相见，你跑得太快，我没来得及告诉你，你妹妹已经死了。”
这话难听得商云听不下去，她用力给了崇应彪一肘，不动声色地拧他的腰。
崇应彪沉默片刻，继续道：“朝歌城里的是一只得道的狐妖，来日伐商，攻入帝都，杀了那狐妖，让你妹妹入土为安。”
苏全孝眸子黯淡：“我知道。”
两人到帅帐里共讨伐商之事，到了午后，才达成共识。
苏全孝客套地挽留：“在冀州多住几日吧。”
崇应彪摇头：“我带夫人回城，你最好守住冀州，北方边境你是第一道口子，我头上还有狄人虎视眈眈，你若抵不住殷商，咱们都得死。”
“殷商又要出兵了？”
崇应彪冷哼一声：“太子亲征。”
是他们曾经的兄弟，殷郊。
苏全孝望着案上的边防图，沉声道：“我不愿与他为敌，可他若是来犯，我不会手下留情。”
营地里，商云视察了北崇的车队，崇应彪大概是把家都搬来了，马车里什么东西都有。
她拉着翠妫去选，翠妫挑挑拣拣，只拿了一串玉环。
“好漂亮的玉，比河里的石头好看。”
商云一股脑往她怀里塞东西，玉笄，黄金，玉瑗，又指挥仆人把大件的东西搬到翠妫的营帐里去。
翠妫蒙蒙的：“太多了，我要一个就够了，用不了这么多。”
商云悄声道：“这是我家伯侯拿来送苏将军的，感谢将军对我的照顾，他那人脸皮薄，不好意思说。”
说完，她又给扈正挑东西。
扈正看着翠妫腰间的玉环，也拿了一串，和翠妫的那串形制相似。
他小心翼翼地，想和翠妫用一样的东西。
翠妫却走近他，拿着玉环比对：“诶，小正，我们俩的玉环好像啊，这是一对吗？”
她说话没有顾忌，扈正低下头，耳廓通红。
商云看着他们二人，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
她拉着翠妫走到一旁：“伯侯大概要带我回去了，但是我们还有相见的时候。”
翠妫有些舍不得：“这就走了？不再多呆几天吗？”
霞光为翠妫素净的脸添了几分血色，商云笑道：“再住一两天也是可以的。”
翠妫牵住商云的手：“那你们再留几天，你前几日都没起身，我带你去城外玩，我好喜欢你的。”
商云眼珠子转了转：“你……喜欢我吗？”
翠妫点头：“嗯。”
“那你，喜欢扈正吗？”
翠妫脸上带着笑意：“喜欢。”
“苏将军呢？”
“很喜欢。”
翠妫想了一会，补充道：“你们也喜欢我的，所以对我好。”
商云哑然失笑：“是，我很喜欢你。”
至于那两个是什么感情，她就不敢置喙了。
扈正蹲在地上拔草根，苏将军教过他用草根预测天气，这几日都是晴朗。
两个姑娘的对话时不时飘过来，扈正心想，姐姐是喜欢他的，可是只把他当弟弟。
如果今日陪她的人是将军，她也会亲将军。
将军呢？他喜欢姐姐吗？
肯定是喜欢的，那种眼神他太熟悉了。
他不敢有逾矩的想法，他只希望翠妫能在他身边久一点，再久一点。
——
在冀州逗留了七日，崇应彪带着商云北上回城。
车队行驶在无人的荒野中，这是一片浑古苍茫的野地，天空湛蓝，青草芬芳。
只是太安静了，连鸟叫虫鸣都听不见。
商云掀开车帘：“你这次出来，城中是谁做主？世子哥哥如今还在吗？”
马车摇晃，崇应彪扶住她：“崇于主事，世子哥哥的头颅就在我的寝宫里呢，回去给你倒酒喝。”
商云白了他一眼：“再瞎说，我就去骑马。”
崇应彪呵呵一笑：“爹都死了，哪里来的世子？我给他送了十几个美人，他就在自己府邸里过一辈子吧。”
“你又送别人美人，这不好。”
“侍女罢了，宫里用不了那么多。”
车轮碾过枯草，茫茫天地间，只有他们这一队人。
“沿途会有危险吗？”
崇应彪懒懒的：“你知道我在四方有多少探子吗？从北崇到朝歌的路，我一个人不知跑了多少遍，都熟了。”
行军之事，商云不懂，既然崇应彪说没有危险，她也就放心了。
“你若担心，后面车上有你的蓍草，拿去算吧。”
商云自得道：“我现在不用蓍草也能卜算了，虽然遁地术不管用，但是卜卦越来越灵。”
崇应彪默然，良久，才低声道：“你修道这么厉害，是不是以后会飞升成仙？”
是不是要弃了他，去到那山巅，留他一人在人间？
他不会拦她，也拦不了。
若有朝一日，她真的要离开，至少等他死了再走。
“谁知道呢，说不定我们都死了，都能成仙。”
崇应彪低笑，他手上沾了至亲的血，杀伐又重，怎么可能成仙。
她要干干净净地活百年，寿终正寝，得道飞升。
靠近北崇时，商云实在闷得厉害，崇应彪就带她骑马。
道旁的芦花开了，毛绒绒的，随风飘扬，到处都是。
商云扭头一看，崇应彪头上全是白色的芦花，看起来呆呆的。
她笑了，反手摘下一片芦花：“小老虎，现在咱们俩一样，算不算一起白头了？”
“不算数。”
他嗅着商云发间熟悉的香味，心想，怎么能算数呢？如果可以，他们最好百年千年都在一起，白头偕老。
“你的那一束黑头发哪里去了？该还给我了。”
商云笑而不语，迎风大声道：“跑快点，我还没去过北崇呢！回家，回家！”
崇应彪心脏被莫名的情愫塞得满满的，他只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害怕了，不怕父亲入梦，不怕殷商讨伐。
因为他终于有家了。